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18日,下午4时29分 黛西失踪前一天 巴治克洛兹街区54号,康纳家
朱莉娅·康纳倒了六杯橙汁,用托盘将它们送到女儿的房间里。她从楼下能听到楼上传来的各种吵闹声,而邻居们可能在大街上就能听到。屋里,各种日常穿着和聚会服饰散落一地。
“我希望你们能区分出这些化妆裙都是谁的,”朱莉娅放下托盘,说道,“我可不想给你们的妈妈添麻烦。”
其中的三个女孩正在一面长镜子前,陶醉地自我欣赏。她们分别装扮成了一个身穿粉色衣服的公主、一朵花和一只蝴蝶。
“谁是她们中最美丽的人?”扮成公主的女孩对着镜子问道,金色的纸皇冠滑到了眼角,“你难道不认为我看上去很美?”
朱莉娅偷笑,多希望自己和这个女孩一样大的时候能有她一半的自信。然后她关上房门,走回厨房,打开收音机,开始切菜,准备晚餐。电台在播放安妮·蓝妮克丝唱的《姐姐妹妹站起来》[9],于是她调高音量,跟着音乐哼了起来。由于音乐声音太大,实际上,她没有注意到楼上突如其来的混乱,所以,她从未听到过“我恨你!我希望你去死”的哀号声,她从未看到过穿花裙子的小女孩被按在墙上,另一个孩子愤怒地攻击她,猛戳她金属面具下苍白的小脸的画面。
截至下午6点钟,搜索小组一无所获。从庄园向北一英里的纤道沿线已经拉起警戒带对外封闭,他们正沿着纤道,一点一点地用杆子分开灌木丛,将任何可能有用的东西收集到塑料袋中,包括糖纸、啤酒罐和一只童鞋。艾丽卡·索梅尔很好奇为什么那里只有一只鞋,她挺直疼痛的背部,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丢鞋的人是跛着脚回家的吗?无论如何,怎么能只弄丢一只鞋呢?当它不见了,你很难不注意到。接着,她对自己这种无意义的思考摇了摇头,并归咎于自己的低血糖。
几码[10]之外,六七个自然保护志愿者正蹒跚着穿过水道,那里已经被腐蚀的叶子和白天乘船的人丢弃的垃圾掩埋了一半。一连数日炙热的天气后,水位很低,臭气熏天。他们已经搜索了几百码的自然保护区。艾丽卡甚至从不知道这里有个保护区,尽管她是在不到五英里外的地方长大的。她上的学校并不注重实地考察或自然研究,老师们光是应付学生造成的混乱,就够手忙脚乱的了。她不知道距离市中心这么近的地方居然如此荒凉,如此杂草丛生,一半被水淹没,无路可走。她看见三只河鼠和一窝黑水鸡,然后,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只公天鹅,拍打着洁白的翅膀,嘶叫着保卫藏起来的小天鹅。
但过去了这么多个小时后,他们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收获?除了背疼和光荣的捡垃圾事迹外,别无选择。不论是在船上生活的人,还是那些靠水岸生活的人,都没有目击过任何事情。梅森家办聚会时,他们当中有些人正在自家的花园中烧烤,有两三个人甚至还记得烟火,但是没有人看到过一个小女孩。她好像凭空消失了。
晚上7时25分,她接到巴克斯特打来的电话。
“你可以停止行动了。我们打算明天早上进行水下打捞。”
艾丽卡皱了皱眉:“真的吗?如果是我说了算,我不会费功夫水下打捞的。这里水并不深,不像一条河,再加上所有的轮渡运输一直搅动着水面,如果她在水里,我们早该发现她了。”
“听着,我不是在反对什么,这只是咱们私下的对话,我怀疑这些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助理警察局长想向公众证明我们正千方百计地寻找孩子,包括动用那架该死的直升机。”
“这正合媒体的胃口。”
“是的,”巴克斯特说,“我认同你的想法。”
我坐了下来,准备第二场新闻发布会,而就在二十四小时前,在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上,我也是这么做的。一天当中可能发生很多变故。网上到处都是黛西的肖像,有人告诉我“寻找黛西”上了推特的热门。这个案子已经彻底闹大了,这意味着警司会主持发布会,地点选在基德灵顿的新闻办公室,只有经验老道的记者能参加,甚至有个站位就不错了。天空新闻台会对发布会进行现场直播,另外还会有至少十二台摄像机在现场,其中包括加雷斯·奎恩和安娜·菲利普斯的手持数码相机,他们不显眼。我想确保我们拿到所有镜头,每一帧都不放过。
上午10时1分整,我们准时将梅森一家带上了讲台的聚光灯下。利奥·梅森在刺眼的闪光灯下面色发青。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他好像快要在镜头面前吐出来了。而他的父亲立刻将椅子拉得要多远有多远,在我看来明显得像是在亲口告诉我什么信息。为了他着想,我只希望他永远不要轻易说话。当我昨晚去告诉他们关于电视呼吁的事时,他一直追问我这样做是否真的有必要,会取得什么效果,是否曾经奏效。可以肯定地说,我从没遇到过哪一个家长劝说我不要为了寻找失踪的孩子而把他们自己曝光了这种事,并且这个失踪的孩子是他的小公主,他心爱的女儿。事实上,我并不觉得他是假装的,至少在这件事上不是,而这更加令人费解。我在那里时,莎伦一个字都没说。虽然我一直在说话,但我知道她什么都没听进去。现在,看着会场上的她,我突然明白了她昨晚为什么心事重重,她在想第二天的穿戴——衣服、妆容和珠宝。她脑子里想的全是搭配,十全十美的。她看上去更像是来这儿面试工作,而不是为了找回她的孩子。
10时2分,警司清了清嗓子,读着面前的纸。考虑到我们现在所知的一切,我们不得不比平常更谨小慎微地注意我们的措辞。我们无法承担堂而皇之说谎的代价,但我们也无法承担直言不讳说出事实的代价。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各位出席此次发布会。梅森先生和夫人将要针对他们的女儿黛西失踪一案发表简要声明。这是今天新闻发布会的全部内容。我们的重点是将黛西安全而健康地找回来,并把她送回家人身边。我们现在无法向你们透露更多信息,无论是梅森夫妇,还是福莱督察,都不会回答问题。感谢你们对此的理解,这个家庭正处在艰难时期,我恳请大家给予他们所需的隐私。”
闪光灯下,人们移步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们并不关心梅森夫妇要说什么,因为如果有小孩失踪,大家都会说同样的话,但是他们非常想听到梅森夫妇是如何表达的。他们想以此推断梅森夫妇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经得起审查吗?他们说的话听上去令人信服吗?我们喜欢他们吗?一切都关乎性格,以及可信度,还有英国人无比痴迷的社会等级,这一点毋庸置疑。
警司转向他左边的巴里·梅森。巴里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却又将头埋在了手上,开始抽泣。我们差不多能听到他喃喃自语着关于他的“小公主”的事。这个字眼真的开始让我抓狂了。我有意识地不表现出来,但是我不确定自己之后会怎样。至于利奥,他瞪大双眼,极度痛苦地看了一眼他的母亲,而她正盯着摄像头,没有看他。桌下的这一幕没有人能看到,除了我:利奥将一只手慢慢放到她的腿上,然而她并没有移动,没有任何反应。
警司清了清嗓子:“梅森夫人,你是否可以读一下这则声明?”
莎伦动了动,然后伸手去摸头发,就像在房子里当她看到电视台的人来了时那样。随后她转向摄像机。“如果有任何人知道关于我们小女孩下落的任何消息,”她说道,“拜托,拜托请告知。黛西,如果你在荧幕前,亲爱的,你没有惹上麻烦,我们只是希望你回家。我们想念你,你爸爸和我都是。当然,还有利奥。”
接着,她用一只手臂环抱儿子,将他揽到了镜头中央。
我和布莱恩·戈夫一起观看了视频片段。布莱恩·戈夫是我们邀请的负责此类案件的咨询顾问。或许我们可以称他为分析机器,但是他们这类人对黄金时段的分析节目总是嗤之以鼻。极其讽刺的是,布莱恩本身非常适合上那种节目,他是机车号牌搜集狂,当地智力竞答俱乐部的中流砥柱和业余数学家(别问我他是怎么办到的,如此自相矛盾的说法总令我惊愕不已)。
我们将录影带完整地看了一遍,之后他要求再看一遍。
“那么你怎么看?”我最后问道。
他摘下眼镜在裤子上擦拭:“说实话,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孩子的父亲绝对不想去那儿,而且那么夸张的哭泣,我才不信呢。”
“我也不信。实际上,我怀疑那只是他趁机将手放到脸上的借口。”
“我同意。他在隐瞒着什么,但是和孩子没有必然联系。我需要调查一下他的背景。他可能有婚外情,或者卷入了某些其他事情,而不希望别人在电视上看到他。”
“他经营一家建筑公司,”我干巴巴地说,“我想他可能要回避很多人。你怎么看那个孩子?”
“更难说。他正为某事苦恼,不过也许只是他妹妹失踪后的创伤。所以我需要调查一下他最近的行为,查清他妹妹失踪的前些天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事,还有他在学校的情况。”
“那莎伦呢?”
戈夫做了个鬼脸:“爱丽丝说‘越奇越怪,越奇越怪’[11]。她是从理发店直接过来的,还是只是看起来就这样?”
“关于这一点,我让艾弗莱特问过她了,是以轻松的口吻问的,以免刺激到她。据说她的回答是‘我可不想让他们误会’。”
“‘他们’?”
“我之前注意到了。显然她很介意别人的看法,却从不明确‘他们’是谁。”
戈夫皱了皱眉:“我明白了。将画面倒回到她谈论女儿的那一部分。”
屏幕上出现莎伦·梅森的脸部特写,然后定格在这里,她的嘴微张着。
“你听说过一个叫保罗·艾克曼的人吗?”
我摇了摇头。
“但你看过《别对我说谎》[12]吧?”
“没有,但我知道你说的是哪部剧。剧中的那个人能从人们的肢体语言中判断出谁在说谎吧?”
“对。那个角色的原型是艾克曼。他的理论就是某些情感是不能伪装的,因为面部肌肉不受人的意识控制。比如,悲伤只和眉间距有关。如果你真的很痛苦,而不是伪装的,你的眉毛会皱到一起。假装痛苦一到两分钟都是非常困难的,我知道,我试过。如果你看到过在电视上大呼冤枉最终却认罪的人,你就会知道我的意思。眉毛总是出卖他们,脸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不和谐。下次上网时试着搜索一下特雷西·安德鲁斯。经典案例。现在快看莎伦·梅森。”
看到了。她在流泪,嘴唇在颤抖,但是她的眉毛很平,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影响。
我起身要离开,他却叫住我。
“我能料想到在网络上事情会变得令人作呕。”他重新戴上眼镜,说道,“像这样的情况,人们常常是基于他们见到的视觉线索作判断,就像我们之前说的这种线索,即使大多数人都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我怀疑梅森一家会被推特上的网友推上虚拟法庭,不管他们该不该上。”
我出来的时候给圣奥尔代茨案件调查室打了电话。艾弗莱特告诉我,聚会照片中没有任何一个孩子穿着人鱼装,这意味着我们不得不重新安排所有的调查。我们要明确黛西最后被目击的时间,以及目击者和地点;我们需要确认她那时候穿的确切服装;我们需要质问梅森一家。此消息一旦泄露,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ITV新闻@ITV直播突发新闻10:02
观看直播:失踪的黛西·梅森——家人呼吁#寻找黛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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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特·沙利文@敏捷的快乐勇士10:09
#黛西·梅森 正在观看警察的新闻发布会。她爸爸看起来惭愧得要死了。她妈妈怎么了,看起来冷若冰霜。
英答吉特·辛格@辛格先生70070070010:10
黛西·梅森的父母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警察为什么不让媒体提问?可疑。
斯科特·沙利文@敏捷的快乐勇士10:11
#黛西·梅森 今天结束之前她的父母就会被捕。坐等。早见过这种事了。
丽萨·詹克斯@世界最大制造商10:12
@敏捷的快乐勇士 无法想象你做法官和陪审员是什么样子。他们还没找到她呢,你是认真的吗?#寻找黛西
斯科特·沙利文@敏捷的快乐勇士10:12
@世界最大制造商 你是说真的吗?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哪里不对劲。看看那个男孩,都吓傻了。
丹尼·查德维克@查德维克·丹尼PJ10:14
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从没见过哪个父亲哭得比母亲还惨。事情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黛西·梅森
罗布·奇尔特恩@摇滚罗布197510:15
#黛西·梅森 希望警方搜查过那座该死的房子了。我感觉有个警察搞砸了。这不会是第一次。
莉莲·张伯伦@莉莲·张伯伦10:16
@摇滚罗布1975 父母不知道她在哪儿。难怪他们看起来饱受打击。人们对待压力的反应是不同的。
莉莲·张伯伦@莉莲·张伯伦10:16
@摇滚罗布1975 他们不是犯罪嫌疑人,只是孩子的父母。我对他们充满同情。#寻找黛西
卡罗琳·托利斯@谁的托利斯10:17
警方有没有想过问问小女孩的哥哥?#说说而已#黛西·梅森
盖瑞·G@剑和凉鞋10:19
你们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是小女孩的父亲杀了她。搞定。#黛西·梅森
新闻发布会后,我们要求梅森一家待在基德灵顿。我们和他们说了一堆关于流程和文书工作的废话,然后把他们载到了莫林·琼斯家,她是不幸被选中负责该案的家庭联络官。但我这么做的真正用意是避免他们面对全世界的质疑,尤其是脸谱网[13]专页上异常活跃的讨厌鬼。
我叫上奎恩一同离开,并按警司要求,顺路去了他的办公室。即便我刻意装出一副十分匆忙的模样,他还是询问我是否可以和他私聊片刻,并且告诉我关上门,所以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不过,首先来的是坏消息。
“我不会申请搜查证来对梅森家进行司法取证,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在去找地方法官前,皇家检控署需要更有力的证据和更多未解的谜题。”
“噢,看在上帝的分儿上……”
“我知道你的初衷是什么,但是整个案件已经被媒体曝光,我可不想看到什么火上浇油的事情发生。据我所知,我们甚至不确定这个梅森姑娘最后被人看到的地点。她很可能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被人拐走了。”
“但是莎伦·梅森说她开车接送孩子,这降低了有人把黛西带到南边或者别处去的可能性。”
“很好,但是在你查明这是一个绝对事实之前,我拒绝批准你的搜查证。谁知道呢,我们甚至可能根本不需要这个。你真的征求过孩子父母的意见吗?”
“我就是觉得他们不会同意,长官。他们甚至不让家庭联络官进入他们的房子,而这本身——”
“根本远远不足以构成我们怀疑他们的合理理由。礼貌地问问他们是否同意做取证搜索,之后我们再聊,好吗?”
我叹了一口气:“好的。”
我转身要走,他却指了指椅子,又坐了回去。他交叉十指,摆出一副表情,人力资源专员会毫不犹豫地称之为“恰如其分的怜悯”。
“亚当,接手这个案子,你确定自己没事吗?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比多数督察有经验,但是这件事对你而言不会容易,尤其是在那件事之后。”
“我很好,长官。真的。”
“但是你失去了孩子。我是说,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受影响。你也不例外。”
我张开嘴,然后又闭上。我发现自己突然火冒三丈。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决心不要说出什么可能令自己后悔的话。比如,他怎么敢坐在那儿,轻松地撕裂我花费数月去抚平的伤口。我的手掌上现在都还有指甲掐入肉中留下的青灰色痕迹和深红色划痕。看着它们令我不适。
我抬起头时,发现他还在注视我。“亚历克斯呢,”他说,依然在试探,“她现在怎么样?”
“很好。亚历克斯很好。拜托,我只是想好好工作。”
他皱皱眉头,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担忧”。我开始好奇他是否被派去接受过什么培训。
“我知道,”他说,“没有人暗示你的工作不出色,一刻也没有。只是,距离那件事发生才过了大概六个月?对于那种事情来说,这段时间太短了。并且,这是你自那以后第一次要应对一个孩子——”
我站了起来:“感谢您能这么想,长官,不过真的没必要。我宁愿花更多精力在寻找黛西·梅森上。时间紧迫。您和我一样了解现在的处境,距离案发时间已过了将近三十六个小时了。”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吧,如果你确定的话。但是我们可能要面对媒体的强烈反应。他们一定会再次刨根问底。你准备好了吗?”
我做了个鬼脸,希望能给人留下“完全冷漠”的印象:“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更值得去做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也没什么好刨的。”
“没有,”他马上说,“当然没有。”
看到我来,奎恩投来戏谑的一瞥。
“是警司。”我说。他太聪明了,什么也没问。我开始沿着走廊走。“调查学校进行到哪一步了?”
“艾弗莱特和吉林厄姆已经在那儿了。我想克里斯可能会需要女警官做后援。”
“搜索队还是毫无收获吗?”
“没有。我们在扩大搜索范围,但我们没有情报指明要去哪儿找,这就像大海捞针。”
顺便一提,“情报”是另一个让我心烦意乱的词语。
在家庭休息室门前,我停下了脚步。
“单独,还是一起?”奎恩问道。
“单独。但是两个人我都想见一下。”
“那么,他先来?”
“是的,”我回答道,“他先来。”我敲了敲门,莫林·琼斯打开门,退后一步让我们进去。
我知道如今的警察应该更努力,但这绝对不是我心目中令人宽慰的环境。我得承认,这里比圣奥尔代茨的会谈室高级一点儿,但是靠在墙边的廉价家具仍让它压抑得像医院的候诊室,这更加使人感到来这里只能听到坏消息。巴里·梅森坐在长靠椅上,闭着眼睛,双腿分开。他在流汗。他的皮肤看上去油油腻腻的,就像有一层薄薄的油脂覆盖在上面。但是对于7月来说,今天算是冷的了。莎伦坐在一把硬背椅子上,双脚并拢。她把手提包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那是一款高仿包,棕色的手提包上印有乳白色的图案。那把椅子坐上去很令人不舒服,我本以为她会坐立不安,但她稳坐如钟。当我们进来时,她连头都没抬一下。不过利奥抬头了,他正坐在地上摆弄他的玩具火车。我们进来后不久,他站了起来,然后慢慢坐回到他妈妈身旁。在此期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
我清了清嗓子:“梅森先生,梅森夫人,谢谢等候。我现在有一些消息要告诉你们。对于任何事,我们都希望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再说出来。”
我停顿了片刻。这个停顿令人煎熬,而我是故意的。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是我需要看看他们的反应。
莎伦慢慢地将手放到脸上,巴里则喘着粗气,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的小公主,”他悲恸地说,“我的黛西……”
利奥攥着妈妈的袖子,瞪大了双眼,惊恐万分:“妈妈,他们在说什么?和黛西有关吗?”
“现在别这样,利奥。”她并没有看他。
我无法再拖延了。我无法再维持体面的状态。他们正期待我坐下来,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做。
“我们已确定的是,”我慢慢说道,“黛西并不在星期二的聚会上。”
巴里吞了吞口水:“什么意思,她不在?我看到她了……我们都看到了呀……”
莎伦转向丈夫,抓着他的胳膊:“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她不在是什么意思?”
我偷瞥了一眼利奥,他将凝滞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破旧的鞋上。他的脸红了。我是对的,他一直都知道。
“我们和米莉·康纳的父母谈过了,他们确定聚会上穿雏菊装的是米莉,不是黛西。据我们所知,你的女儿根本就没参加聚会。”
“她当然去了!”莎伦哭喊着,“我告诉过你,我见过她。不要试图告诉我说我不认识自己的女儿。我还从没听人说过如此……如此垃圾的话。”
“恐怕这已是既定事实了,梅森夫人。而且我确信你们能意识到,这将会改变整个案件的调查流程,我们现在不得不重新回顾那天发生的事情,从而最终确定你们的女儿最后被目击的线索,包括黛西最后一次被目击的时间、地点和目击者。我们还需要将问询范围从聚会的客人扩大到黛西的同学、老师以及任何在她失踪前的那几天里可能会有联系的人。作为问询的一部分,我们不得不再次约你们面谈,查明星期二那天你们在哪儿。你们听明白了吗?”
巴里眯起眼睛,就好像切换了开关一样,或者比作关上水龙头可能更贴切吧,因为他不再流泪。“我们被捕了吗?”
我沉着地望向他:“不,梅森先生,你们没有被捕,我们是向你们询问情况,我们把你们当作‘重要证人’。我们在这儿有一间特别套房,是用于那种面谈的,你们要知道,我们会对此次谈话进行录像,记录下你们能告诉我们的所有事情很重要。现在你可否随我来,梅森先生?稍后我们会和梅森夫人谈话。”
莎伦拒绝看我。她换了个坐姿,抬起下巴,这是一个略带挑衅的动作。
“我们还希望你能同意我们对你的家展开取证搜查行动。”
巴里·梅森看了看我,充满敌意:“我可是看电视的。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你们觉得我们是作案凶手,不过你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获得搜查许可令。是不是?”
我没有接他那故意挑起的话碴儿:“那种搜索可能会提供非常有价值的——”
但是他已经在摇头了:“没门儿,绝不可能。我不会让你们给我加上莫须有的罪名。”
“我们不会乱给人加罪名,梅森先生。”
他哼了一声:“得了吧。”
我们互相瞪着,僵持着。
“我安排了一位合适的社工参与进来,”我最终说道,“他十分钟后应该就到了。”
“噢,滚蛋吧,”巴里厉声说,“如果我需要有人握住我的手来安慰我的话,我他妈的会叫我的律师。”
“他不是为你而来的,”我心平气和地说道,“是为了你的儿子。我们也要询问利奥,他需要有个能保护他利益的人。恐怕你们俩都无法成为这个人。”
我带着巴里离开房间,正准备关门时,我听到有人干呕的声音。我将目光转向利奥,看到他正靠着墙,难受万分。莫林马上站了起来,伸手去拿卫生纸抽盒,她用胳膊环住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没关系。我关上门前看到的最后一件事是,莎伦·梅森从她的包里掏出湿巾,弯下腰擦拭鞋上微小的呕吐喷溅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