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不高,也不陡,山上郁郁葱葱,即便已是深秋。
月亮已经升起,斜斜的挂在树梢上,歪着脑袋看着这人间。
这人间的杀戮。
在她的眼里这座山很险,奇险,特别险。
当然了,险的并不是山势,而是人。
不仅仅是面前这个脸色干枯的人,而是他和他们那些人。
不断的逼近,陆绎不绝的前来只为杀她。
这一波好像只有三个人,那两个人躲在阴影中看不清面目。
不过这三人比江湖上三百个一流高手还要让她担心。
因为他们太强了,强到他们几个人估计都得死在他们手上。
唐昕月的身上已经有很多伤了,有大伤,小伤,内伤,外伤,各种伤。
可以说是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了这里。
她温柔的看着怀中沉睡的娃娃,他就是她的心,只要他没事,她就没事。
她这一趟身上足足多了十七道伤,唯独怀里的孩子没有一丝伤痕。
那个男人又在笑,开心的那种。
但是声音难听的仿佛锯齿在铁器上摩擦那样的难听。
他笑着说:“到此为止了,过不去了,放下吧。“
他很潇洒的将剑上的血擦去。
”起码,你们可以去陪他了,这,也算是老天爷开恩了,不是么?”
此时她身边一个少年怒道:“你这个叛徒,爷爷当年当年就不该救你的狗命。”
那男人此时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笑道:“你这小东西嘴挺硬的,这么跟你师叔说话。不过方才一剑竟然让你给躲过去了,别急,一会就轮到你这小杂种。”
少年捂着被对方一剑穿透的肩膀,怒道:“师叔??你还好意思提这个?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唐昕月伸手拦了一下少年,她知道少年并非那人的对手,生怕他一怒之下上前抢攻。
因为她知道那两位爷很快就要到了,想活命,就必须拖下时间,还好对方似乎并不知道他们要来。
她其实根本就不恨这个一心要杀她而后快的男人,虽然这个人的长处就是带给别人痛苦。
让人感受绝望,只因他带来的只有杀戮和残忍,没有原谅和怜悯。
因为在她眼里,他不过就是一把刀,或者一柄剑,又或是一杆枪?
总之,他不过就是个被别人握在手中用来伤人的武器罢了。
她不怕,因为她也有一些坚强的后盾,他们有些已经在这里了。
还有些在不断的赶赴这座山,陆陆续续,只为救她。
“为了什么呢?”她淡淡的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呢?”
她问他,他似乎没有料到她竟然如此的淡定,略显惊讶的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些问题?难道每个人死之前都有这么多问题么?”
“难道?你是怕死不瞑目么?”他笑道:“死都死了,瞑不瞑目又有什么意义呢?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你夫君问起么?也对,因为我杀他的时候他也这么问来着,只是我下手太快,忘了回答他了。”
“这都怪我,不过我也没办法。”他好整以暇的说道:“你那夫君太强了,我不敢停手,万一他回光返照怎么办?毕竟,杀人要快,这也是你夫君教我的,我只不过是按照他说的办而已。”他无奈的说道。
“而且,我知道你也很强,想必你这时候正在等月亮出来吧?”他呵呵的如磨刀一样的笑了下:“可惜,可惜难大师在这里,有他在,你看不到月亮了。”
他身后那个身裹一团黑雾的男人暗中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的手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心里一惊,但是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唐昕月心中一沉,她知道宫里的那几个人也会来,但是她实在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不过她还是笑意满满的说道:“确实,若是难大师也来了,那就真的难办了。”
她皱皱眉头,不过似乎又开朗了起来,说道:“不过,就算他能挡住月亮,难道你们也能挡得住风吗?”
那男子的脸刚才是一番枯萎的景象,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好像更加的干枯一般。
这是狰狞吧?要不,是害怕?她看着那男人眼中的光芒一闪,反而笑了。
她心里在猜对面那人此刻的心情,因为此时她不害怕了,因为她知道他们来了。
若是说对面那几个人是魔,那身后这些人就是斩魔之仙。
若是说对面那几个人是神,那身后这些人就是弑神的佛。
那男子此刻面部已经扭曲的没有人样了,毕竟一个人若是丑到这个份上,还不如去死算了。
这老和尚就是这么想的,当然,他也是这么做的,他和他们不一样。
他不喜欢先和敌人说话,他总觉得开战之前先和敌人说话等于捅自己刀子,不仅浪费时间,还有可能会伤了自己。
要说话,那是赢了以后的事。
所以,他伸手抄起了身边那棵树,扔了过去。
然后,他抄起那棵树后的巨石,扔了过去。
最后,他把自己扔了过去。
这老和尚来的时候悄无声息,然而一出手场中人人都感到劲风扑面而来,好像一座山压过来一般,气势无双。
一个黑影伸出一只手,也抄起一棵树,要挡住那老和尚扔来的树。
另一个黑影弹出了一道光,要击碎那块巨石。
那男子又拔出了腰中的剑,要砍在那老和尚的那颗圆溜溜的脑袋上。
但是来不及了,黑影伸出的那只手上,忽然出现了一把刀,一把很长很长很长的刀。
不过不是被握在他手中,而是穿在他的手腕上,所以他扔出的那棵树失去了力量,刚刚腾空而起,就落了下来。
另一个黑影弹出的那道光,似乎停在了半空。
好像是遇上了逆风的萤火虫,被吹的反而飞向了那个黑影,带着那块石头,巨石。
那个男子的剑,却实实在在的砍在了那个老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
只是那颗大脑袋没有被斩为两半,而是像一块铁飞向一根木剑一样撞碎了那柄剑,然后继续撞向那个男子。
退,退,退,那个男子和身后两个黑影此时做了相同一件事,那就是退。
不过他们都忘记了,手腕上插着一把刀的难大师已经没有办法再挡住月亮了。
等到那男子想起这一点的时候,月光已经洒向他的身上,不过并不是照亮他的美。
而是好像在灼烧着他的身体,似乎那月光是含有剧毒一般,不能碰。
那男子尖啸一声,恨恨的道:“好一个落月,好一个唐落月,好好好。”
说完狠狠的一掌,拍向自己的丹田,胸口迅速如蛤蟆一般鼓起,
口中突突突的喷出几股气体,挡住了自己头上的月光。
好像急着要去洗澡一般,飞快的脱下外套,伸手一振,那衣服仿佛铁片一样伸展开来,顶在头上。
然后一口恶气喷向唐昕月,好像身后有只大狼狗在追着一般,飞快的掠向山边,只是身后留下了一路溃烂脱落的皮肤。
他掠出已有十余丈,不过他身后却突然飞出一道刀光,比他的去势更急,更快。
眼看就要追上那汉子,那汉子看起来马上就要被这道刀光切成两半。
然而那人虽在重伤之下却依然勇悍异常,在疾行中猛地伸出右手,竟然要去抓那道刀光。
只听得一声痛苦的尖啸,那人一条胳臂飞向天空,但是那人却成功的阻拦了一下刀光。
身子猛地折向另一边,已经成功躲过那道索命的刀光。
但是身形已经失去控制,瞬间消失在崖边。
唐昕月背后一人冷哼一声,将手中散发着光芒的长刀插入鞘中。
那少年看到这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男人看到他和唐昕月母子,也微微的点了点头。
然后迈着正步走过去,站在了那老和尚身边。
那两个黑影没有走,因为走不掉。
那老和尚和那个腰悬长刀的中年人就站在他俩面前,怀着佛陀的爱一般注视着他们。
那个手上插着刀的黑影此刻更加的黑了,因为他笼罩在一团黑雾中。
只有那柄刀露出来的部分闪耀着月亮的光芒,并且似乎是在在颤抖。
那块巨石并没有砸到另一个黑影里的人,而是就这么悬停在他的头上,动也不动的悬在那里。
这人似乎有些不满刚才逃走的那个男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哼,废物果然就是废物,废话连篇,还怕成这个狗样。”
那老和尚似乎有些想笑,不过他的声音却不像是在笑。
“那你呢?”老和尚问道:“你不怕的话,为什么弄块破石头挡着呢?”
石头下的人无奈的说道:“月光杀不死我,但是或许会伤了我的容颜,这位大师你不知道,我很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舍得损伤自己的身体呢?”
老和尚这时候真的笑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难道就一直顶着这石头么?这石头看起来很重啊?”
石头下的人也笑了,说道:“不会一直这样的,你们走了我就可以放下了么。”
老和尚笑道:“可是,你挡着路了啊,你看不到这里就一条山路么?”
话音未落,那块石头就挪动了一些,那团黑影也躲在了石头之后。
那人无奈的说道:“石头太大,只能这样了,位置不够了。还请大师往旁边挪挪步。”
老和尚笑的更开心了,:“真不愧为东方的高足,审时度势方为君子呀。”
那人笑的也很开心:“若是可以的话,那我会试一试的,不过既然大师和四爷都来了,再试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我是奉命来抓人而不是杀人,若是要杀人我倒是可以一试,但是抓人么?还是算了罢。”那人笑笑说道:“况且,在下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拼命的意思,所以,挪一挪也不妨。”
那手腕上戴着刀的黑影说道:“我不想死。”
老和尚捏了捏颌下几根短短的胡子,笑道:“通透,难大师不愧是大官家的体己人,总是那么明事理。”
“那么”老和尚道:“我们就先走了,诸位就不必相送了。”
那黑影笑道:“在下多有失礼,还请大师谅解,不过。。。”
老和尚豪笑着打断他的话:“不,你不想,你绝对不会想再看到我,我说的。”
。。。。。。
唐昕月一看到怀里睡得依然很香的娃娃,心情马上就会好很多。
其实若说是她救了自己的孩子,还不如说是这娃娃救了她。
因为若不是因为这孩子,她本就没打算再活下去。
至少,她当年嫁给他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想的,她也知道,她的夫君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她只有忍痛活下去,忍着失去爱人的刻骨铭心的刺痛,忍着逃亡这些天来身上的伤痛。
她是唐家的女儿,蜀中那个唐家,虽然她家人有些反对她嫁给宋怀安。
但是她知道她非他不嫁,幸好老祖宗支持她,老祖宗说话还是管用的。
唐昕月一想起十六年前她嫁给他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笑,那时候,真的好开心啊。
她是唐家最受老祖宗疼爱的孙女,老祖宗甚至为了传授给她唐门密法‘月光’,特意给她起名叫昕月,可见对她的疼爱。
他是洛阳王的第二个儿子,洛阳宋家代代惊才绝艳,而且宋怀安正是那个天才中的天才。
要不也不会年纪轻轻便被朝廷封为一品膘骑大将军,之后更是总领西北边关数十万大军镇守边关十余载。
他们成亲的时候,有圣旨,有天下十大高手的联名贺礼。
还有边关数十万铁血将士的祝福,可谓前所未有的风光无限啊。
他们很快就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
不过唐昕月实在没有想到,怀安的义弟谢安平会诬告他,甚至朝廷也落井下石。
甚至都不顾洛阳王家中的丹书铁劵,竟然在狱中暗杀他。
她不想随他而去也不仅仅是因为孩子,而是她要报仇。
她想起死去的夫君,还有一起被下到大牢如今生死未卜的大儿子,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只是在想。
想着一路追杀她们的人,还有这些杀手背后的那些人,他们必须死,只有死,才可消她心头那滔天的恨意。
所以她不能死,也不想死。
但是她真的很虚弱了,腰上那一道穿透了身体的剑伤已经让她痛的几乎无法再行走。
刚才的‘月光’,也耗费了她大半的内力。
若不是风大师和四爷及时赶到,她几乎都要撑不住了。
但是她知道还没有完,那些人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的咬着他们。
不过她一定要撑下去,现在已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了,还有那些豁出性命来保护她们的人。
家里最爱她的四叔唐刚,还有当年极力反对她和怀安婚事的六叔唐三天。
还有怀安的徒弟,族人,宋家除了这一代的洛阳王不能来,宋家的精英几乎来了一大半。
就在这座山上,起码都留下了几十人的性命,有朝廷的鹰犬,关外的死士杀手。
还有拼命保护她们的家人,她甚至都来不及收他们的尸首。
就在刚刚,那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小道士。
她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为了替她挡下那一剑,没有犹豫的就冲了上去。
她站在山顶,身后一路暗中尾随还有起码十数人,他们这边只有五个人,不过这五个人都是高手,绝顶的那种。
而且,大将军麾下猛将许峥带领大将军亲卫营已经反出龙门镇天水关,最迟明日清晨就能到达山后。
只剩三个时辰,她们就能安全了。
所以她不仅要保护自己和孩子,还要记下那些名字,那些为护她而死的江湖豪杰之士。
更要记下的,是那些追杀她们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她笑着,温柔的跟怀里的娃娃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