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经历了连续数个工作日的疲惫,饱受上司压榨的上班族,早已不耐烦班主任唠叨的学生党,依旧在温暖的被窝中梦游天外,享受着难得的假期。
除此外不忙于工作的一小部分人,或是偶尔扭动一下僵硬的脖子,或坐在电脑面前打着游戏,或者摆弄着快要没电的手机。
能在清晨五六点专程起床打游戏的毕竟还是少数,通宵这个词,很适合解释他们为什么还在大杀四方以及擅自拓展队友族谱。
书香小区的十一楼,季闲站在窗前,神采奕奕地面朝朝阳,舒服地伸了个长达一分钟懒腰。他昨夜没有睡眠,自七年前那天夜里,他从一个格外漫长的梦中醒来,睡眠这一事业在他的生活中就退居十八线,偶尔才会出来扮演个龙套角色。
不过对他来说,伸懒腰也是放松身体的好方式,并不仅限于睡醒后舒展四肢。
季闲的视力很好,对面单元楼正对着他窗口的那户人家,窗帘上绣的牡丹花清晰可见,这样的清晰反而使他的意识产生一种似真似幻的朦胧感,好像这一切只是持续了一场七年的梦。而七年前那场历经十年的曲折梦境,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
但他很清楚,这里是真实世界,是个早起有阳光,夜有霓虹灯的花花世界。
至于那被以发现新大陆的态度命名为梦界的地方,当然并不真的仅仅是一场梦而已。
季闲不禁想起在深渊底部,言晓言将死之前的痛骂。
“我感觉我要凉了,这一定要是梦呀,不然我这辈子也太衰了。他么的,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我一定把他……”
季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他偏过头,墙角摆着一面等人高的穿衣镜,镜中清爽的少年也在对着他笑。
“梦界十年再苦,熬一年也是赚一年,毕竟白送……”
他并不觉得那十年的苦难经历有多值得留恋,但既然事已至此,他还是往好的地方安慰自己,许多和他经历相同的人都是这种想法。
从窗户探出头看了眼天色,渐已入秋的时节,日出时间逐渐推迟,窗外未明,西面的月亮还赖在天空不肯离开,几颗不知名的星星也肆无忌惮地闪烁着明亮的星光。
梦界没有手表手机,简陋的计时设备又大又笨重,季闲迫不得已养成了看天估时的复古生活方式。
他顺手抚摸着窗边写字桌上的盆栽吊兰,这是从梦界回归现实后,苏蔷和镜老二来看望时送的礼物。
现实不比梦界,苏蔷和他交谈了几句就匆匆带着镜老二回程,辞别前让他好好照顾这株兰花,别种死了,有空拍照片发给她。
季闲没有漏掉种植吊兰该有的任何步骤,毕竟这是苏蔷和镜老二的心意,但本质上,他对培养这玩意并不很上心,他连照顾自己都没有多用心,所以到现在都没见过这株吊兰开花。
要不现在查一查吊兰的花期?他突发奇想。
算了,等以后有时间再研究吧。
季闲信奉小学老师教过的“当下事当下做”的原则,这当然是好事。但他对这句话有个错误的理解,就是当他产生“这种事也不能算得上是当下事”这种念头地时候,意味着他多半就不会做这件事了。
穿好对秋天这个季节表示尊重的外套,季闲悠然迈出家门,踏上电梯旁安全通道的楼梯。
书香小区的电梯平时是不通往顶楼天台的,也没人愿意去那只有鸟拉屎的地方。唯独季闲是个例外,他是天台的常客。
古人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七年的时光让季闲看够了最上一层楼的风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和往常一样地眺望远方。
天明晓星,月放散华,这是普通人眼中看到的场景,季闲眼中则是另一幅景象。
两团直径数百米浊黑的漩涡缓缓盘绕,在东方苍色的天空中不停吞吐,隐约间仿若相互呼应。二者肆无忌惮着释放出骇人的黑气,普通人若是看一眼都会觉得呼吸不畅,幸好他们也看不到。
季闲当然不是普通人,他在七年前还可以说自己是个普通人,但当他的意识被卷入梦界又回归身体后,他无论是身体素质的增长,还是心理上的认知,都不能再说自己是个普通人了。
视线稍稍侧移,北面近地处,也有一直径百米的黑暗漩涡。
与另外两处张牙舞爪的漩涡有些不同,这团黑暗漩涡不仅尺寸相对更小,从漩涡中心涌出的恐怖黑气也被一层淡淡的白色薄雾笼罩着,黑气左突右窜,就是突破不了这层看似极淡的雾气。
“不凡者……究竟是超脱不凡还是自命不凡,就看我们能否永远守住这些‘异域门’了,希望我不会成为自命不凡中的一员。”
季闲注视着被业界称作异域门的黑色漩涡足足五分钟,而后掏出手机,在一个企鹅群界面熟练打字:
【瀚海域界、彩虹森域界入口一切正常。新异域魔气稳定,封锁暂无破灭征兆】。
这是季闲每半月一次的例行公事。
黑暗漩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后面所连接的各种各样的异域世界。那些世界的古老岁月中,或多或少有着灾魔肆虐的痕迹。梦界中因为灾魔而吃了十年苦头的季闲,绝不会有任何侥幸的心思。
从梦界回归的这七年来,不凡者界从未有人发现灾魔的踪迹,这应当算是个不错的消息。
随心随缘的小签到完成,季闲也不着急着回家,家里也没什么要紧事。
一个人的生活只要不需要为生计考虑,剩下的要紧事就十分有限了,单身少年季闲深有体会,并为之深感舒适。
在梦界的十年,自己和一众同伴竭尽全力只为活着。为了活着,从孤身一人发展成拥有许多挚友好友普通朋友;为了活着,大家合力建立起了皇庭这一组织,推翻了梦界里的原本统治阶层……
长达十年的梦界生涯由皇庭全员战死宣告终结,可噩梦结束,梦中的恐怖却没有随着双眼的睁开而烟消云散。
天边的黑暗漩涡还在不停的喷薄吞噬着魔气,这些异域门在季闲的眼中,就像是随时会再次团灭不凡者乃至所有生灵的地狱之门。
无趣的景色让原本精力充沛的季闲打了个哈欠,眼睛也有些眯了起来。
安静无人的天台,阵阵若有若无的微风拂过。季闲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诡异而无规律的能量波动悄悄从他周身向周围扩散,像是探索云层中敌机的雷达。
他时常走神,但他从不放松周围的警惕,这也是梦界中养成的习惯,或者说是学到的教训。
路上只有少许晨练的老人,缓慢而平稳的舒展着老迈的四肢,一些沿街早餐店才刚刚开张,正往门外搬着供给客人坐的桌凳。
一切如常。
“看来我的进步不小,连号称皇庭感知第一的季四统领也无法精准定位。”
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季闲背后响起,紧接着,一道人影从空无他物的天台凭空显现。
季闲没有惊讶来人站在身后,能不能定位不是靠嘴说的。不过他转过头看到对方时,脸上的表情还是显得有些意外。
因为眼前之人崭新而怪异的造型。
长长的白发及肩,如雪的睫毛和眉毛足有两寸长,软软的垂下,遮住了同样病态的苍白脸色,甚至瞳色也淡化了很多,套着一件医生穿的白色大褂。如果这时是正午,季闲毫不怀疑眼前的人会和刚粉刷过的白墙一样反射白光。
“导航都有互相推锅的时候,我感知不到你算不了什么大事。”
季闲目光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一身白的白友常,疑惑道:“我比较关心的是,你这白眉道人加雪人的装束想作甚,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老白了。”
来人是季闲在梦界中结识的熟人老白,全名白友常。老白得于他的姓氏,而不是他现在这病恹恹的白发白肤。
白友常摸了摸他白色的眉毛,两寸的白眉中自有一段悲催的故事,不过虽然季闲关心原因,但白友常显然没有从头讲起的意思。
他用一句话解释了事情所有的因果关系:“顾先生对我的神术【神隐】再一次进行了研究,成功了一半。”
“难怪。”季闲了然地点点头,既然和顾先生有关,那么老白这如被泼白漆的尊荣和大幅提升的神术水准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成功了一半”是一个能解答所有成功和失败的神奇词语。
“你心真大,神术每个不凡者独有一种,就连相似的神术细节上也是天差地别,你们互不交叉的神术还敢研究。”
白友常没有接季闲的话茬,说起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
“原因暂时不提,我有好几个麻烦的消息要告诉你。”
季闲懒懒地坐到楼顶的边缘,“好几个?我现在正好有很长时间听你说,只要不是你准备借着这身天然的行头,顺势加入杀马特家族的消息。”
“那已经是我年轻时候干的事了。”白友常拒绝讨论他年轻时的光荣历史,虽然他才刚过完三十岁的生日。
“如你所见,由于我过于迫切地希望提升神术‘神隐’,导致我对体内神力的掌控大大削弱,连带着生活也陷入了窘迫的境地。所以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