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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月初又是各宫领月银的日子,一名绿衣丫鬟匆匆地往回走,她手里捧着的银袋子鼓得快裂开了。

其他宫的丫鬟看着羡慕不已,然而,待她们的目光触及她满脸愁云时,羡慕的心思顿时歇下,反而很同情她。

在永乐宫当差,月银确实高,可是那得有命花啊。

永乐宫的九公主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稍有不顺就责打婢女,伺候她的婢女换了一批又一批。

碧湘径直地往回走,忽然听到树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别多管闲事是后宫生存法则,她加快脚步。

哭声越来越大,隐隐地有种熟悉感,碧湘回身,就看到小桑菊在树下哭。

她吓了一跳,她跟小桑菊都是在永乐宫当差,小桑菊脑子单纯,哪日不是欢欢喜喜的,这般嚎啕大哭,还是头一回见:“桑菊,怎么哭了?”

小桑菊徒然起身,冲过去紧紧抱住她:“湘,湘儿姐姐,我好怕。”

“怎么了?可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没,没怎么,”小桑菊从她的怀里退出来,眼睛哭得红红的,声音发颤,“是莹姐姐,她快要死了。”

“莹姐姐?”碧霜微愣,“快死了?怎么回事?”

“莹姐姐给殿下梳妆,掉了一根头发,殿下就让嬷嬷掌莹姐姐的嘴,还要打二十大板。”

她紧紧地拽着碧湘的袖子,浑身颤抖不止:“莹姐姐是不是快要死了,湘儿姐姐,我好怕啊,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还年轻。”

“别担心,没人要你的命,只要你乖乖听殿下的话,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乖,别哭了,一会儿让人看见了该笑话咱们了。”碧湘轻声安抚着她,眉头拧得紧紧的,“莹姐姐现在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跑了。”

“别哭了,跟我回去看看莹姐姐怎么样了。”

两人的谈话,其他宫的丫鬟听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忍不住叹道:“那莹姐姐怕是活不成了,我听说,上个月被九公主殿下发落到慎刑司的宫女,莫名其妙地死了好几个,没死的也疯疯癫癫的,跟着了魔一样,你说会不会是.......”

她身边的同伴连忙扯她的袖子:“不要多舌,当心被人听到。”

她也意识到了什么,遂不再多言,祸从口出每位宫女都铭记在心的。

“啊!别打我,我求求您了,我......”她们到了永乐宫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人对视一眼,快步地走回去。

只见一十七八岁姑娘跪在地面上,她的脸红肿得吓人,无根手指印在脸上的痕迹十分明显,而她面前站着一位嬷嬷,那嬷嬷狞笑着看她。

“贱蹄子!打的就是你!”

“不要啊,您饶了我吧。”

碧湘向前两步,目瞪口呆:“莹姐姐?”

闻言跪着的姑娘立刻转身:“湘儿妹妹,你可算回来了!你快救救我,你瞧瞧我这脸,给殿下画得五颜六色的,就没能看的地方。”

碧湘“扑哧”笑出声,目光转向软塌:“殿下,您这回又让莹姐姐演什么角色啊?”

软塌上的姑娘,背靠着软枕,小脸如桃花娇艳,一双狭长的凤眸更是摄人心魄,这般容颜纵使碧湘看过无数次,依旧禁不住为她着迷,若说有妖魔鬼怪的话,她想,殿下定是万年的狐妖,专门勾人魂魄。

想到殿下素日荒唐的行径,碧湘心底叹息,真是白白糟蹋这张脸了。

绿莹连忙爬起来,凑到她跟前,嘴上挂着讨喜的笑:“殿下,您就让湘儿妹妹来演吧,湘儿妹妹演的好,绿莹愚钝演不出被恶毒婆婆磨搓的媳妇。”

“罢了,今日不看了,”沈曦瑶半阖着眼睛,神情似乎很困倦,“可有消息?”

“有,陈老板说临川有消息,有人看过曼珠沙华,不知道是真是假,陈老板亲自去了,不过还没有回来。”碧湘忍不住问,“殿下,曼珠沙华不是黄泉花吗?您要来干嘛?”

“去黄泉。”

“啊?”

几人登时无语,绿莹嘟囔道:“殿下您就是话本看多了,世上哪里有黄泉。”

没有吗?

九公主毒打宫女的事传到皇后的耳边,丫鬟们战战兢兢地收拾茶杯碎片,看着满地碎渣子,皇后心头怒火更盛了:“好啊!真有出息!昨日打成伯爷的少公子,今日毒打宫女,还有什么她干不出!”

“娘娘,您消消气,殿下年纪还小,难免不懂事,哪家姑娘小时候不犯错啊。”刘嬷嬷重新为皇后倒了杯温茶,“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刘嬷嬷是皇后的贴身婆子,沈曦瑶十岁那年高烧不退,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刘嬷嬷的偏方救了她。

那段时间她身子弱得很,皇后怕她病情复发,遂要刘嬷嬷照顾她,沈曦瑶和刘嬷嬷的感情很是深厚,每每皇后责骂她,刘嬷嬷都会出来劝解。

“还小?明年就及笄了!”皇后重重地放下茶杯,“你说说,京城哪家姑娘有她刁蛮!整日闯祸!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混账女儿。”

刘嬷嬷不出声。

宫里头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传得有鼻有眼的,若说九公主毒打婢女,她万万不信,前些时日她送点心给九公主,踏进永乐宫就看到了主仆其乐融融地嗑瓜子,若真如传言般恶毒,婢女们哪里敢有说有笑。

皇后到底执掌六宫数年,怒火很快就平息了:“本宫寻思着该给她定门亲事了,省得她这般年纪了还整日就知道胡闹,柳将军的大公子才貌双全,性子又沉稳,若两人在一起,正好可以磨磨她的性子。”

柳嬷嬷欲言又止,皇后道:“嬷嬷,你照顾本宫多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那奴婢就直言了,娘娘,那柳将军宠妾灭妻,原将军夫人刚去世,他便把妾室扶正,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奴怕柳公子......到时候公主嫁过去怕是会受委屈。”

京里头都传着原将军夫人这般早过世,是伤心过度,郁结而死的。原将军夫人,帝都赫赫有名的才女,长得端庄秀雅,却被勾栏出来的狐媚子压制,郁结而亡。

“你以为柳将军为何敢宠妾灭妻,”皇后眼底染上一丝的冷意,“还不是因为顾老侯爷四个儿子全都窝囊无能,孙子也没一个有出息,整个顾侯府都要仰仗着女婿,本宫的女儿可是最尊贵的公主,别说宠妾灭妻,量他也不敢纳妾。”

提起顾侯府,刘嬷嬷不禁想到了顾景轩,他是顾侯爷的嫡长子,不仅长得英俊,学识也是颇深,就连鲜少夸人的林太傅都对他赞不绝口:“林太傅不是夸景轩公子是难得的治世之才吗?”

“他是颇有才华,”不过他无心仕途,再大的才华有什么用,“给本宫拟旨。”

“娘娘,这事要不要先跟陛下商量?”

“商量什么,瑶瑶是本宫的女儿,她的亲事本宫难道还做不了主!”

刘嬷嬷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说话,她陪着皇后数十年,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图,柳将军是武将之首,太子若要继位少不了武将支持,皇后虽然疼爱九公主,终归比不上太子,或者比不上皇位。

“沈曦瑶,东宫的银子呢?”

“我拿了,你又不缺那点银子”

他还能说什么?太子已经习惯了月银时常被贪污,这丫头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攒银子,攒的还是他的银子。

沈曦瑶左往往又瞧瞧,太子好笑道:“没带吃的。”

“那里来干嘛?”

......太子没好气道:“你这么喜欢吃的,日后嫁给厨子好了”

嫁给一个满脸肥肉,膀大腰宽的厨子?沈曦瑶不禁颤了颤:“我才不要呢,他们肥头大耳,肚子圆滚滚的,一点也不好看,看着都没食欲,不过呢,我倒是可以考虑嫁给状元楼的东家。”

他端起茶杯:“你怎么知道状元楼的东家不是膀大腰宽?”

她当然知道啦,状元楼的幕后东家是京城美男榜首顾景轩,那脸跟刀削一般,毫无瑕疵,桃花眼不笑含笑,要多勾魂有多勾魂,他可是京城贵女梦寐以求的夫婿。

“长成这样还膀大腰宽,京城就没好看的人啦。”

她的声音太小,太子并没有听清楚:“你嘟囔什么?”

“你说我嫁给顾景轩怎么样?”

“噗。”太子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他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嫁给顾景轩?”

沈曦瑶点头。

他栖身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了。”

“你才发烧呢。”沈曦瑶拍掉他的手,“我嫁给顾景轩怎么了,他长得好看,我也长得好看,我俩都长得好看,成亲有什么不可以。”

可以吗?当然不可以!

两人的性子实在是南辕北辙,景轩淡泊名利,而他这个妹妹争强好胜,凡是都喜欢出风头,若说景轩是天山上的雪莲高不可攀,那九妹就是花园里的牡丹任君采撷,哪天他们真在一起,定是天下红雨了。

太子实在是不想打击她:“谁说长得好看就可以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两人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怎么可能,顾景轩怎么可能和别人情投意合!

上辈子她魂魄漂泊了一生,也见证了顾景轩的一生,他到死都没娶妻,别说没娶妻了,就连个红袖添香的丫鬟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投胎时情根被斩断了,所以才会断情绝爱。

她和顾景轩成婚,又不是为了得到他的爱,断情绝爱于她而言最好不过。

她只需要三年,皇兄继位,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京城首富林府内,几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围在一起饮酒作乐,舞姬跳着惊鸿舞助乐,她们个个容貌娇艳,窈窕多姿,隐隐还有书香气息,但是又比大户人家的千金多了几分风尘味,眼波流转着万种风情,看得那些公子哥们心痒痒的。

京城首富之子林世宇挑眉:“如何?”

“美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梁皓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来人正是京城美男榜榜眼柳风毅,长得妖里妖气的,明明是男子耳边却挂着红宝石耳坠,一身张扬的桃红色貂皮披风,然而这般装扮没有显得女气,反而更加的妖孽。

“风毅兄,你是闻风而来吗?”

“梁兄,你说错了,他是闻香而来。”

“怎么,舍得离开你的温柔窝了?”

几名公子哥笑着打趣,柳风毅轻功一展,刹那间一朵娇艳的梅花便插在一位姑娘的发间:“世宇兄府里藏着如此多的娇花,本公子自然要来一睹芳容。”

那姑娘俏脸顿时红扑扑的,多了几分娇媚,梁皓笑道:“如此拈花惹草,不怕九公主?我可是听说皇后娘娘有意将九公主许配给你,当心她阉了你。”

“阉了我?梁兄说笑了,要阉也是阉她未来的夫婿,但是那人绝对不会是我,倒是梁兄要小心些了。”

“我哪里比得上风毅兄风流倜傥。”

“九公主岂会在乎皮囊,她喜欢的是梁兄这般饱读诗书的公子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是嫌弃沈曦瑶,林世宇笑着当和事老:“好啦,你们就别争了,放着漂亮的小姑娘不理,当心她们哭了。”

梁皓遂结束了话题,忽然惊讶道:“怎么还有男子啊?”

柳风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最左边站着的居然是男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垂下的睫羽如扇,又翘又弯,倒是比许多姑娘家的好看,若不是高挑的身子,他当真没看出他是男子。

他笑得意味深长:“世宇兄原来好这口?”

“这本来是要送去男馆的,只是想着景轩兄或许会来,便先留下。”

柳风毅嘴角抽了抽。

似曾相识啊!五年前他挑了几名容貌出挑的男子给顾景轩,他翻倍送回将军府,而且翌日大街小巷都流传着他断袖,就连他流连花楼也变成了掩饰断袖的真相,那段时间真的是走到哪里都要面对着旁人异样的眼光。

“你该不会以为景轩兄断袖吧?”

林世宇点头:“总不会无欲无求吧?”

“那是你不了解他,”柳风毅黑着脸解释,“他还当真无欲无求,别说姑娘了,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他有喜欢的东西。”

他从前以为他喜欢画,可是他费了好些心思画出来的画说烧了就烧了,还有他曾经送给他一副《春满园》,那可是著名画家唐源大师的亲笔画,至今幸存的唯一一副画,有价无市!他也只是看看,随手就放下了,脸上也没见着欣喜。

“没有喜欢的东西?”

柳风毅想了想道:“喜欢独来独往。”

林世宇......

当晚柳风毅接到皇后懿旨,两眼一翻,昏过去了,将军府顿时人仰马翻。

刘氏抱着柳风毅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怎么那么命苦啊!你放心,就算豁出这条命,娘也不让你娶九公主。”

柳风毅眼神呆滞,完全听不到她娘的话。

脑子里一个念头就是他要娶嚣张跋扈的九公主。

他要娶心肠歹毒的九公主!那个毒妇会不会真像梁皓说的那样,一怒之下把他阉了?

一想到日后不能流连花丛,柳风毅就悲从中来,堂堂九尺大男人抱着母亲嚎啕大哭,母子两哭得那是震天动地,闻着悲戚。

京城沸腾了!将军府少公子因得知自己要娶臭名昭著的九公主,从此卧床不起,说书先生为了银子也是不要命了,指桑骂槐地编排沈曦瑶。

大意是说京城某姑娘,仗着父亲是高官,逼迫落魄的书生娶她,那书生宁死不从,最后出家了。

“听说柳公子卧床不起了,你们知道吗?”

“我都瞧见太医进了将军府。”

“能不生病吗?柳公子如此放荡不羁,竟要娶个刁蛮公主,你们不知道吧,昨日九公主的丫鬟为她梳妆,掉了一根头发就被杖毙了。”

“柳公子真可伶,听说都要出家了。”

京城贵女圈子内,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昨日的特大新闻,然而剧本的女主角正御花园悠闲的赏花,绿莹帮她按摩,碧湘为她投食,好不快活。

“九妹,你怎么在这啊。”

沈曦瑶抬眼就看到讨厌的人,六公主沈月梅,生母亲死了,养在母后身边,长得人畜无害,却最擅长挑拨离间,上辈子她没少被她牵着鼻子走,沈曦瑶懒得搭理她,干脆闭上眼睛。

沈月梅笑容僵了僵,很快就恢复了:“九妹,你身子弱,快别在这里吹风了,六姐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也别糟蹋身子啊,外头人都喜欢捕风捉影,柳公子生病怎么会与你有关,你别多想,不过是风寒,相信柳公子很快就好了,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哦,我知道。”

怎么没有恼羞成怒?她不是应该怒气冲冲地跑去将军府大闹一场吗?

沈月梅心里诧异,脸色不变:“九妹妹说的是,赵太医医术高明。”

医术高明?心病还须心药医!

黄昏时分,柳风毅背着包袱要出家,皇后的懿旨又来了,大致的意思是不好意思,昨天太监抽风了,把六公主写成了九公主,你要娶的是六公主。

柳风毅两眼一翻,又昏了!

京城又沸腾起来了,这回的版本是柳公子宁死不屈,皇后迫于无奈,只得把六公主嫁给柳公子,太监拟错懿旨,不过是为了保全九公主那微乎其微的脸面罢了。

慈宁宫内,祖孙两正在进行夺排骨大战,两双筷子死死的缠着最后一块排骨,谁也不让谁,太后身侧的赵嬷嬷哭笑不得,又不是闹饥荒了,太后娘娘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跟九公主殿下闹腾。

最后还是沈曦瑶耍诈赢了,太后佯装生气:“以后闯了祸,别来我这里。”

“皇祖母,这排骨是孙女孝敬您的。”沈曦瑶夹起排骨喂太后,太后张口,她手腕一转送到了自己口中,腮帮子鼓鼓地嚼了起来。

赵嬷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太后瞪她,忍着笑道:“娘娘,要不要让御膳房再送来一盘。”

“不吃了!”

着火了,自然要灭,沈曦瑶各种撒娇卖萌又把太后哄得心花怒放,太后握着她的手:“你啊,日后可不能胡闹了,婚事说退就退也不管不顾。”

“皇祖母,您都不知道那柳风毅府里的小妾都能从城东排到城西了,他整日逛花楼,若是染上了花柳病,您以后就见不到您漂亮乖巧的孙女了。”

她两个小拳头放在两颊露出萌萌的表情,太后被她逗笑了:“姑娘家也不害臊。”

沈曦瑶拉着太后的手,笑嘻嘻道:“皇祖母,我喜欢顾景轩,您再给我下道懿旨吧。”

“胡闹!昨日刚悔婚,今日就赐婚,像什么话。”

“哪有悔婚,明明是太监拟错旨了好不好,皇祖母,您就答应我吧,”沈曦瑶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差点拧着麻花了,“皇祖母,我的好祖母,我最最最漂亮,最最最善解人意的祖母,您就答应我吧。”

太后哪里受得了她如此磨缠,当下缴械投降:“别摇了,摇得哀家头发都乱了,哀家答应你了。”

沈曦瑶眉开眼笑,“我给您梳。”

太后正色道:“你可想好了,这旨下了就收不回了。”

“皇祖母,您就等着抱曾外孙吧。”

“嬷嬷,你瞧瞧?”太后伸出手掐她腮帮子,“不知羞,我看看,脸皮有多厚。”

她只是轻轻掐,沈曦瑶白嫩的肌肤就出现了红晕子,看起来还有点骇人。太后心底微微叹息,幸好瑶瑶生在皇家,若是老百姓家,哪里还有活路。

沈曦瑶又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就回到了永乐宫,巳时三刻鬼敛如幽灵般出现在她的床前,她睡意顿时消散了:“可有白亦衍的消息?”

鬼敛摇头:“临川河县并没有您描述的女孩,也没有林城宇。”

没有?怎么会呢?沈曦瑶想了想,问:“那有没有长得特别好看,特别出色的公子?”

“没有。”

不在临川河县会在哪里?

“白亦衍你在看什么?”沈曦瑶小跑过去,抢过镜子,镜子里是姑娘的闺房,里面装饰很精致,一看就知道住着的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现世境?你老看墨月干嘛,她是你什么人啊,你该不会是那个与她有婚约,又被退婚的林员外的病唠儿子林城宇吧?”

白亦衍眉头紧皱,看着沈曦瑶不说话。

沈曦瑶顿时寒毛直立,期期艾艾地说:“你,你,这样看我干嘛,我,我就说说,不是就不是。”

“不是”

“啊??”沈曦瑶又往现世镜看,嘟囔道,“不是你干嘛老是看她啊,她长得还没我好看呢,咦?她明日被她后母推到池塘淹死。”

白亦衍倚靠栏杆,不说话。

沈曦瑶看了一会不看了,好奇地问:“白亦衍你原来到底是谁啊?咱们好歹在地府相依为命数百年了,你就不能透露透露,我明日就投胎了,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是也要投胎金盛国吗?我可是金盛国的九公主,你告诉我,到时候我罩着你。”

沈曦瑶收回思绪,看着跟柱子般站得笔直的鬼敛:“你说白亦衍投胎哪里去了啊?你不是鬼兵吗?怎么找不到他?”

“小姐,我们是鬼兵,要找活人只能跟你们人类一样找法,若是他死了,我们就可以快速找到魂魄。”

沈曦瑶叹了一口气:“你直接说你们能干什么?”

鬼兵......

与将军府不同,顾侯府接到懿旨,顾老侯爷笑容满面地送走太监。

“从今日起,就让林氏管家,好好筹备婚礼,”他看向顾侯爷,“尤其是你,你敢给我弄出什么幺蛾子,休怪我家法伺候。”

顾侯爷先是愣了愣,然后点头:“是,父亲。”

他回到房里,就看到满地的碎片:“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是我发疯吗?发疯的是你父亲!”马氏指着东屋大吼,“你父亲什么意思!他让一个妾室管家,这是要打我的脸吗!他想要外人说我苛待继子吗?”

顾侯爷皱眉:“你嚷嚷那么大声想要父亲听到吗?”

马氏又拔高嗓音,朝着东屋大吼:“听到更好!我就怕他听不到,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父亲却要一个妾室管家,他这是要把我的脸面往地里踩!”

顾侯爷被她嚷得头疼:“行了,林氏不过是暂时管家,你别小家子气了。”

“我小家子气?你说我小家子气?”马氏气笑了,“顾泰安,我就是小家子气!你有本事就把我休了!只要我还是你的妻子,林氏就不能管家,她管家,你让浩峰和明月怎么办!他们都到了说亲的年龄,谁会愿意把儿女嫁给一个恶毒的母亲!你就算不为我想想也要为他们想想。”

“你说你生病了,不宜操劳。”

“呵呵,我生病了。”马氏怒火上了头,抄起茶杯就往地上摔,“你当她们傻了啊!”

顾侯爷也发火了:“马春燕,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我为我儿女着想我过分了吗!”

“别拿孩子当借口,你不就是害怕日后九公主压你一头吗,收起你这个小心思,这桩婚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休怪我无情。”

马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

“泼妇!”顾侯爷骂了一声泼妇,气呼呼地走了。

西院子闹得不可开交,顾景轩正在书房作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的书童终于忍不住道:“公子,您怎么还有心情作画。”

“成阳,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顾景轩停下笔,将画挂起来,“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画里的花,花瓣鲜红似血,往后开展卷曲,有点像半个灯笼形状,很漂亮,只是长在墓地,无端多了种阴森森的感觉,成阳摇头:“公子,您怎么没画叶子啊?”

他目光眷恋地看着曼珠沙华:“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

“啊?”书童正想说什么,有人闯了进来,“我听说你要娶九公主?是不是真的?”

成阳抢先回答了:“太后都下了懿旨了,我们公子......”

柳风毅顿时愧疚起来:“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装病,太后就不会下旨,你也不用娶她,我现在就进宫跟太后说,就算不能收回懿旨,大不了,大不了我豁出去了,我娶她!”

“别去。”顾景轩拦住他,“九公主挺好的。”

柳风毅以为他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九公主没什么不好的。”

“我没听错吧?”柳风毅转头看向成阳,“你家公子是不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成阳摇头,柳风毅扑过去要抱顾景轩,却抱到了一个枕头,他干脆抱着枕头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小轩轩,真是可怜,都吓疯了!”

顾景轩淡淡道:“送客!”

柳风毅立刻擦干眼泪,看着顾景轩的眼睛,认真道:“这件事是我惹出来的,我明日就去找太后娘娘。”

顾景轩也认真的看着他:“风毅,谢谢。”

柳风毅脸微红,有些不自在别过脸:“本来就是我的错,就该我承担。”

“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错,顾景轩笑道,“我娶九公主没什么不好的,你不是说京城的人都说我断袖吗?娶了九公主,这谣言不就不攻而破了吗?”

“可是......”

九公主那样恶毒的人嫁给他最好的朋友,柳风毅顿时觉得好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这婚不能结,他不能要他的好朋友背锅!

“你们不知道吧,今日太后去云兰寺上香被柳公子截下,柳公子说他心属九公主,要太后改懿旨将九公主娶配给他。”

“怎么可能!柳公子不是心属六公主吗?皇后都赐婚了。”

“对啊,前些天太监拟错懿旨,柳公子得知自己要娶九公主就卧床不起,你不记得啦。”

“是真的,我有个远方亲戚的表哥在宫里当差,他家夫人说的,千真万确。”

“那柳公子为何卧床不起?”

“可能是得知要娶自己心上人高兴过头了吧,没想到柳公子一表人才,竟然也是这般肤浅的人,那九公主心肠毒辣,柳公子定然是被她迷惑了。”

几人聚在一起,一面嗑瓜子一面闲聊,周围都是爱八卦的人,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柳风毅要求娶九公主的事如同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殿下,出大事了!”绿莹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然后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顿。

沈曦瑶一口茶喷了出来:“你说柳风毅拦下了皇祖母的马车,他喜欢我?非我不娶?”

“是啊,现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人还说殿下您使了狐媚术勾引柳公子,柳公子为了您要和景轩公子反目成仇!”绿莹气呼呼道,“一群糟烂货,什么脏水都往您身上泼,若不是碧湘拦着,女婢早就撕烂她们的嘴了!”

荒唐,柳风毅怎么可能喜欢她,没把她当成蛇蝎就好了。

前日装病逃婚,现在又来装情深,脑子坏掉了吧。

朝阳宫里,沈月梅得知柳风毅要求娶沈曦瑶,气得失去了理智,一连砸烂了好几个价值不菲的花瓶,丫鬟们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滚!都给我滚出去!”

丫鬟们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发泄过后沈月梅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柳风毅,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若没有你父亲,你还有什么嚣张的资本,他也配嫌弃她!

沈月梅藏起眼中的恨意,照着镜子整理凌乱的头发,确定没有任何不妥后便去广仁宫。

“孩儿给母后请安。”

皇后这几日犯头疼,小憩刚起来,神情还有些困倦:“你怎么来了?”

沈月梅扑通跪下:“母后,孩儿来是想求母后成全九妹和柳公子的,他们情投意合,孩儿实在不忍因为孩儿导致他们分开。”

“你说瑶瑶和柳风毅情投意合?”

沈月梅点头,然后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后顿时清醒了过来:“柳风毅说非瑶瑶不娶?”

不可能!若真情投意合太后怎么会让她改懿旨,别以为她不知道是那丫头的主意,沈月梅似乎看出皇后想的,她道:“是柳公子说的,皇祖母可能会错意了,还望母后成全九妹。”

皇后目光微凝:“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孩儿告退。”

京城郊外马场,张易审视的目光盯着面前悠闲地喝茶的人:“九公主,你想说什么?”

“张大人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沈曦瑶放下茶杯,“你很清楚镇北大将军是清白的,而我也很清楚。”

张易默然不接话,心思百转千回:“九公主这话何意?”

“我帮你洗清镇北大将军的冤屈。”

洗清冤屈?谈何容易,当年谁不知道镇北大将军是清白的。可是又能怎样呢,镇北大将军被满门抄斩了,为他们说话的官员如今流放的流放,牺牲的牺牲:“九公主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多管闲事。”

沈曦瑶指尖轻扣桌子:“我现在确实很闲呢。”

张易不说话。

“张大人难道就不想镇北大将军沉冤得雪?”

他想,做梦都想,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沈曦瑶看着他的眼睛:“我父皇老了,也该退休了,张大人以为呢?”

张易心头剧烈跳动,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四下无人,这才转头看着她的眼睛:“是太子的意思?”

“嗯,难道你以为我皇兄不够格当皇帝?”

太子贤良盛名在外,做储君绰绰有余,可是谁知道数年之后,他还能不能保持正义的心?如同当年,张易自嘲似的笑了笑:“你找错人了,我不过是个守马的监正。”

“只要张大人肯帮忙,我会有办法让你官复原职。”

“有什么办法?”

他原是大理寺正卿,因维护镇北大将军被贬,陛下若恢复他的官职,无异于承认当年的错误。

“我自有我的办法,只要我想做的事,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这话说得很狂妄,可是不知道为何,张易却信了,他拳头紧了又忪,忪了又紧,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我答应你,但是我有言在先,任何残害苍生,助纣为虐的事情,我是宁死不屈。”

“张大人大可放心,你只需要老实本分地做你的大理石正卿就好。”

他看着她:“你为何要参与朝堂党派的斗争?”

沈曦瑶笑了:“你姑且认为我太无聊了吧。”

张易看着空着的茶杯,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郑氏泪流满面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张易叹了口气,抬手擦拭她的眼泪:“你都听到了?”

“嗯,夫君,太子真的能还我兄长清白吗?”

谁知道呢?张易不忍她伤心,笑道:“嗯,太子是难得的明君,他会的,别哭了,当心孩子笑话,不如你带着孩子......”

郑氏捂住他的嘴,摇头:“生不能同时,死定当同穴。”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们是谁!别多管闲事,啊!我告诉......你们我父亲是成伯爷,你敢动我们,改日我必定,必定要了你们的狗命!还不放开我们,你报官也没用!老子就是王法......”几名纨绔子弟被捆成一团,嘴里骂骂咧咧的叫唤着。

忽然,额头包着一块纱布的男子叫骂声戛然而止,脸色骤然煞白了起来,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位穿着大红罗裙,脸蛋精致的姑娘。

只见她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向前迈了几步,又将脚缩了回来,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己地面被糟蹋的香蕉。

暗卫可是跟着这位小祖宗数年的,他们对视一眼,像拔萝卜似的将他们提到了她的面前。

沈曦瑶很满意:“明日给你们涨月银。”

暗卫......

马勇脸色惨白惨白的,想要拔腿跑,又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寒风料峭,他额头竟然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沈曦瑶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前段时间才将自己脑袋砸开瓢,现在问他名字?马勇摸不准她想干什么,不敢乱开口。

他不开口却有人替他说,碧湘道:“殿下,他是成伯爷之子马勇,前段时间您还......还跟他进行武艺切磋。”

“他就是脑袋被我砸的那个?”

碧湘点头......公主您真的不要低调一点吗?

“没傻啊,我还以为被砸傻了呢。”

马勇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垂下的眼眸满是恨意:“公主殿下,我们逛集市,这不妨碍公主殿下吧?”

“不妨碍,”她单手托腮,“刚刚谁说他就是王法,报官也没用?莫不是你家要造反吧?”

马勇脸色骤然大变,汗如雨下。

这时,大理石正卿孙忠烈也匆匆赶来了,见到沈曦瑶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孙大人不必多礼,本公主想着大人在大理寺任职多年,应该通熟律法吧,”她看了一眼抖得跟筛糠般的马勇道,“不知道这造反该治何罪?”

孙忠烈书心头微颤:“满门抄斩且株连九族。”

“你们别紧张,我只是跟孙大人探讨律法,”她好心安慰,又好奇道,“不知道有没有极刑,比如说什么凌迟处死啊,挖眼挖鼻子啊,割舌头之类的?宫刑有没有?”

“有。”孙忠烈顿时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们。

孙忠烈在朝为官数年,自然知道她说的造反不过是恐吓他们的话,若真是造反,又岂会轮到她出面,还跟他在这里闲聊。

然而,她这般轻飘飘的话语,他们更加恐惧了,哆嗦得不成样子。

沈曦瑶顿时没了兴致:“孙大人,这些人就交给你处理了,记得秉公办案,不过......”

她向他招招手,孙忠烈把耳朵凑了过来,她在他耳边低语一阵,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怪异了起来。

沈曦瑶打道回宫,忽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回头道:“孙大人,明日早朝记得给我父皇提个醒,京兆年事已高,该好好养老了。”

“是,微臣明日定会上奏。”

这话就等同于给京兆判了死刑,如果他没记错京兆不过不惑之年,哪里是年事已高,需要养老。

这帮纨绔子弟被大理石正卿押入大牢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京都,而犯事的纨绔子弟的父母又担心又害怕,急得团团转。

一大家子人在商量对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只能“坐以待毙”,谁让插手这件事的是九公主呢?她可是太后的心头肉。

他们正一筹莫展时,孙忠烈派人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要秉公办案,但是法外还有人情。

纨绔子弟中也有顾浩峰,顾侯爷正捉摸不透这话的意思时,顾景轩回府了,他将事情详细地讲述了一遍,然后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用银子赎人。”

顾侯爷将信将疑地出去,顾景轩执笔绘画,画到一半,忽然低喃一句:“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当天傍晚沈曦瑶就收到了不少银子,她乐滋滋地数着银票,其中给银票最多的就是马勇的父母,光他的“赎金”就好几万两银子呢!

然而,翌日中午,他们就发现自己上当了!

九公主收了银子,却不办事!陛下一视同仁,每人杖打二十大板!

他们虽然恼怒,但是却不敢找沈曦瑶要说法,只能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行贿公主若要追究罪名可是不小!毕竟孙忠烈只说了句法外还有人情,这话又没有毛病,完全是他们会错了意!

得知那帮纨绔被瑞帝统一杖打时,顾景轩也有片刻的愣神,一副栩栩如生的丹青瞬间被墨水晕成一团,可惜了这幅精心雕琢的海棠银月图,就差最后的题字了。

他随意作的一副画都是千金难求,更何况是这幅长达三个月的佳作呢?怕是万金难求吧。

顾景轩将画揉成一团,他身边的书童顿时心疼不已。

“沈曦瑶,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我宫里的月银接连两月不翼而飞?”太子殿下提着食盒进来。

“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挥挥手,众婢女起身,原本躺着的银袋子“不翼而飞”了,只是被褥底端隆起了一个小疙瘩,沈曦瑶咽了咽口水:“皇兄,可是状元楼的糖醋排骨。”

“你的鼻子倒是灵得很。”

沈曦瑶看向食盒,绿莹夹起一块排骨送到她嘴边,沈曦瑶大咬一口,含糊不清地道:“没银子了,烧不起。”

众婢女.......殿下您昨儿吃的可是燕窝鱼翅!

笑话!永乐宫若是没银子,东宫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

近日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哄得祖母心花怒放,捞了大堆首饰出来,连铺子庄子都好几间,再这般下去,估摸着皇祖母的家底都被她掏空了。

太子无奈道:“皇祖母给你的银子呢?宫里也不短了你吃喝,怎的就这般的小财迷呢?”

是啊,不缺吃喝,可是谁知道她前世是饿死的,他又怎么知道自己重生了呢。

上辈子她嫁给东境晋王的嫡长子梁皓,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她堂堂九公主到了封地过着连丫鬟都不如的生活,终年被梁皓涛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柴房,最后惨死。

财迷怎么啦,银子又不会负她,沈曦瑶吃得腮帮子鼓鼓的:“真好吃,酸酸甜甜的,宫里头的厨子怎么就做不出这般好吃的糖醋排骨?”

太子好笑道:“这么喜欢吃?日后嫁厨子好了。”

一个满脸肥肉,膀大腰宽的厨子立刻浮现在她的眼前,沈曦瑶颤了颤:“我才不要嫁给厨子呢,肥头大耳,肚子圆滚滚的,一点也不好看,看着都没食欲,不过呢,我倒是可以考虑嫁给状元楼的东家。”

他端起茶杯:“你怎么知道状元楼的东家不是膀大腰宽?”

她当然知道啦,她还知道不仅状元楼,京城大部分茶坊酒肆都是皇兄和别人暗中合伙开的,合伙人便是京城美男榜首顾景轩,京城贵女梦寐以求的夫君,那脸跟刀削一般,找不到一丝的瑕疵,桃花眼不笑含笑,要多勾魂有多勾魂,不过可惜了,他的嘴唇很薄,很像是负心汉。

“长成这样还膀大腰宽,京城没好看的人啦。”

她的声音太小,太子并没有听清楚:“你嘟囔什么?”

“你说我嫁给顾景轩怎么样?”

“噗。”太子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他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嫁给顾景轩?”

沈曦瑶点头。

他栖身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了。”

“你才发烧呢。”沈曦瑶拍开他的手,不满地道,“我嫁给顾景轩怎么了,他长得好看,我也长得好看,我俩都长得好看,成亲有什么不可以。”

可以吗?当然不可以!

若说景轩是天山上的雪莲高不可攀,那九妹就是花园里的牡丹任君采撷,两人的性子实在是南辕北辙,景轩淡泊名利,明明学富五车是当官的好料子,却连科举都不愿参加,而他这个妹妹争强好胜,凡是都喜欢出风头,没点姑娘家的样子,哪天他们真在一起,定是天下红雨了。

他实在是不想打击她:“谁说长得好看就可以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两人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怎么可能,顾景轩怎么可能和别人情投意合!

上辈子她魂魄漂泊了一生,也见证了顾景轩的一生,他到死都没娶妻,别说没娶妻了,就连个红袖添香的丫鬟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投胎时情根被斩断了,所以才会断情绝爱。

她和顾景轩成婚,又不是为了得到他的爱,断情绝爱于她而言最好不过。

“银子,把它拿过来,”沈曦瑶以眼神示意碧湘,“可都领来了?”

“您都吩咐了,内务府的总管敢违抗命令吗?”碧湘知道她有数银子的喜好,提着银袋子走进软榻,靠近她放下,眉头却拧得紧紧的,“殿下,咱们领了东宫的银子,太子殿下......”

“无妨,东宫花销不大。”沈曦瑶不甚在意。

碧湘不禁叹息,殿下花钱如流水的习惯再不改,怕是国库都不够败光,每回跟着殿下出宫,路过首饰铺子,她就恨不得拖走殿下。

殿下买东西从不眨眼的,只要是漂亮的,她喜欢的,不管价钱多少,一律搜刮回宫,殿下的首饰说堆积如山也不为过,难怪会有人偷,她大概觉得少一件别人也不会发现吧。

不过那丫鬟很不幸,九公主的首饰多如牛毛,偷什么不好,偏偏偷太后赏赐的蝴蝶步摇,那可是前朝珠宝工匠精心打造的,如今流传下来的唯有一只了,就连皇后讨要,太后都没舍得给呢。

太子见她呆呆的,伸手到她眼前摇了摇:“想什么呢?”

“没什么,”沈曦瑶回过神来,“皇兄,我们去给母后请安吧。”

两人步行去广仁宫请安,太子狐疑地看着挽着自己胳膊的妹妹,莫名的,背脊发凉,总觉得这丫头憋着什么坏主意,他顿住脚步,使劲地抽出手:“我怎么觉得你没安好心,说吧,又想使什么诡计。”

沈曦瑶顿时哭笑不得,都怪她素日行径太荒唐了,前世自己一逮着机会就使计谋陷害皇兄。

要说他们是同胞兄妹,本该相亲相爱的,然而,兄妹两却势如水火,都是因为她太心狠了,不把人命当回事,想捏死就捏死,想踩死就踩死,死在她手里的婢女不知多少,皇兄为此时常训斥她,她因此记恨上了皇兄。

她重新挽上他的胳膊,太子嫌弃的抽了抽手,她攥紧袖子,太子也不是存心挣脱,就遂了她,沈曦瑶露出个讨喜的笑:“皇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的坏毛病都改得差不多了,你就不能对我的看法稍稍改观吗”

说来也奇怪,他妹妹素日里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前两月不知怎的,忽然向他道歉,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收敛不少,竟然和婢女相处得其乐融融,不过依旧喜欢胡闹,最近喜欢折腾婢女演话本子,甚至女扮男装去青楼,前儿还用石块砸了成伯爷少公子。

成伯爷少公子仗着他的祖父曾经救过祖父,在京城里横行霸道,欺负良家女子,殴打贫民百姓,坏事做尽,百姓敢怒不敢言,皇亲贵胄又不愿多管闲事,以至于他这般猖狂,不把人放在眼里。

前天沈曦瑶带碧湘去茶楼听说书,途中碧湘去买零嘴,没想到碰到了他,若不是沈曦瑶凑巧出去,说不准她家水灵灵的湘儿就被糟蹋了。

“你哪天不给我惹麻烦,我就对你的看法稍稍改观,刚刚我回宫见到成伯爷夫人出宫,你想想一会儿该怎么跟母后解释吧。”太子戳了戳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亏你还是堂堂九公主,打人竟然要亲自出马!不会找人把他装进麻袋打吗,也不怕他狗急跳墙。”

她笑嘻嘻道:“皇兄,你老说我蛮横无理吗?怎么教我打人啊?”

“我什么时候教你打人了?”沈曦瑶嘴巴微张,还来不及说什么,太子又继续道:“他算是人吗?”

沈曦瑶......

前世皇兄给她的印象就是迂腐,满嘴仁义道德的,她还以为皇兄会说教他呢,没想到皇兄也这般的可爱!真搞不懂前世她怎么那么蠢,皇兄明明是最关心她的,她却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算!他是畜牲。”

“姑娘家说话也不避讳点。”太子食指曲起,在她额头敲了一记,他不过轻轻敲了敲,沈曦瑶白嫩的肌肤就出现了红晕子,看起来还有点骇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用了多大劲呢。幸好她生在皇家,若是老百姓家,哪里还有活路。

沈曦瑶指着额头泪眼汪汪地控诉:“痛啦,肯定肿了。”

难得有机会欺负妹妹,太子心情大好,横了她一眼,还不忘训斥道:“还不快走,不是说要去看望母后吗?”

寒风吹来,沈曦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太子的身子移向右侧,她心头微热,忽然顿住脚步,在他诧异的眼神中幽幽地道:“皇兄,咱们为何不乘坐撵轿?”

......

不一会儿,两顶撵轿匆匆地走,很快到了广仁宫,沈曦瑶也不待下人通报,拔腿就往殿内跑,皇后懿旨还没开始拟,就看到冲进来的沈曦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还不快站好,跑来跑去成何体统,都快到了说亲的年龄了,还如此不知礼数,都是你父皇给惯的,越发刁蛮了!”

“娘娘,今儿天冷,公主怕是冻坏了,才这般莽撞的。”皇后身边的刘嬷嬷将热乎乎的汤婆子塞到沈曦瑶手心,“这汤婆子热乎乎的,殿下暖暖手,可别冻坏了。”

刘嬷嬷只是照顾她两年,尚且知道她怕冷,而她的母后,只想着她的荣华富贵。

她从小就知道母后不喜欢她,可是她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狠心,为了皇兄能够顺利继位暗中使坏差点让她失身于柳风毅,成为她巩固皇权的一枚棋子。

难怪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呢,尤其是皇家的妇人,只有算计,没有亲情,她握紧汤婆子朝刘嬷嬷甜甜一笑:“谢谢嬷嬷。”

刘嬷嬷笑了笑:“殿下折煞奴婢了。”

沈曦瑶安静时瞧着乖巧极了,跟瓷娃娃一样,甚是惹人怜爱,可是做出的事情荒唐至极,鞭抽打宫女,砸伤成伯爷之子,推柳将军的嫡长女入莲池......

想到她做的桩桩件件恶行,皇后的怒火就不打一处来,掌心往椅子扶手重重一拍,怒道:“她什么时候不莽撞,没有点姑娘家的样子,成日竟想着出宫胡闹!今儿成伯爷夫人来到我跟前告状,她有胆把人家的儿子打得头破血流!你说说,这像什么话!”

“母后,您那么大声干嘛,孩子耳朵没聋,”沈曦瑶后退几步远离声源,“不就是出了点血吗?他脑门又不是豆腐块,您何必那么紧张,再说他若是不冒犯孩子,孩儿会砸他?仗势欺人的狗东西,还敢告状,看我下回不打得他爹娘都不认识!”

“混账!”伴随这声的是茶杯碎地的声音,刘嬷嬷朝着沈曦瑶轻轻地摇头。

太子进门看到满地的碎片,额头顿时隐隐作痛。九妹定然又冲撞了母后,也不知道她的性子随了谁,事出有因也不辩解,就喜欢跟母后对着来。

他微微躬身:“孩儿参见母后。”

“你怎么来了?课业可有完成?”皇后看到太子脸色顿时好了不少,“外头冷,也不知道多添件衣服,嬷嬷,去拿刚刚尚宫局送来的貂皮披风来给太子披上,再去熬碗姜汤。”

刘嬷嬷看了一眼沈曦瑶,见她好像不在意,应声退下:“是。”

她冷得受不了跑进来,母后就说她莽撞,皇兄进来便嘘寒问暖,又是披风又是姜汤的。

上辈子,她与皇兄关系恶劣,大部分原因都是母后,母后对她很是苛刻,她生大病,母后也不过关心两句,而皇兄仅是小风寒,母后便惊动整个太医院。两相比较,她怎能不妒忌皇兄,怎能不怨恨皇兄。

虽然现在不恨皇兄了,但是免不了小小的妒忌嘛,沈曦瑶看向太子,不怀好意的笑容一闪而过:“孩儿出宫玩玩母后也要管,在外面与人打架,差点被京兆捉进衙门,母后您怎么就不说说。”

此话一出,皇后目光凌厉地射向太子:“奕瑾,瑶儿说的可属实?”

果然,没安好心,太子瞪了沈曦瑶一眼,她向他投以自求多福的眼神,太子不慌不忙道:“母后,是九妹没瞧清楚,昨儿儿臣回宫的路上遇到了闹市纵马的世家子弟,着人去请京兆捉他们回衙门,儿臣怕京兆顾及他们的身份便亲自去监督。”

皇后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果真如此?”

“儿臣不敢虚言。”太子道。

儿子是她的命,她不容许他有任何的差错,皇后不放心地叮嘱:“你贵为太子,一言一举都代表东宫,素日里要谨言慎行,约束自己,切不可胡来,有失了分寸。”

太子暗暗瞪了沈曦瑶一眼,真心没良心,白瞎了他的糖醋排骨:“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沈曦瑶抿嘴偷乐,浅浅的小酒窝还没来得及收回,皇后回身横了她一眼:“你也是!成日就知道闯祸,大祸小祸不断,若这般下去,迟早酿成大祸,今儿我让林嬷嬷跟你回去,好好教导你何所为,何所不为!省得你混不吝的,不知所谓!”

林嬷嬷是宫里头礼仪婆子,那可是铁面无私,教起人来绝不手软,上辈子她可是在她手底吃了不少苦头。

重活一世,沈曦瑶才不想委屈了自己:“母后,林嬷嬷年纪大了,经受不起这番折腾,若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不如待在宫里好好颐养天年吧。”

眼看皇后要发火,太子连忙道:“母后,九妹不喜欢跟林嬷嬷学规矩,不如让她去女学堂吧。”

五年前沈曦瑶大病一场,至此后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身子娇弱得很,皇后就免了她去女学堂,这几年精心的养着,身子总算是养回来了。

太子的话倒是提醒了皇后,若是女儿能结交朝中大臣的女儿,倒不失为笼络朝臣的方法,而且陛下也不会起疑:“去学堂也好,明日你便去学堂。”

太子暗暗扯了扯她的衣服,沈曦瑶拒绝的话到嘴边改了口:“是。”

三人又闲聊两句,皇后支走了沈曦瑶,挥手屏退下人:“瑾儿,你与柳风毅同窗,他为人如何?你们的交情如何?他与瑶瑶......”

太子很快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打断她的话:“母后,您知道父皇最讨厌什么,以后莫要生这些心思,儿臣想凭着自己的实力坐上皇位,而不是靠牺牲九妹的幸福,柳风毅风流成性,府里妾室成群,不是九妹的良配。”

凡事都有取舍,皇家的公主享受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皇后心里不悦,面上却是一脸的慈祥:“男子风流乃人之常情,大户人家的公子谁没有几个妾室,柳风毅虽然风流,总好过指给藩王嫡子吧,四境如此寒苦之地,瑶瑶素来娇气,吃穿用度都是最精贵的,哪里受得了,就说那梁皓吧,整日病怏怏的,若他日遭遇不测,瑶瑶还不得年纪轻轻就守寡吗?”

太子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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