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心事完结，白友常道了声“回见”，身体在季闲眼前一点点变得透明，身后堆着的杂物则逐渐变清晰。
季闲不是第一次见到神术“神隐”了，感受着空气中神力的能量波动，季闲明显察觉到，此次“神隐”不同往日。
近乎变成透明的白友常忽然变回了实体，季闲见状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白友常揉了揉僵硬的脸，“有个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大概比请你带孩子还要麻烦。”
季闲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白友常的下文。
这世界上比带小孩还麻烦的事是不多的，季闲有理由好奇，自己人在家中坐，会有什么祸事从天上来。
平日里请的病假太多，班主任要家访了？
“两天前，你的同僚封笑光遭遇伏击，侥幸重伤逃脱。”
季闲还真不知道这回事，他和封笑光虽说早在十几年前的梦界就认识，但一直属于见面能寒暄许久，分开后一两年也不会通一次电话的那种。
本以为自己遇到什么大麻烦了，原来祸事没落到自己身上，倒是砸得封笑光满头大包。也不知道这位同僚怎么样了。
“我最近没和皇庭的人联系，封笑光的伤势怎么样了？”
白友常想做出轻松的表情，但他那紧绷着地脸肌肉很僵硬，像是被打了层玻尿酸。
“不凡者难免有个磕磕碰碰，封笑光磕的稍微有点重……这是安医生的原话。”
安医生名叫安明玉，偏女性化的名字，但安明玉是个百分百的爷们。当他凭借自身专属的神术治疗受伤的不凡者时，他的治疗手段尤其纯爷们。
相比于封笑光，季闲和安明玉关系很近。既然安明玉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封笑光的小命不用担忧了。
不过既然封笑光人没事，为什么白友常会说这事很麻烦？
季闲想了想：旧日的同僚被伏击，哪怕现在皇庭搞起了分裂，自己身为维护皇庭尊严的战部成员，必然是要做出表态的。
简而言之，来活了。
“是哪家不凡者势力搞得鬼，好不容易太平了几年，牛鬼蛇神又开始冒头了。”他语气轻松地问道。
季闲并不介意皇庭和其余不凡者势力来点友好交流，不然对方总搞小动作，不伤筋动骨也闹心，他更喜欢一劳永逸。
出于同僚和认识十几年的份上，为封笑光助阵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比起带孩子的劳心劳神，这件事并没有多麻烦。
“不好说是哪家势力搞的鬼。”白友常犹豫着说道。
季闲一愣，“什么意思，伏击封笑光的不凡者没有加入不凡者势力？”
“并不是，他们都是隶属【神裔】的不凡者。”
神裔是一个不凡者势力，实力丝毫不逊色与皇庭。
更关键的是，在不凡者界成立七年来，神裔一直都与皇庭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
“怪了，神裔的不凡者怎么会找我们皇庭中人的麻烦？”
白友常回道：“不清楚，参与伏击的不凡者死伤殆尽，我这边没有详细的消息，或许还有其他不凡者势力的暗中参与。”
事不关己，白友常和封笑光也不熟，自然没有太留意。看到季闲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白友常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告诉季闲。
“你和封笑光交情泛泛，不过神算小言一直与封笑光走得很近。而你和言晓言同为皇庭战部的统领，众所周知，是穿一条裤子的。
言晓言自号神算，找人确实很有点本事。封笑光逃到他那里后，他第一时间就去找敌人算账。然后因为不可抗力，在连毙数名凶手后，言晓言以牙还牙的行动就被迫中止了。”
季闲当然听得懂白友常的弦外之音，不凡者的不可抵抗力，除了其他势力的不凡者，还能有什么。
“你大可直接告诉我，是谁在找皇庭的茬。我以为不凡者界经过持续一整年的混战，肆意妄为的人已经全埋在了土里。”
友好和平的交流环境出现之前，总是以惨烈的战争作为铺垫，不凡者界的历史至今虽然只有七年，但为之流血丢命的不凡者不计其数。
“肆意妄为的人是杀不尽的，现在收敛了而已。”白友常回道：“暗中参与的人我不清楚，伏击的封笑光的带头人是‘力士’黄进，‘蜂鸟’吴鸣，此外还有等等一干人。”
季闲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些名号和名字，眉头皱了皱，这些名头没有一个曾在自己的记忆中出现过。
都是些不知名的不凡者，在封笑光被袭击之前，不凡者的圈子里从未曾听闻过他们的名号。
季闲确信自己记得每个势力每个高手的名字和外号，除非他们这七年一直保持低调，从未替他们自己或者他们交好的势力出手，否则自己很难没印象。
“一干人等具体是谁？”季闲问道。
无论主谋还是帮凶，对皇庭来说，对方将要面临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所以有必要知道他们全部的名姓。
“就是一些已经被解决的不凡者，你肯定不在乎他们是姓甚名谁，没有意义。目前只剩带头的两个主谋仍然活着，并且逃离了言晓言的追杀。”
白友常回答道：“虽然我觉得有内情，不过出手救走黄进吴鸣的，正是他们所属的组织，神裔。”
本来季闲也联想到了些阴谋论，结果想杀人的是神裔不凡者，阻拦皇庭复仇的也是神裔，这倒让季闲怀疑神裔是不是真的是要挑起战争。
先把其余的可能放在一边，季闲想知道神裔决定如何处理这件事。
“神裔一向讲求顾全大局，从来不会保护那些为神裔故意树敌的内鬼。总不成会去包庇一个黄进？”
“你对神裔的认知需要更新了。”白友常道：“道理与拳头并重的处事原则，是韩锦簇执掌神裔的时代了，如今神裔的当家人是他的妹妹韩锦绣。”
季闲身体后倚，手指敲打着冰冷的天台护栏，“以韩公主的性子，确实会出手阻拦言晓言。她那套畸形的团结理论，让她不得不背离她老哥的准则。让神裔表面上看起来更统一，背后却更加混乱了。”
韩锦绣，神裔目前最高决策者，因其高傲的性子和非同一般的身份，人送外号“韩公主。”
这年头，称自己不喜欢的人为“神童”、“天才”之类的，多半是有反向的暗喻。“韩公主”这个词最早被造出来使用的时候，也是冷嘲热讽的意味更多些。
“神裔表面上看起来凝成一根绳，背后却更加失控，随便一个所谓的自己人都有机会将整个神裔拖下水。”白友常表情反应迟钝，批判起神裔倒是一点不墨迹，显然他也不喜欢韩锦绣。
“不过眼下，无论神裔是否更乱，只要韩锦簇不重新掌权神裔，韩公主的态度就会一直影响整个神裔的意志。既然她非要保人，言晓言也只能收手。主谋黄进现在被关押在神裔大本营栖凤市，没人能带走。”
虽然韩锦绣算不上绣花枕头，白友常还是心生一种虎落平阳的感慨。
若非皇庭九部互不信服，不如神裔的团结，皇庭中人何必如此畏手畏脚，连一向天老大我老二的神算小言也无奈退让。
季闲不知道好友小言在白友常心中是这副受尽委屈的形象，更不觉得言晓言是会忍气吞声的人。
皇庭或许会让步，但言晓言从不吃亏。
白友常又说道：“言晓言脾气素来不算好，我真怕他一怒之下，拉着整个皇庭火并神裔。到时候神裔和你们皇庭打起来，不知要造成多大的破坏。”
原来白友常也知道言晓言的退去是暂时的。似乎言晓言总会给外人留下这种印象：毫不顾忌，鲁莽，张扬，全凭武力。
季闲摇摇头，轻笑着为好友辩驳道：“现在的不凡者界走的是和平发展路线，我们皇庭自然也不会脱离群众。”
他远眺着苍色的天空，又低头看着高低的建筑。书香小区只是云城的一个角落，无法将云城完全收入视野。
“神裔总部在栖凤市驻扎七年，过半高手迁移栖凤市安家落户，谁愿意去找麻烦？只凭小言，使唤不动整个皇庭去栖凤市和神裔对峙。更何况，叶部主失去下落后，皇庭就不再是当年一呼百应的皇庭了。”
白友常愣了一下，他知道皇庭九部自从叶部主失踪后，关系就不融洽。却没想到已经发展至这种地步，可以明明白白的摆上台面上说了。
“你们皇庭的改变真快，让我有种错觉，我们从梦界回来已经过了七百年，而不只是七年。”白友常干笑了两下，笑声听起来很勉强，脸上的笑容则比笑声还要勉强。
“不过你也别太谦虚，我还是很清楚你们战部人事结构的。战部部主之下的统领位一共七个，被你、言晓言，还有和你们关系好的几个兄弟直接占满。你们七个一起发话，战部还不都是你们说得算。”
季闲看着白友常的眼睛，好半天，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莫名的笑容。
“你一直说皇庭分裂不是神裔的对手，可却似乎一点不担心我们和神裔打起来，还有心思和我谈战部岗位的人际关系。我认识的白友常不是对朋友幸灾乐祸的人，看来你是有别的事没告诉我？”
“哎，可对朋友太了解的人，会失去很多乐趣的。你这样拆穿我，让我很没面子。”
白友常短吁了一声，说道：“还有个消息就是，黄进昨夜趁天黑悄摸摸地逃离栖凤市，凌晨一点左右穿过神裔总部统治力辐射的所有地区。”
“你这个消息太劲爆，我不知道该不该质疑。”季闲挠了挠干净的下巴，他这么说已经是在质疑白友常了。
“我不知道黄进有多厉害，神术是否擅长逃逸。但我知道，在神裔的总部，即使是影部排名第一的潜匿高手‘风烟’，也不可能悄然逃出栖凤市。”
影部为皇庭九部之一，神术皆与潜藏暗杀、千里逃遁相关。有心算无心，连对神力变动感知灵敏的季闲也着过几次道。
然而，哪怕是这种级别的高手，季闲也认为没有丝毫机会，可见神裔总部之森严。
“谁知道呢，神裔这两年做事本来就不太靠谱。就冲韩锦绣第二天大张旗鼓追查黄进的下落，我也相信逃跑的事是真的。”白友常对自己的情报很自信。
“大张旗鼓？这么丢人的事，韩锦绣一向爱面子，不遮遮掩掩就算了，还会大张旗鼓？”
白友常随口回道：“她当然想低调追查，但对于有心人来说，那种程度的追查，已经是大张旗鼓了。”
季闲看了他一眼，白友常的消息如此灵通，看来也是有心人之一了。说来当年在梦界时，白友常一直神神秘秘的，和那位顾先生差不多。
他没有窥探朋友秘密的爱好，又问道：“你既然知道黄进逃离凤栖市，有没有留意他跑到哪了？”
“请你替我带孩子，肯定不能让你白忙活。黄进的位置很多人都在追踪，我就从他们那里整合些小道消息。按照黄进的行进路线，他的下一站是——”
白友常故意拉长了语调：像是久未上油的机器零件发出的咯吱声。
“云城！”
季闲敲着天台护栏的手指以顿，下意识地看像楼底下人烟渐多的街道。
跑到自己这里了？
难怪白友常说这是件事比带孩子还要麻烦。同僚差点让人给宰了，凶手跑到了自己这，于情于理季闲都得出手了。
偏偏黄进还是从栖凤市逃出来的，这意味着神裔一定会派高手来追捕，说不定韩公主觉得犯人从总部逃跑太打脸，就亲自上阵了。
季闲觉得自己闲着的时间太少了，完全名不符实。
本来自己什么事都没有，顶多替白友常带几天娃，就当生活的调剂了。现在不仅要处理黄进，还得应付韩公主。神裔要面子，却让无辜接盘的自己加了班。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主谋，问道：“黄进既然从神裔总部逃出来了，吴鸣有没有跟着他一起逃走？”
吴鸣愿意冒着丢掉小命的风险伙同黄进伏击封笑光，将身家性命都绑在了一起，说是同生共死也不为过。季闲觉得黄进逃跑肯定不会忘记拉好兄弟一把。
熟料白友常的说法却与季闲想的完全不同。
“吴鸣从头到尾就没被抓到过，要不是封笑光说伏击他的人有吴鸣，我们都不知道有吴鸣的参与。”
白友常也感到疑惑，吴鸣这人往常不显山不露水，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简单。别的不说，神算言晓言也没有算到这个人的存在，更别提吴鸣的行踪。
他也不准备为吴鸣费心思，只说有关黄进的情报。
“据小道消息，黄进昨夜在安平市露出了行踪。又有小道消息说，他买了四天后安平市宁和区到云城的车票。还有一条小道消息，咳！”
白友常没有继续往下说，闭嘴等季闲的反应。
“老白你的小道消息真多。小道消息有没有说，神裔会派谁来抓黄进。”
“……那到没有。不过我猜很可能是韩锦绣亲自带人来云城。神裔在云城没什么高手，寻常不凡者来了也没用。”
白友常枯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晃动，讨论不凡者势力的纷争时天然有种凄凉感。
“不凡者界表面安生了两年，背后同样战火四起，大战不起，小战不息，只不过较过去做的更隐蔽了。现在步入多事之秋，韩锦绣还能借助韩锦簇的关系集结神裔，你们皇庭，日子恐怕不太好过啊。”
“那你得怪叶部主的父母为什么没给他添个妹妹，接替他掌管皇庭了。”
季闲的心情倒还轻松的很，他一向不喜欢让自己陷入过多不愉的情绪中，况且韩锦绣不是韩锦簇，即使她亲自来了，自己也接的住。
倒是白友常惯常谈笑风生，此刻却少见的悲春伤秋，季闲感到有些意外。
“你造型变化不小，怎么连性格也变得愁这愁那，皇庭再困难也难不到你的头上。前几年皇庭和其他势力掐得你死我活时，我也没看你唉声叹气。”
白友常闻言，猛的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自己表现得确实太多愁善感了，先不说这事和自己关系不大。哪怕这种事给自己遇到，那也是能够坦然面对的。
想了半天，白友常只能将其归咎于顾先生“成功了一半”的实验上。
“你有这时间感怀，不如多陪陪你外甥女。马上你就看不着她了，到时想她也没机会了。”
“听起来怪怪的你这话。”白友常的身体再次变得虚幻：“下周末国庆时，我会把文彩送到你家。祝你顺利解决黄进和神裔的麻烦，再见。”
他的身影迅速模糊，晨间的阳光穿过他的身体，可以看到他背后的墙体。
自知自己的神力愈发难以控制。白友常更加想早点回家，而不是听季闲慢慢悠悠说一句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