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一名渔人误从桃林之间的山洞闯入桃源,待出去后,这个仅存的缺口才被封堵。这是桃源与外界的最后一次接触,自此,桃源彻底沦为天庭的金笼,将人界异兽尽数关入。
此时桃源,某处平地上无故掀起飓风,巨鲲负楼落地,将身子深嵌入地下,与周围土壤融在一起成了个小山丘,只能看见上头立着座楼,那便是这个地儿比较有名的醉云锦。
醉云锦。外人戏称“三一楼”,号称这桃源界第一楼。集天下美人、美景、美食。此楼来头极大,乃鲲所负,非有缘者不得入内,鲲行千万里,落地时楼主便放出请柬,邀各路有缘人来此相聚,只驻半余月,后继续驭鲲悬空飞走,若能寻得,便可入内。
若说这楼,乃开天辟地时所留的独立空间,外头看着是朱栅青砖,雕梁画栋仅占地五里,内里是一处独立大世界,方圆万里有余,置大戏台,看席数万层层环绕排列,四面居中位置与其他有所不同,皆以帘纱掩座,各两侍女。楼内沉香不断,金砖铺地,明珠缀顶,金盏玉樽交替,堪称天下第一绝。此楼居数十栋阁楼最中,是最高大的一栋。内补机关无数,可由阁主任意操纵。
不消一刻,楼内戏台下逐渐人头攒动,都是要争着来赏一赏醉云锦这新来的戏美人儿。
正值人声鼎沸吵杂之际,楼外一声清咳,吵闹戛然而止,只听有念悠悠诗号宛若叹息,荡满整个内楼。
“混沌自有清者清,歧雾来掩道。罢嗤君臣呓语论,吾,渡卿入界”
一玄黑踏金云纹皂靴跨过门槛,四下一看,颇为英气的面庞上横断眉搭蛇仁红瞳,虽藏在袖子里却异常显眼的铁臂,果真是那厮。
四凶混沌,为一方之恶,与另外三位重并为新四凶。原体更是大有来历,是盘古开天地时一股不能上升也无法下沉的混沌之气,汲取盘古神力,合并天地灵力,以混沌之气为核塑造肉身,于三界之外的生物,既不是异兽,也不算灵兽。身不死不灭。后不知什么原因身形具碎原魄大伤,被女娲带走重新孕育,炼化成如今的混沌。
此时他正不紧不慢渡步上一层至掩了帘帐的贵席前,左右侍从颔首拨帘,迎他入座,混沌也不客气,摆袍席坐。上身白底金丝云纹好不夺眼。左机关臂扶桌案,一指敲桌发出机关齿轮与寒铁咔咔声。
“上些好酒菜。”话末右手掌心从广袖中探出,在侍女托盘中一拍,再收回时赫然显出枚舍利子。
顿时楼内响起回声荡荡,一个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回应着。
“拿凡间弟子尸身化的舍利子来我这楼里寻乐,混沌可当真对得起这称呼……酒菜自然要好,都给我们这位少爷上齐了。”这话一出,厨阁内侍女一个接着一个供上菜肴,一时酒香菜香四溢,叫那些只是来观望的来客好不羡赏,其他坐席上正高谈论阔的宾客也没了声。
帘后混沌只拾金樽稍抿其中酒酿,确实是上层酒品,入口清香,回喉时才觉股烈气上升。菜肴未动一筷,倚席背上自个拿了烟杆深吸口,口鼻间吐出青烟似条青龙弯转盘旋着上升,望着眯目轻咳。
“如何?”
“还能如何?好烟好酒好菜,不过也还是那一套,久了也有些腻了。”混沌平息,鼻腔内再吐出烟来,挑眉与回响在耳旁不远不近的声音闲谈。“怎么?难不成我的楼主,要让这台上开出朵花来?”
还没听到人应话,戏台上拍出清脆扇响,无意中一瞥,透过层层粉色帘纱看见的是一位粉袖白衣的戏子。
只见红脂粉下,音色嘹亮且温婉,惊艳了四方来客,争落红梅竞来吐香。步下旋芳,腰肢柔似柳骨,只稍起舞,白衣红尾,如凤如凰,引得台下爆起一阵掌声。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倒还真开了朵花。
混沌左侧祸眉跳跳,来了兴致放下烟枪,提起眼皮子去看人儿。愣神看好一会,抬起左臂机关转动声响,机关手暗格内推出枚温润玉佩予一旁侍女,却仍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戏子。
“赏他的。”
“这九尾与吾有面缘,可邀他来一叙?”
身旁侍女颔首捧过那枚玉佩,神情上似乎有些为难。
“先生的好意会送达,只是这...怕是不合礼矩。”
“那便将这桌菜撤了。”混沌仍不以为,说的话间让人几乎以为他要发恼,却不想后头又悠悠补上一句。“蛟龙席,麒麟宴。挨个上罢——这可合礼?”
声音不大,但还是吓了身旁人一跳。
要说这楼还有两个第一,其中一个便是宴食。醉云锦建筑时便有两个空间,一个是主楼,用于招待宾客设宴,赏景观舞之用。还有一个便是饲养可食兽类的副楼,里头野麟蛟龙,皆是上品。用此做的“蛟龙席”与“麒麟宴”令人万金而不得一口,单是“蛟龙席”上的龙头汤便要十万金。
戏子浑然不知,只觉在谢幕的乐曲中有股灼灼目光直跟着自己脚步入了内阁,好似要被看透般的不自在。届时,周旁的侍从奉上一方帕子,揭开里头正躺着枚山水云纹的白冰玉佩,玉质通透细腻,在掌心中竟有些发温,细细看来,刻的是那女娲居所翠环山,可看出这应当是女娲赐予混沌之物,上头灵气涌动,犹若是活物。
“公子,这是贵席上的那位赠与你的,还点了蛟龙席与麒麟宴,邀你一同...”
话没说完,看见九尾狐眉头蹙紧,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你同他说,我今日身子不适,歉不陪酒了,至于这玉佩,離安只是一介无名戏子,承不起厚爱,还请另寻与他人”
九尾狐只稍叹息。这种人见过不少,虽第一次遇上这么个暴发户中的暴发户,但看来品性也与其他人无所不同,粗鄙之事怕也不会少做。自己即便是这楼里戏子,这桃源之地亦无男女躯体之分,也不会委曲求全受这种罪。
这会想起初来时所遇见那些人,所作所为皆是心头一层阴影,想得心底发毛发慌。他只将这玉佩重新用手帕包好,欲差那姑娘将其送回。
“九尾狐,你可想清楚,这人是四凶其一,亦讨女娲欢喜,依他之权贵,动动手指便可将你赎出。”耳边即刻响起楼主空灵的劝告,楼主与混沌有交情自然懂得他的为人,九尾狐仍是摆首婉拒,将手中铁脊折扇展开缓缓招些清风拂面,此时卸下胭脂水粉的面庞清秀了不少,却挂满愁容。
“承蒙楼主的关照。纵是有权势之人,又怎能看上我这般,怕只是要在这闲土上寻个好玩罢了,各自本就无欲无求。若是厌烦了,仅承他四凶之恶名,也怕離安这条性命不保。”
“他虽行事不知稳重,为人却还算善类。”
“楼主,離安...还没等到那个人。还请楼主熟虑,赎身,也不是谁都能赎的。并且楼主并不亏待于我,離安也应当报楼主知遇之恩才是。”
长久后难得也听到楼主一声叹,甚是惋惜。“你既决然等那心上人,我也就不强求与你。”这话落完,就再没听到下文了。
他自然知道这楼主已帮自己转告去了,也没再说什么,斟茶一盏与自己饮下。
外头的混沌听了话,脸色当然好看不了,无声抽了抽嘴角后放下酒樽,收敛脸上的不悦,莞尔当做无事发生道:“这戏子当真是清高,若他不肯待见吾,只捎句便是,这蛟龙席有些凉了,再做一份,与麒麟宴和这玉佩一同送去给他罢,就当是我混沌交个朋友。”
在混沌准备起身的骨节眼上,大门被踹开,还未等人反应便涌入一波身批金甲的天兵,浩浩荡荡地几乎要把大门堵上。带头天将执一令牌,沉丹喝声道。
“天帝下令,搜查桃源,如有违令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