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珠进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到了,一圈人围在锦鲤池边上,簇拥着中间的一个只看得见脑袋顶的人,脸上挂着的都是和气团团的笑,就算是最不待见她的大夫人也看不出破绽的送了一个笑容。
隔得有些远的,坐在石凳上喝茶的含妗见她来了,眼神一亮的便跑了过来粘着不放了,唧唧喳喳的在耳边说些没什么意义的话。含珠也耐得下性子听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这个抱怨那个,总之今日是火气甚旺,把看得见的东西全都挑剔了一遍。
一边站着的含珑一进来就看见她了,耳朵顺着风儿的便把含妗抱怨的话听的一清二楚,虽站在母亲身边,但一颗心都飞到了含珠那儿去,只恨不得把含妗扒在她手臂上的爪子给仍开,换自己扒上去。且看着含珠对待含妗那副温吞亲厚的模样,她的心中就有一股酸气咕噜噜的往上冒。
明明她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姐妹,为什么她就不亲近她了。含珑抿嘴不乐,转眼看见在老太君跟前做足了孝顺儿媳样子的娘心中便一阵悲凉。
也是呢,谁会和一个害了自己的仇人的女儿亲近呢,若是她被人这样算计的去苦寒之地十余载,被人困囿原地不得动弹,只怕能做出无数疯狂的事儿来。如今不过是不理会她,与她划清了界限,已然算是脾气温和,明白事理了。
含珠能感觉到含珑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不去,只是她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心理再去管这些,眼角余光一丝不错的看着站在人群之中艳光四射的大夫人,越看心中的疑惑越深。
“大伯娘从前长得这般让人惊艳么?”含珠拉过妹妹的手臂,小声的问道。
含妗不明所以的抬眼看着姐姐,“阿姐怎么今日问起这个来?大伯娘这几十年如一日的都是这副模样啊!约摸是你离家太久,所以一时看见她的模样有些陌生罢了。不过她的妹妹有宫中保养容颜的方子,也一直在送一些保养的花露脂膏什么的,这么些年一直精心养护着,所以才看起来这样的容光焕发吧。”
含珠肯定的摇摇头,“一个人究竟是不是保养精心我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大伯娘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没见过大伯娘以前的样子,不知道她刚开始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大伯娘是世家淑女,早把风雅清淡刻在了骨子里,讲究举止坐卧都如君子一般端正清雅。眼角眉梢何曾有这样蛊惑人心一般的艳光四射。就算是宫中的方子再如何的厉害,也不可能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副面孔。”含珠仔细的睃巡着大伯娘的脸,的确是与从前不同了。以前的大伯娘何曾有这样锋芒外露,娇娆轻佻的不庄重。
含妗顺着她的话,不着痕迹的往大夫人那边儿扫了几眼,许是因为疑心生暗鬼,越看越是觉得处处都透着古怪。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坚定的迟疑道:“好像还真是的。以前我记得大伯娘通身的温润气质,长得也不如现在这般光**人,看得久了,好像能把人锁在她身上似的。这穿的衣裳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妖紫艳红这样的颜色在大伯娘眼里,就是最不入流的艳俗之色,从来不肯上身的。连做帕子桌垫都不肯用的,说是怕脏了眼睛。现在如何又喜欢上了?竟还把以前万分看不上眼的东西穿在了身上,花枝招展的恨不得飞身化成一只花蝴蝶似的,比我都还要夺目些!”
含妗越说越觉得其中可疑之处太多,打量的目光也开始有些肆无忌惮起来。这目光才将将露了一丝出去,立刻就引得大伯娘回头一瞥。若不是含珠拉着含妗半侧着脸的对着站在她身边的含容笑眯眯的打招呼,只怕早就被大伯娘给发现了。
“你不是个小机灵鬼么,怎么这会儿却这样不谨慎了,若不是我,你今儿个差点儿就被发现了。”含珠对她扔了一朵摆在盘子里的苹果花,笑眼弯弯的对着含妗眨了一只眼睛的看着她笑。这笑容又美又甜,叫含妗一下也跟着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遏制不住的扑在她怀里,仰着头的看着她,“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是觉得大伯娘有些不对劲了,只是我不大记得以前她是什么样儿,但只看含珑就知道大伯娘是个什么人了,她们母女俩都是如出一辙的讨人厌!”
“呵——你还真是恨之欲其死的泼辣性子呢!咱们一家子都是与世无争的温柔人,什么时候竟养出来你这么个小辣椒了?”
“你才是小辣椒!阿姐你就只会欺负我!”
“是是是,我错了,阿姐再不敢欺负你了!那我去欺负含容去,她定然肯让我随意欺负!”
“阿姐——我不理你了!”
“好好好,这次我真的错了,我就欺负你一个。好妹妹,别不理我啊~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成么!”
锦鲤池的水光波光潋滟,软绒和煦的春光在清澈的水波上洒下一层金粼粼的碎片,被锦鲤挤挤挨挨的搅碎了浮在岸上,荡漾出一片空明澄澈的水晕。有雪白的梨花缓慢的飘落下来,看准了的就落在那圆润的连成一片的水晕上。
大夫人见老太君自从含珠来了便一直未褪下去的微笑,心中便一阵酸涩的气恨。
她为了讨好老太太,这么多年硬是一时一刻的不敢松懈,十年如一日的恪守媳妇儿的本分。最后得到了什么,不过是嘴上轻飘飘的几句夸赞罢了,到现在她竟然连管家的权利都沾不到一丝。身为长房主母,竟然只能屈居于二房之下,要看他们的脸色!
难道就只是因为二当出了一个还没有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么!
“老夫人,这孩子们都来了,您看是不是让她们过来请安了。”大夫人笑得温婉,迷离卷翘的眼尾悄然的晕上一抹晕红,娇俏得像是还未出阁的少女一般。
老太君并不去看大夫人柔顺乖巧的样子,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老太君身边的嬷嬷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让一溜的小丫鬟把软垫放在地上,让含容姊妹几个跪在软垫上请安。
老夫人不是个喜欢繁文缛节的人,就连请安也找了个风景秀丽,地方宽敞的好地方。姐妹几个依例请过安,老夫人不过叮嘱几句老生常谈的话也就让其余几人散了,只把含珠留下来多说了几句话。
“这么多年你未曾回来,你母亲想你得紧,日日夜夜的不知为你提心吊胆了多少回。你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便好生侍奉你母亲,与你姊妹几个好好相处。有什么想用的想吃的,只管和你娘说,若有你娘不能做主的,来找我就是了。”老夫人慈爱的拉着含珠的手,这个孙女儿是她最喜欢的孩子,天性活泼聪慧,却秉性温婉,其余的几个姑娘自有心高气傲之处,却也肯听她的话,这便更是老夫人看重她的地方。
这几日只是晾着她,并不立即召她过来说话,就是想看看她现在秉性如何。现在看来,这孩子的性子还是一样的,这么多年历练下来,反倒多了这样的人家之中少见的忍耐和从容。
老夫人越看她越觉得心中满意,当即便要留着她一起用午膳。一边的大夫人听见这个,娇美柔顺的脸色顿然扭曲了几分,稍显生硬的插嘴道:“三丫头这般惹人喜欢,便是我看见了都觉得心中怜惜,何况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女儿了。那是打小的就喜欢跟在三丫头身后转的,她们姊妹这么久未见了,独留三丫头一个在这儿,只怕回去之后我那丫头又要怪我了。”
说着笑妍妍的看向乖巧的站在老夫人面前的含珠,“三丫头不会不想见你姐姐吧?”
“怎会~既然都是姐妹,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啊。”含珠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现在最大的权利还在老夫人手上,就算现在是她娘管家,但只要讨好了老夫人,难道还怕管家权不能落到手上来吗。
只是这么谨慎小心的防备她,也实在是太过疑神疑鬼了些。
老夫人不管她们之间的暗潮汹涌,何况这没什么不能答应的,自让院中的嬷嬷去准备。放了含珠,让她们在燕归堂中玩耍。
含珠悠哉悠哉的绕过几棵桃树,转过去果然就看见含妗和含容两个站在花树底下等她。见她来了忙上前问道:“奶奶和你说什么了,这么久了才放你出来?”
“还能说什么,自然也就是那些好好侍奉娘亲爹爹的话。”含珠一边说着,一边朝还凑在老夫人身边的大夫人看过去。
“你在看什么,笑的这样意味深长的。”
“没什么,只是想到今日没能去成飞仙谷,但是却看到了别的有意思的东西,也算是勉强的弥补了不能外出踏青赏春的遗憾了吧。”含珠眉眼都亮了起来,欢喜的口中哼起了一段从未听过的小调,这曲调轻盈的响在耳边,满是阳春三月的欢喜朝气。让含妗不由得听住了,也没了心思去追着接着问,安静的靠在她怀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哼歌的闲适姿态。
含容坐在一边淡定的捧着茶盏喝茶,听着含珠唱歌,看着落花簌簌飞落。
一边的含珑自然也是不远不近的坐在一边,安静的听着她哼歌。清越欢快的音调,很好的抚平了她心中的焦躁,便是现在周围一声一声的响着她不喜欢的喜鹊的啼鸣,也只觉心中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