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抵达汽车旅店时天色已晚,这是一家单层的马蹄形旅馆。按照路标上的说法,这里位于十号高速公路附近的斯托克顿堡。我们选这家汽车旅馆的理由是它看起来很干净,养护得相当好,而且最重要的是,店员不像杀人犯。这最后的假设完全基于我的前两次经历。不过当然了,我要是个变态杀人狂,专门引诱司机来住店,也肯定会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当时我没想到这一点。
我们驶离大路,穿过停车场,细小的砾石被轮子碾得噼啪作响。车子缓缓靠近旅馆,唐跟猫头鹰似的,脑袋定住不动,双眼紧盯着汽车旅馆的霓虹招牌“留下!”。他好像很喜欢黄色和蓝色的光,灯光一闪,他就发出一声尖叫,仿佛从没见过这么棒的景色。
唐的尖叫宣告了我们的到来,一个高个子、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出来,从办公室“咔咔”走到前台。这是个典型的德州佬,头戴牛仔帽,蓄络腮胡,身穿格子衬衫,猎枪则像只鹦鹉一样乖巧地落在他的肩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他的膝盖下只有一条真腿,另一条是褪色的金属义肢,像辆凯迪拉克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当唐看到那条假腿时,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对他而言,这人既不会是事故中的不幸受害者,更不会是战场老兵——在唐看来,这人大概是机器人童话里那种仿生人或混血品种之类的。
“住店吗,老弟?”
“是的,麻烦了。我们俩住,要一个双人间。”
男人扬扬眉毛,点了点头。他一歪头,示意我们跟他往办公室走:“你这位小朋友不错,经典款。是了,很不错。”
我瞥了一眼唐,哪怕此刻他的脑袋里冒出个心形泡泡也不奇怪。在这个男人看来,唐并不是个生锈的机器人或过时的破烂货,他觉得唐是个不错的经典款。何况这个德州人是除了凯尔外,第一个没有对我们大惊小怪、另眼相看的人。妈的,连我也要爱上他了。
“他真的很好,谢谢你。可是很多人只当他是个过时的怪物。”
“不会,他的做工一级棒。”我心虚地瞄了一眼唐的电工胶带。
“是啊,不过也没人再生产这种款式了。”
说话间,我们走到了办公室,德州大汉在钥匙架上摸寻了一会儿。
“给,8号房,双床,不过有张床破了,所以房价给你算便宜点。这小家伙躺上去可能更方便。”
我向他道了谢。
“别客气。房间里有电视,全天候供应冷热水淋浴。洗衣机械人每晚会来,有别的什么需要尽管喊我。晚安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破床,还是因为他喜欢小唐,才会给我们格外优惠,但的确是给了个好价钱。
去车里取东西时,我在车窗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得洗澡了,把衣服交给洗衣机械人也不失为好主意。这种机械人多用在酒店和汽车旅馆,为客人提供清洁服务,很实用。我从不觉得机械人非买不可,但洗衣机械人的确不错,用起来很方便,而且很有礼貌。这种机械人操作非常简单,只须把要洗的衣服放进他的身体里,喂他几枚硬币,他就会自己找个角落,默默把衣服洗干净。他不会真的把你的衣服拿走,除非故障。故障也少见,升级版就更少出故障了,那属于极小概率的事件。
关于洗衣机械人,我只有一次特别糟糕的使用体验。几年前,艾米去日内瓦出差,那时我们还喜欢黏在一块儿,所以我陪她一起出差,住在一家美丽的湖景酒店。艾米的公司承担食宿和其他所有费用,所以整个旅途我只管尽情地享受,自得其乐,甚至都不用出酒店,简直置身天堂。她们的会议第二天才开始,很多同事还没到,所以第一晚可以尽情放松。我和艾米选了酒店里的一间餐厅用晚餐。原本一切都很完美,然而中途我不小心打翻了满满一杯酒,全洒到了艾米腿上,她最喜欢的那件飘逸的奶油色衣服顿时被毁得惨不忍睹。当时我就知道,完了,今晚算是砸了。没等甜点上来,我们就走了。
“太对不起了,艾米,我明天找个洗衣机械人来看看怎么办吧。”
“明天?到明天就洗不干净了呀?必须赶紧处理。我泡它一晚吧。”
“好吧,我去前台问问有没有机械人能用。”
回到房间后,她换上了睡衣,把那件宝贝衣服递给我,让我去处理。
我到了前台却得知所有洗衣机械人要么被占用了,要么在停用维护中。
“拜托了,你们一定要帮帮我。这是我妻子最喜欢的衣服,她对我很生气,我不想在这么美丽的日内瓦跟她一直冷战。”
“对不起,先生,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可用的洗衣机械人了。我可以为您预约明早第一个使用。”
我用最诚挚、最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的眼神乞求着她。
“拜托了,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她嘟起嘴想了一会儿:“嗯,我们所有的洗衣机械人都升过级了,倒是地下室还有几台旧的,已经闲置了好些日子。它们只懂法语。我去看看有没有充好电的,让它去找您。”
“谢谢你,”我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太感谢了。”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位维修人员,身后跟着一台蒙尘的洗衣机械人。机械人趿拉着脚,表情有些困惑。
“先生,您好。”维修人员粗声说道。他指了指机械人,它朝我眨了眨眼。然后他请示了一下,留我一人跟机械人待在一起。
“您会讲法语吗?”洗衣机械人用法语问道。
“不会。”我告诉它。我只会用法语点几杯啤酒,这时候根本派不上用场。我和机械人大眼瞪小眼。尽管夜已深,但前台零星还有几个人,所以我打算带这台机械人去别处,不想被人看到我露怯。我在水疗馆附近找到一条走廊,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很好,洗衣机械人终于面朝我蹲了下来,等我放入待洗的衣服。我叹了口气,指着那件连衣裙说:“这件衣服,精细织物,温和洗净,明白吗?”
机械人向我眨了眨眼,开始发出滴答声。我身子前倾去看它前面的操作面板,也是法语,但下面标注了简短的英文:
1——常规
2——快洗
3——满
4——天然纤维
5——亚麻
我不确定“满”是什么模式,但大概不是我需要的。我也不知道这件衣服的材质,不过看了看标签,大概是说它是由真丝和另一种我从没听说过的材质混合的。这个“快洗”选项貌似不错,因为艾米说过这事儿很急。我对洗衣机械人竖起两根手指。
“二档?”
“是的。”
然后机械人用法语说了别的东西,我猜是将衣服和钱放入的指令。我照做不误,剩下的就是坐着等待事情被搞定了。
运转了大约二十分钟后,洗衣机械人突然起身离开了。
“呃……怎么回事?喂……你去哪儿?……该死!”我起身去追,想拦住它,但它把我一撞,继续向前冲,我无奈地跟着,跟个傻帽儿似的。好在这时候机械人跑向了前台,那里肯定有服务员在。
机械人跑得出奇的快,直接跑过了前台,直奔电梯。我一边狂追,一边喊服务员帮忙。
“它带着我老婆的衣服跑了!快帮我,叫它停下!”
接待员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用法语向机械人喊了一声,它立刻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接着服务员和它争论了起来,机械人一开始似乎占上风。结果服务员重重地在它头顶砸了一拳,“咔嗒”一声,储物门打开了。艾米的衣服随着肥皂水流到了地板上。此时,它已经变成了可怕的墨绿色。
“他妈的[1]。”服务员说。
汽车旅馆的那个得州好人没骗我们,晚上洗衣机械人来了。当时,唐正像水母一样摊开四肢躺在破床上,而我正在洗澡,隐约听到了微弱的敲门声。
“唐,可以开一下门吗?”没人说话。
“门,唐,门。”
“开门?”
“我让你把门打开,看看谁来了。麻烦你了。”沉默片刻,然后一阵风飘进了浴室,吹动浴帘发出飒飒的声音。
“是谁来了?”
“机械人。”唐不满地回答。
“哦,是洗衣机械人吧?”
“是的。”
“叫他等一下。”
“等?”
“对,我有东西要洗。”
“机械人要走了。”唐告诉我。
“唐!我说了让他等等!”
我急忙关掉水龙头,把毛巾往腰上一系就走出浴室,刚好看到唐把洗衣机械人关在了门外。
“唐,你对他说什么了?”
“走开。”
“我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不是。”
“为什么?”
“本不需要机械人。本有唐了。”
“小唐,你听我说,没错,我已经有你了,但我也需要干净的衣服。明白了吗?”
唐眉眼低垂,又开始揪起了电工胶带。“是这样,有时我们得用到机械人。他对你做过坏事吗?”
“没有。”
“你瞧。”
我裹着毛巾追着那个机械人跑进了得州温和的良夜,最后把他请了回来。令人欣慰的是,我注意到这个机械人是个新产品。这家汽车旅馆虽然床破,人工智能设备倒是挺靠谱。我往机械人的胸膛里喂了几条短裤、内衣和几件衬衫,然后投了几枚硬币。他就在原地工作了起来,目光望向不远处。
唐坐在床上,盯着机械人。他们之间的差异很明显。唐是叠在一起的两只方盒子,有点刮痕和锈迹。洗衣机械人是光滑的流线形构造,崭新的洗衣槽安静又淡定地工作着。
一道工序结束时,机械人就会清醒一些。每每此时,他就与唐势均力敌地对视,仿佛身处西部蛮荒地带。
洗完衣服后,机械人谢过我的招待,自己收拾收拾就离开了。唐耷拉着眼皮看着我,一脸不悦,但很快就好受多了。
“那么,再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机械人吧?”
“不。”
“因为嫉妒吗?”
过了一会儿唐才回答说:“不。”
“那是为什么呢?”
唐沉默了。
“唐,别这么倔。告诉我吧。”
“现在睡觉。”
我叹了口气,坐在角落里的木质摇椅上闭上了眼:“好吧,好吧,就这样吧。”
这一夜,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衣服也没脱,看着霓虹灯在窗帘的缝隙间闪动。光点映在墙上,仿佛极光和电子表表盘的荧光在交相闪烁。
我的内心无法平静,我想艾米了。她在干吗?她住在哪儿?她和谁在一起吗?她开心吗?我曾一度认为她无理又顽固,所以我们俩的关系才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但现在我的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自己,我也有责任。假如我不那么丧气,或许她还爱着我。
大约午夜时分,我翻身下床打算去找酒吧。唐的胳膊随意地摆在脑袋上。他睡觉时会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那声音很可爱,却害我失眠。这表明他已经睡熟了,所以我留他在这里是安全的。
我开车穿行在温暖绵软的夜色中,在最近的城镇上找了家露天酒吧。这个镇子跟“孤狗镇”的大小规模相当,却繁华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从窗外能看见酒吧角落里正在投影直播一场拳击比赛,客人们正对着选手指手画脚。我推开木门进去,酒吧老板正在擦酒杯,他向我点点头,又转身看比赛去了。我找了个位置坐下。
“喝点儿什么?”他问,目光一秒也不舍得离开屏幕。
我扫了一眼酒柜,选了啤酒。他起开瓶盖,把酒往我面前一放,就又回头看比赛了。我倒乐得自在。
我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一边坐着,一边喝着清凉的啤酒。第一瓶很快就见底了,路上那种汗津津、黏糊糊的感觉消失了大半,不然总感觉自己脏兮兮的。我又要了一瓶。痛饮几大口后,我提醒自己悠着点儿,一会儿还得开车回旅馆。我可不想在高速上被警察截停。何况,我还得照顾那个小机器人。要是我被撞坏了,他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人在看我。我小心翼翼地往两边瞧了瞧,发现一个灰胡子老头在酒吧那头儿盯着我。除了我以外,他是这间酒吧里唯一一个不看比赛的。这一眼倒好,在他眼里成了邀约。他一对上我的眼神,立即起身走了过来,显然早就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他已经有些醉了,时不时撞着酒吧的凳子,活像只保龄球。等他走到我身边时,我注意到他左手有两根食指,且因常年抽烟而变得蜡黄蜡黄的。他的身上穿着一件已经染上了占波威士忌[2]颜色的衬衫。
“我叫桑迪。”他向我伸出手。我握了一下,他的手指节分明,手心黏糊糊的。
“本。”
“你知道这儿管那些把啤酒上的标签撕下来(也就是我刚才做的事)的人叫什么吗?”他冲我的瓶子努努嘴。
我说不知道。
“代表你需要一个女人。”
“我有女人。好吧,是以前有。”
“是嘛。”
“现在我有了个机器人。”
突然一阵沉默。紧接着,桑迪挑了挑他浓密的眉毛。
“我是说,我正在照顾一个机器人……没时间找女人。我正在想办法把那个机器人修好……”
桑迪皱起了眉毛和长长的鼻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我觉得……这份儿工作不错。”
“哪里比得上做兽医。”我继续说。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线希望:“啊,说到这个,做士兵可真有得说,不过也会留下许多创伤。”他坐在凳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好像在读墙上的一些小句子。“没错,‘一旦见过,永生难忘’。”
“哦……不是的,我是说兽医。”
“你说啥?”
“我说……算了。”
桑迪不依不饶:“那你的小——机器人在哪里呢?”他的吐字很有得州特色,我喜欢得州人浓重的口音。
“他在汽车旅馆睡觉。算是在待机吧。”
“他安全吗?”
“安全是什么意思?”
“你不在那里……他没事吗?”
“怎么会有事?”
“你说你在照顾他,却在这里跟我喝酒。所以我想问问他安全吗?”
我很想对他说,我们俩并不算在一起喝酒,但我没说。相反地,我顺着他的问题解释道:“他是一个机器人,他能怎样?”
“要是他醒了,发现你不在,会不会害怕?听我给你讲个故事。早先,我在农场工作,那时候我的手还正常,我的宝贝金尼还活着。是的,我以前也有个小机器人,仿人形的,大约高一米五,”他在自己胸前比画着,“我常带他一起去淘金。”
他接着讲,我不由得怀疑他在编故事——他到底是军人、农场主,还是矿工?连他自己都没想好吧。
“……有一天,天气很好,我想在树下睡会儿。等我醒来,我的小家伙不见了。我到处找他,一直找到深夜,也没找到,第二天继续找。我感觉他一定没走远。几天后我顺流而下,在河边发现了他。”
“他还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等我赶到时,他面朝下趴着。他死了。”这时他把手放在嘴里,吹出一声口哨,表示机器人失足掉进了小溪里。最后,他拍打了下吧台:“我想把他弄干,可你知道,他们一旦进水,不管是吹风机、烤箱,还是米袋,都没法挽回。”
“真是令人伤心。”我告诉他。
“是的,是的,我太难过了。所以我问,你不在,你的机器人没事吗?”
我迟疑了,胸口突然被一阵恐惧紧紧抓着。我对他故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但他说的话无意中触动了我,令我感到恐慌。假如唐醒了我却不在,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一脸莫名其妙地走出房间,到处找我?那他的破缸呢?我发现已经有段时间没检查他的汽缸了。
“我得走了。”我突然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对,该走了。”桑迪说。
我再次握了握他的手:“很高兴遇见你,桑迪。”然后一边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吧台上,一边唤酒保:“我买单,找回来的钱请这位先生喝酒。”桑迪向我脱帽致敬,我冲出酒吧,双腿使劲跟上心跳的速度。
我跳上车,尽量平稳地向回开去,毕竟喝了点儿酒,还是小心为妙。刚开到旅馆停车场,我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蓝色的灯光照亮了整幢楼,一小群人挤在我房门周围——看样子所有工作人员和客人都出来了。我觉得胃在收紧,手心开始冒汗。我手忙脚乱地下车开始跑。那位金属腿得州大汉也在门口,他两手撑在腰间,看得我不寒而栗。
“就是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这畜生!”
“谁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我能进去吗?唐!你怎么了,小唐?”
我看不见他。人群把房门围得死死的,我使劲挤也没挤进去。
“你真该感到羞耻。”金属腿继续说道。
我终于看到唐了。他坐在自己那张破床上,裹着毯子,一位警官蹲在他脚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小金属肩膀。我匆匆走进去,所有人都转过来盯着我。
“这是你的机器人吗?”
“是的。唐,你还好吗?”
“好。”他呆滞地回答。
我蹲下来,紧紧地搂着他。毯子掉到了地板上,他伸手去够。
“毛毯。毛毯。毛毯。毛毯。”
“好了,好了,毛毯在这儿。”我用毛毯围住他的肩膀,他用小爪钩使劲抓住它,生怕它再掉下去,“出什么事了,唐?告诉我好吗?”
没等唐开口,警官接过话茬。
“十二点半左右,我们接到老板的报警,称房间里有尖叫声……”
金属腿插话了:“我带着猎枪,一脚踹开门……看到你的小朋友又喊又叫,还以为世界末日了。他在房间里不停打转,嘴里喊着‘本!本!本!本!本!’于是我就报警了。”
我总算顺过气来:“也就是说,他没出什么事?我看见这毯子,以为他落水了。”
“没错。他只是很害怕。你应该感到羞愧,竟然就这么一走了之,万一他自己走出去呢?”我想告诉他,除非门被踢开,否则他不会离开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但我接受批评。
“害怕。”唐说。
“我明白,我明白,小唐,真的很对不起。”我俯身向前吻了吻他冷冰冰的脑袋,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包括我自己。
“这位……”
“钱伯斯。”
“……钱伯斯先生,”警察一边说,一边抖动着蹲麻的腿从地板上直起身,“我们这儿非常重视机器人。我不清楚你为什么来这里,也不知道你从哪儿来。但只要到这儿,机器人都是工作者,你必须认真对待他们,给他们关怀。”
站在人群后面的一位老人站了出来:“否则他们会罢工的,然后你就等着这一年的谷子烂在田里吧!”
“他或许不比那些花哨的机械人,”警察掸掸他的制服,接着说,“但上帝的的确确创造了他。请牢记这一点。”
“是的。”老人应和着,一个女人也跟他一起点头,似乎是他的妻子,还有两三个后到现场的围观者也齐声附和。
“不过,我不会就此事逮捕你。我马上就走,但我警告你……”
我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几乎跪倒在地。我告诉警察,再也不会这样了。
“该死的,你是不该再犯了。”金属腿帮腔。他俯下身子对唐说:“你干脆留在这儿陪我吧,小家伙。”
我打了个寒战,浑身发抖。好在唐回头看看他,随即摇头,明确表示“不”。
“本。”他轻声说,伸出爪钩抓住了我的手。
“得,那就这样吧。”金属腿又转向我,“但首先,我要你离开我的旅店,听明白了吗?我可不想让人觉得我这里总有人‘尖叫’,这样没法做生意。”
警察走了,旁观者也跟着走了。他们不知道,我打从这一刻开始多么关心唐。也许我没有表现出来,但我惊讶于自己的感觉。等到最后一批围观者离开后,我检查了唐的汽缸。克里的看法过于乐观,尽管里面的液体还多,水面却已经明显低于在加州的时候。
清晨,我们挥手告别了旅馆——唐占据了道德高地,我则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注释:
[1]此处原文为法语。——译者注
[2]占波威士忌:英文名是Jim Beam,是一种始于1795年的美式玉米威士忌。——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