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下勒马，长嘶贯了云虹。穷奇徒步行至烛龙小径前，望上看去，是一条蜿蜒曲折布满陷阱的小路。
“这老东西怕不是被害妄想症，就他设下的这些，够我们走到明天太阳落山。也难怪没人愿意来看他。”
梼杌把头抬到了顶，也望不穿那些没入云层的部分，可想而知这段路该多难走。
站在路口的穷奇并无感想，转身去揽起梼杌腰肢，抡起扛到肩上，便要走。“四弟莫动，大哥带你上去。”
还未等梼杌明白什么意思，窥见大哥手中结印，穷奇虚影随即而出，附着身上，即刻化兽。他不敢挣扎，老实被穷奇从肩上叼回口中，两翅一振，拍起股狂风，将其推上，避过天雷，直穿入云霄。梼杌怕高，被吓得双腿绷紧，差点没有骂娘。
再看穷奇，已无人样，一对虎眼闪着血色，四足踏雾，双翅扇开扑来迷障，势不可挡，硬生生从中破开一条道路。
耳边的乱风长啸，突然一时被诗号盖过。
“义魂莫遭天雷谴，万蛊入腹毒不侵！”
恍惚之间，穷奇还为人形，半揽梼杌腰肢，足踏灰霾，摆动黑底鎏金广袖将二人一同护入内以御四下聚涌来的烛龙迷境。
正挡着，震响愈加，怀中梼杌伸手紧拽穷奇衣袖，恐他承受不住，两人都得掉下去砸成肉沫子。
穷奇见他这般模样，放松了眉角对他露出一笑，气息零散地洒在他额上。
“别怕，大哥不会让你死的。”
一语末了，穷奇复竖眉，趁迷阵间隙挥开大袖，随着摆袖灵气震出清开一圈雾霾，气震出三重迷雾，一瞬间周遭亮堂起来，露出阵眼那尊眼闪凶光的石像，还未待看清雾又聚集回来。穷奇见状，回手抽出腰间明晃晃长刀，转身对着那处狠劈出道气刃，破开浓雾直击阵心，一刹间四周轰鸣声不断，迷境破碎崩塌，白光大作将两人没入其中。
饕餮随混沌赶去天山，正疾驰之际，忽感心口不安悸动，忙勒马急停。赤骝前蹄腾空长嘶鸣，险些将背上的主人掀下。
“嗯？”
前头听闻动静的混沌也忙勒紧绳停下，散乱带些卷的乌发也随之砸落脊背，把额前的几缕发丝捋至脑后，下马往他那跑去。
这会的饕餮脑中已经一片空白，耳旁只有嗡嗡的鸣声，趴在马背上呆滞看着地上的尘土。眼前是天旋地转，白星闪烁。像被隔离到了另一个地方。
混沌凑近抬手轻轻拍了他一下，没有反应。
收回手来，看他一脸傻了的样子。混沌摸摸下巴，擒住他脚腕从马背上拽下来。人高马大的一个人啪声砸在地上，伴随着被惊动得满天飞扬的沙尘意识也被带回，在地上挣扎起身，弄得一身狼藉。
“醒了？”混沌翻着白眼看他，像在看一只翻了壳子的王八扑腾，尔后一脚上去踩着他胸口当中，拿马上酒壶拧开口往他脸上浇。“醒了就赶路，再突然昏过去，吾就丢你在路中央让那些山间鬼怪吃了拉出来。”
烈酒浇脸，辣得饕餮脸上浮出层浅粉色，叫他像扑了胭脂水粉的姑娘一般好看。待混沌挪开脚他才从地上打挺起来，抹干净酒液后嘴里啐出一口沫子，细细回味刚才的酒酿，偷摸着伸个懒腰
“二哥可真是绝情，我这才被你差去用完又要跟你奔波劳累。三郎心里苦啊～”
“别跟我在这逼逼赖赖。这马就别骑了，到吾这上面来，省得半路再昏死过去。”
听了这话混沌只庆幸自己没有进食，不然怕是要全给吐出来。再给了他一个大白眼，翻身上马，自腰间取出一支烟杆子，倒点烟草拿左臂点燃，半眯缝眼吸入一口，鼻腔内吐出白雾。
桃源并无昼夜交替，再加上通尘之术本就能看得格外清楚。混沌早已在穷奇殿外就看见那封信的内容，毫无征兆的就落在殿门前，像是被风吹来的树叶。
能做到这种事的，除了烛九阴，便是帝江。按照混沌对烛九阴的了解，他顶多用钟山的三界门去找自己那便宜义子玩父慈子孝的游戏，只有帝江有这个闲情操心别人的事。
一双手忽然就从后面过来抓马绳，扭头一看，饕餮不知何时已经上来了，大祗是看自己一直没动作便干脆上手，还不忘顺走手里的烟杆跟着吸一大口。
“二哥哥，在桃源骑马分神是会被吃了的。我做个好人，姑且收你一支烟枪，一来戒你瘾，二来防你分神，就当是仁义至尽了。”
“呵。”
被这一打断，他张嘴冷笑声把剩下的烟喷人脸上，白烟攀上眉峰，几乎把血瞳掩盖在下面。任由饕餮自己驾马，往后直接靠在胸口开始思索自己的来历。
混沌是同饕餮一样，死后进入桃源顶替已死四凶的位置的。但不同于他们的直接继承，混沌刚睁开眼，就是在翠环山上女娲的宫殿里，前世的记忆也早已碎成渣一样的片段，只有在闲来无事睡上一觉的时候才能梦到，自己的左手还在，但却是跪在地上的，起不来。梦里多半时候是下着雨，有一次他试图把头抬起来，看到前头一条血红色的河流正流淌着。
“奇怪。”
“什么奇怪？”正偷摸把烟杆里的烟灰往马鞍上敲的饕餮吓了一跳，停下动作低头去看，怀里的人仍旧没睁眼。只是嘴巴也没闲着。
“秦时书，到这之后，你会做梦吗？”
？？？？？？？？
什么？
做梦？？
饕餮深知这个人，没有个天塌地陷的大事，是不会主动叫出自己名字的。
然而现在。
他问自己做不做梦？
“嘶……不做白日梦。”饕餮左思右想后给出了一个应该不会被套的答案，然后不负众望地得到混沌睁眼后的又一个白眼，老老实实的回应他。
“睡的时候偶尔会，是跟前世有关的。我们这些人没什么好梦的，变成现在这个老不死模样，也就只有之前还是个人样的时候有点念想了”
混沌没有再说什么，他对饕餮的前世不清楚，也不过问。不过对他而言，现在即是全部，与其费尽心思寻找遗失的过去，倒不如放眼现在。想通之后，闲着无事摸出一粒种子丢在路上，完事后安安心心地又睡起来。
只有饕餮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能在他那个可怕的年代里早早死去，来到这里重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