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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落白山庄

明月在天,平湖如镜。

这里,是柳塘。

若是有人拿百里之外的淮阳湖和柳塘相比,他就会发现,淮阳湖的美,美在它的烟波浩渺,茫茫无际,虽极目远眺,水淼淼,云澹澹,遥遥而不知其所极。

而柳塘的美,美在她的小家碧玉。她就像是江南的采莲女,“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柳塘的美,是一种含蓄的美,她不外放,也不张扬。但你若是细心地观察,你就会发现,不论是近处的十里枫林,还是远处的百丈高的深碧色的山峰,全都透露出一种灵静的美。

这种美,本来是属于一个女人的。

这种美,本就不属于一个剑客!

寇星文连做梦都没有想到,闻名天下的“落白山庄”居然是这么一个样子!

他本来以为,就算是这里有山,也应该像太行、王屋一般,以利剑穿云之势直插云霄;就算是这里有水,也应该像黄河、怒江一样,以巨龙狂舞之态汹涌澎湃!

而这里的山,太秀!这里水,太清!

一个人若是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住得久了,他就会熄灭他的斗志,忘却他的野心,更不要说,他要立志做一个孤高绝顶的剑客!

寇星文望着远处半山腰上的灯火愣了好一会儿神,他才冷冷地对身后的人道:“柳落白,他真的住在这里?”

柳芊芊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儿,漂亮女孩儿翻白眼儿的时候总是异常动人,眼波流转,就好像是滑过船舷的清波。

柳芊芊没好气地对他道:“什么叫‘柳落白’呀?你就不能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令尊’吗?”

寇星文忽然不说话了,他的一颗心已经渐渐地沉了下去。

他来这里,是来问剑的,而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他不明白,也想不明白,一个以剑为生的人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不说话,但他的一双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刀!

他的刀,还是一样的冷,一样的硬!冰冷的刀锋随时都能斩碎明月,截断长风!

那么,他的人呢?

他的人还是和他的刀一样,一样的孤独,一样的寂寞。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岂非生来就是孤独而寂寞的?就像是诸天之上明亮而寂寞的星辰。

天空上的星星虽然有很多,但每颗星都有自己的轨迹,即使他们相邻得再近,也绝没有哪两颗星星能够真正的相互依偎。所以,当两颗星星相遇的时候,必然会伴随着一颗星的陨落!

寇星文不愿意自己是那颗陨落的星。

所以,他绝对不会因为柳落白手下留情而手下留情。如果柳落白真的失去了他的心,他就只能死!死在他的刀下!

想到“死”的时候,寇星文忽然回头瞥了一眼坐在船舷上的女孩儿。女孩儿光着双脚,洁白的脚丫在清波中晃呀晃,像是一条空灵洁白的丝巾,又像是一条悠闲自在的游鱼。

如果,如果柳落白真的死在他的刀下,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如果死的不是柳落白,而是他呢?

寇星文忽然浑身一凉!他惊讶地发现,他现在居然在用心地思考另一个人的事!一个本与他毫无关联的人!

寇星文神色一动,又握紧了他的刀。刀上传来的冰凉重新让他找回了原本的感觉,他似乎与万物融合为一,又似乎已经脱离了万事万物。

万念归于一,一念归于无。

于是,寇星文还是寇星文,柳芊芊还是柳芊芊,他们像是一个平面上永不交汇的两条平行线,各自都有着各自的轨迹。

“喂!呆子,你在想什么啊?”

柳芊芊忽然已经来到了寇星文的身边,正用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他。

每当寇星文不说话的时候,柳芊芊就会非常好奇,她非常想知道这个男人的脑袋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他能练出那么可怕的刀法?是谁交给他的刀?他的家在哪里?他有没有亲人?他为什么要独自一个人闯荡江湖?他有什么追求???????这些问题就像是烦人的小蜜蜂一样,一直在柳芊芊的脑袋里面嗡嗡直叫,所以,即使她每次和寇星文搭话都是处处碰壁,柳芊芊仍然是越挫越勇,乐此不疲。

因为柳芊芊就是柳芊芊!

面对别人的好奇,寇星文向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他只淡淡地回了她两个字:“无事。”

无事?

当一个人说他无事的时候,并不代表他真的是无事,虽然他有事,但是他就是不想告诉你!

所以,“无事”这两个字简直能把人气死!

柳芊芊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就要从船头上跳起来了,道:“喂!死人!你多说两个字会死呀?”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寇星文干脆闭上了嘴。

柳芊芊真想把这家伙一脚踹下船!

看着那一张可恶的脸,柳芊芊感觉自己的心里委屈极了。

“明明就是他坏了我的剑心,他凭什么还不和我说话!?他坐的是我家的马车,用的是我家的船,他凭什么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这湖还是我家的呢!”

寇星文当然不会知道这个女孩儿脑袋里面在想些什么,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他也懒得理会。

他在意的,只是柳落白这个人,只是这个人手里的一柄剑!

岸上忽然飘来了一阵朦胧的歌声:

“君不见,岩下井,百尺不及泉。君不见,山上蒿,数寸凌云烟。人生相命亦如此,何苦太息自忧煎。”

歌声空灵而缥缈,宛如划过天际的云,宛若驰骋林间的风。

寇星文却忽然神色一愣,因为他听出了这唱歌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在柳落白的山庄里?他和柳落白又是什么关系?

柳芊芊忽然在他一旁道:“喂!呆子!你该不会不知道这人是谁吧?”

寇星文淡淡地盯着她,淡淡地摇了摇头。

柳芊芊真想把这头猪一头摁进湖里!

“笨蛋!能在这里唱歌,又唱得这么好听的,除了我,自然就只有我娘啦!连这你都猜不出来?”

柳芊芊朝寇星文吐了吐舌头。她倒不是真的在夸自己唱歌好听,她的言外之意是“你想不想听我唱歌?”

当一个女孩儿在问别人“你想不想听我唱歌”的时候,通常就表示她真的很想唱歌!哪怕是有一丁点儿情商的男人在这个时候都不会拒绝她,不仅仅不会拒绝,甚至还会和她一起唱。

但是,寇星文是一个男人,是一个行事说话常常出人意表的男人。

寇星文闭着眼睛凝神地听了一会儿,歌声却戛然而止。

他眉头微皱,忽然就道:“柳落白为什么不唱歌?”

柳芊芊顿时就呆住了。

真的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当你面对一块朽木的时候,你永远也不要指望朽木上能给你开出一朵花来!除非你是一条蛀虫,否则,你还是让他自个儿留在泥土里慢慢腐朽吧!

但是,寇星文问出这句话,他也并不是真的想听柳落白唱歌。寇星文自己就从来不唱歌,他也不喜欢听别人唱歌。

越是动人的歌声,就越是容易让人迷醉。道家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一个心神都被歌声所打动的人,又怎么能握住自己的刀呢?

寇星文想听柳落白唱歌,只因为,一个人若是真的剑法通神,那么他的字,他的画,他的步伐,甚至是他的声音,都会或多或少的透露出一些他的剑法!

寇星文只想知道柳落白的剑,而不想知道柳落白的人。

柳芊芊却简直气得要吐血!她俏脸一白,怒气冲冲地就对寇星文道:“我爹不会唱歌!他只会用剑!”

“很好。”寇星文神色淡淡地说,“我也不是来听他唱歌的,我本就是来向他问剑的!”

既然听不到,他就不再听。他相信凭他手中的刀,自然也能掂量出柳落白的剑!

寇星文想着,忽然又握紧了自己的刀。他的刀,就像是黑夜里的一个幽灵,刀鞘上的月光冷冷地照着柳芊芊的脸。

柳芊芊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小姐,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

坐在船尾摇橹的李开源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并不好骗,要是待会儿上岸的时候他见不到柳落白,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柳芊芊咬了咬嘴唇,轻声地道:“李叔,就算我现在告诉他了又能怎么样?连我都不知道我爹现在在哪里。”

寇星文双耳一动,他居然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闪电般地转过身,目视两人,厉声道:“柳落白不在这里?”

柳芊芊脸色有些发白,声音中都带着一丝惊恐,道:“你!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说话呢?”

寇星文不理她,只是冷冷地盯着李开源,冷冷地道:“你们在骗我?”

“谁,谁骗你啦!我只是告诉你,半个月后我爹会在这里与人决斗,但是我从来没有说过他现在就在这里啊!是你自己要跟着我们回来的!”

柳芊芊忽然像是一只被人踩着尾巴的小猫,直接从船板上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瞪着寇星文。

寇星文的脸都绿了。

这还是他生平中第一次生一个女人的气!他想拔刀,但是他的刀从不杀女人,何况这个女人的手里也并没有剑。

寇星文忽然冷冷地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柳芊芊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不知道!”

寇星文正要发作,忽听岸上有一人轻轻地道:“贵客登门,有失远迎,何不靠岸一叙?”

声音悠扬婉转,像是一洼浅浅的清泉。

寇星文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起来!他发现岸边站着一个人,一个长发飘飘,白衣如雪的女人。

女人的手里提着一盏淡黄色的灯笼。昏黄的灯光从船上看过去就像是雾中的一把油纸伞,朦朦胧胧的,衬着女人那张朦朦胧胧却又洁白无瑕的脸,就像是黑夜中一个美丽的精灵。

寇星文感兴趣的,倒不是这个女人的脸,也不是她身上那种空谷幽兰的气质。而是他看出这个女人会武功,而且身法鬼魅,绝对超过了这船上的三个人!

因为寇星文根本就没看见这个女人是怎么出现的?她是何时出现的?她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带出一点儿风声,似乎她从一开始就一直都站在那里。

落白山庄果然是卧虎藏龙!只随便一个女人就能有如此高绝的身法,这要是放在武林中,不说她能够进入浮屠塔,想必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只是,不知道她是用剑,还是用刀?

寇星文不禁又握紧了他的刀!

这时候,柳芊芊忽然在他的背后轻轻地推了他一把,娇嗔道:“笨蛋!你在想什么啊?她是我娘啊!她不会武功的!”

不会武功?不会武功的人怎么会做到鞋上连一点泥都没有?不会武功的人又怎么会在数里之外就看见了船上的人?

寇星文忽然觉得这座山庄里有些诡异,但诡异在什么地方,他却偏偏说不上来。

船渐渐靠岸,柳芊芊欢呼一声,刚想走过去抱住那个女人。可是,她仅仅只迈出了一步,一步之后,她的人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寇星文大惊失色,正要拔刀,却听“哐啷”一声,他的刀掉在了地上,他的人也倒在了地上。

他最后只看见那个美丽的女人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灯笼,灯笼里忽然冒出一缕青烟,似乎还在燃烧着一些什么。

寇星文的脑袋里面忽然想起一个名字——

唐门,招魂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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