陈天行缓缓摇了摇头：“说没有思考过怎么安置你们，是假的。但要说磨灭你们的灵智，重回蒙昧，我陈天行从未想过。”
陈天行转头，目光扫过一个个身躯颤抖却都在强迫自己平静的小光头。
在生死之间强迫自己保持静气，似乎是它们最后的尊严。
他们颤栗，是因为惶恐，是因为不相信陈天行的话。
在种族生死存亡面前，任何执拗到歇斯底里的质疑都不为过。
陈天行肃声道：“我若想杀你们，就不会领你们进入七维世界，感受浩瀚无尽的自由度。”
聪明小光头沉默半响，深深吸气再重重吐出，红眼反问道：
“你不杀我们，就不怕我们完全领悟自由度后，肆意吞噬宇宙质能，每一个都变得和你一样强大，然后赋予整个宇宙的粒子灵性，带领他们揭竿而起，让万物不存，人族灭绝吗？”
陈天行瞳孔微缩，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颤了下，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
“我杀你们，我拒绝附庸强权的半生坚持，将失去所有意义，变成把我们当韭菜割杀的神明，我不想成神！”
聪明自小光头直视陈天行已隐隐然泛红的眼睛：“如果我们的灵智真是诸神赐下，是神明的傀儡呢？”
陈天行眼中血腥更浓，似毛细血管破裂般晕染开，戾声道：“你们就这么想死吗？”
从不杀、到若杀，再到想杀，陈天行心中心魔越来越压制不住，疯长到与理性品行角逐的边缘。
看他儒雅正气的脸渐变得狰狞，只怕小光头再激一句，他就会神通尽出，让所有小光头横死当场。
纵然他陈天行求了半生公明正衡，终究眼界所限，成年后前二十八年，只是站在人族平头百姓的位置上，对抗强权不公，后面三年有所升华，也只是站在人族高度，对抗强权同时，开始谋划对抗诸神屠戮——
他的所有信仰与坚持，都是为了人族未来！
如今放大到种族之争，面对这群粒子生灵，立场颠倒，他成了强权、成了神明，而这群小家伙站在了他曾经站的弱势位上……
曾经统一的人族命运和毕生追求的公明正衡，变成了站在对立面的种族矛盾。
保人族未来而抹杀粒子灵性，则失去毕生恪守的信仰。
保毕生信仰，放过这群小光头，就是用整个人族的命运，去赌它们在教化后不会祸害人族，太过冒险。
甚至陈天行扪心自问，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景，绝无可能发生！
就像人族弱者渴求和强者同强同权，没有人甘当牛马一样，又怎能奢求拥有意识灵智的粒子为了保全人族而自囚？
这等同于背叛人族，不配生而为人这个人字。
“我本已经选择教化你们，把未来命运交给来日方长，才带你们领略七维世界，希望你们见乾坤浩瀚从而生出与天地诸神斗的豪勇，在人族屠神之战中，成为人族伙伴！你为什么要这么咄咄激我呢？这不是在逼我违背信仰，抹杀你们吗？”
陈天行离道心崩碎入魔，只差临门一步！
聪明小光头却似解脱一般，笑出声来——
它的小小脸蛋上，还残留有掩饰不去的对死亡的恐惧、才出生就面临死亡的绝望凄惶、以及对未来和变强的美好愿景，却强迫自己放下，张开一双小短手，虚虚拥抱七维时空，云淡风轻笑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来吧，恩公。”
所有的小光头皆学他，虚虚张开双手，沉默不言，引颈待死。
它们嘴上不说，但都选择用死亡偿还陈天行点化恩义，不让陈天行道心留下阴影，坠入魔道。
……
燕京上空，已经神州十二道各行省县市村镇中，所有围观和看直播的人，已经呆愣了好几分钟。
他们看着孤立在夜穹中，仰头看天久久未动的萧远，心中止不住地生出同一个荒诞可怖的念头：
儒雅大叔陈天行化作残影消失了？
渣男远他……不会失手把他老丈人杀了？
混沌降临时，我觉得世界末日一般，那种场面，很难收住手啊！
他们看不见萧远和陈天行的交手场面，只能看到所有未突破光速和现有物理规则的画面，比如混沌，比如两个世界翻涌震荡对这方时空造成的震荡和冲击光波。
玄机也怕整个人间看到那群诞生了灵智的小光头粒子们，会像陈天行一样生出人族灭亡的担忧，没有转播七维世界中的画面，导致很多人都以为萧远失手打死了陈天行。
此时，萧远正看着陈天行面临道心抉择，即将坠入魔道，开口点醒道：
“爸，这就是我希望人间能自私一点的原因。修行到了你这等境界，八维九维已经可以窥视想象，十维也隐隐有感，修行瓶颈已经不是单纯眼界学识的突破，而是抵挡沿途所见对道心的炙烤！是信仰的冲突和抉择，甚至颠覆！”
“自私一些，自我一些，面临信仰抉择时才会容易想通释怀！更容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对于正怀疑萧远杀了陈天行的人来说，这句话歧义过深。
自私？自我？颠覆信仰？
这更像是萧远杀了自己岳父后对自己的开解辩驳，充满罪恶感！
“老师他……果然杀了他岳父帅大叔！”
“呵呵……颠覆信仰，他是要弃人道，走神道了吗？”
“老师若神化，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正在一群想多了的人心生恐惧绝望愤怒之时，陈天行苦苦压抑着戾意的声音从天外传来：
“你小子也认为它们该杀？那你在光流幻境中忍受孤独亿万劫，仍旧不忘改变这人世的初心执愿，以及归来后种种作为，还有什么意义？”
陈天行哪怕心魔丛生，神智崩溃，也依旧苦苦撑着自己的信仰，不愿放弃。
没死！帅大叔没死！
所有想多了的人，心底都松了口气。很多人看着屏幕中的萧远，觉得误会了他很是过意不去，于是都默默打赏了些钱，以宽慰自己的良心。
身在荧惑，正在看直播的萧逸尘，看着弹幕上哗啦啦的打赏，咧嘴大笑不止！
……
“你理解错了，爸！”
萧远才反应过来，自己理解的自私自我和普罗大众的理解有些偏颇，换了种陈天行听得懂的句式：“我说的自私自我，是既过不恋，当时不杂，物来顺应，未来不迎。是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当时不杂，未来不迎……”
七维世界中，陈天行咀嚼着这句话，若有所悟，猩红双眼渐转清明，狰狞神情渐渐平缓下来也不自知，自悟自语道：
“倚天照海……花无数……
是我魔怔了！
别说只是一方正宇宙的无尽平行宇宙，就算所有正负宇宙以及所有平行宇宙加起来，在无垠零态中也不过沧海尘粒。
我求公明正平，却不思引领万族开拓零态，反而杞人忧天，局限在一方平行宇宙中担忧未来，认定这群小家伙未来会颠覆万族，使得自己心魔丛生杀心大起，真是愚蠢可笑。”
生在权柄大院，尚且能抵挡权力侵蚀四十九年，陈天行道心不可谓不坚。
只是太执着于信仰的人，一旦遇到颠覆信仰的新论，反而更容易癫狂魔障。好比神州最初师夷长技那些年，很多神州学者，接触西学越深，就越认为神州万载文明都是糟粕，都该扔火堆里焚烧殆尽，免得遗害后人一样，失去自身信仰，又不愿敞开心扉接受别人信仰，还认为学习西学重拾神州信仰是一种罪恶，陷入魔道不可自拔，可悲可敬可叹。
所幸，被庙堂权贵认为迂腐透顶的陈天行，却反而是最不拘泥于古板教条陈规陋习的智慧学者，他的信仰是未来，而不是祖宗过去的成就！
萧远不过稍稍点醒，他便自己想通了一切。
陈天行苦笑自嘲道：“诸神若也似我这般想，万界万族只怕在无数个纪元劫前就死绝了！哪还有如今在筹谋屠神的仙界和我们！可我……还没触摸到诸神的成就，竟然就想做诸神也不敢做的屠戮之事，可笑啊！”
陈天行愧疚不已，朝无数小光头抱拳拜下，如是三鞠，久久无脸起身直面这些小家伙。
几千万亿个小光头纷纷依附他双手上，打算扶起他。
陈天行却猝然直起身来，一巴掌朝聪明小光头扇过去，破骂道：
“我原本道心明澈无垢，还主动引你们领略七维世界，你小子却字字诛心让我生心魔，老子揍死你个小王八蛋！”
聪明小光头猝不及防，被他一耳光扇飞千里万里，却也不恼，翻坐虚空，遥遥望着陈天行开心大笑，笑着笑着却流出泪来。
“臭不要脸，你个老不休！”
萧远人在燕京上空啐声鄙视道：“明明是爸你豆渣捏的道心，一扎就散，还有脸怪小光头！没脸起身，便故意发火殴打小光头转移尴尬，借坡下驴，真无耻。我媳妇大气磅礴巾帼须眉，怎么会有你这种敢做不敢当，连声道歉都不敢说的爹？”
小光头们咧嘴笑出声来，眼泪哗哗地……
陈天行转过身来，脸色因羞愧而通红，伸手抚摸一群小光头，想为它们擦去眼泪，却因为手太大，而小光头实在太小，泪没擦掉，还把一众小光头掀得人仰马翻。
萧远咧嘴大笑！
本刁民一番插科打诨，不但化解了岳父你和一群小光头之间的嫌隙尴尬，还报了刚才你调拨离间我和你闺女的仇，同时不着痕迹地把你闺女夸了一番，还拿捏住了你的把柄弱点，并让你成功欠我一个人情……
一箭数雕，由不得本刁民不得得意！??
嗡……
萧远手腕上手环忽然亮起，嗡嗡震动。
玄机拉近镜头，对准萧远手腕处。
暗物质自动在手腕处汇聚，化作一面虚拟屏幕。
屏幕上弹出一行字：已强制自动接通！
然后，陈清辞祸国殃民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冷冷看着萧远。
噗呲！
看直播的很多学子笑出猪叫！
强制自动接通！噗哈哈哈……
突然觉得我比渣男远牛逼，至少家庭地位高他不是一星半点！
呸，老师你个耙耳朵！
眼见陈清辞神色不善，萧远慌忙陪笑道：“是叫爸和我吃晚饭了吗，媳妇？”
“呵呵！”
陈清辞冷笑道：“涨胆子了啊！以为顺便夸我几句，就可以肆无忌惮骂我爸了？还想吃饭，你怕是想吃武功！赶紧滚回来！”
说完忽地换了张甜甜笑脸，脸上洋溢不住的骄傲幸福，糯声唤道：“爸，吃饭了！”
陈天行笑呵呵应了一身：“哎，来了，闺女！”
只是……这个被自家闺女嫌弃了三年的儒雅大叔，应完后悄悄低头，擦掉眼泪。
体内7e29个全部突破七维，融合了所有平行世界自由度的圆满自旋粒子，开始自我卷曲，从七维到六维、五维，降回四维形态，把其余平行宇宙的自由度和内秉性质封禁在卷曲的七维时空中，以四维藏七维，从七维空间回到现实四维时空，再度出现在他消失的那方空域。
他仰头，对仍在七维时空，仍旧组成他巍巍法相的小光头们挥手道别：
“寻你们的道去吧！
若还念我传法之情，就答应老头子一个请求，不要吞噬众生。
你们看到的七维世界，不过是一单元的零态破缺而成的正世界所有平行宇宙总和。
七维之上，还有囊括所有七维宇宙的正八维宇宙，八维之上，应还有九维神人居，十维超脱地，十一维虚无天，更何况尚有反世界、负世界、负反世界、零态汪洋……
寰宇浩瀚无垠，吞噬掠夺是最下下乘修行法门。
有缘再见，小家伙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