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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九九九年六月五日

厨房的案几上摆着一杯变凉了的茶。我听见简在她房里拖着脚走路的声音。她很快就会出来了,所以让我先好好享受这独处的片刻时光。

今早我一睁眼,就意识到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我的内心无比激动。又是一个有艾德相伴的日子。在他死后的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每当我祈求老天多给我一些时间与他在一起时,我都会想象在见到他之后我会对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会告诉他我有多抱歉,以及我曾经有多爱他,又将如何这样一直爱下去。我幻想过与他拥抱、亲吻,或者只是摸摸他——做这些我再也做不了的事。而现在,我正有机会去这么做。

我的脸上不禁绽放出笑容。

“你在傻笑什么呢?”简慢悠悠地走过来,头发乱蓬蓬的,睡眼惺忪。她忍住哈欠。

“没什么。哎呀!你看上去像个野人。”

她抿嘴笑道:“多谢,我还觉得像行尸走肉呢!”她满脸疑惑地又看了我一眼,“不像你呀。怎么今天早上这么高兴?”

“没有理由。”这是实话。至少我想不起来。

简眉头一扬说道:“你不会是——”她猛地朝我卧室的门瞥了一眼,“恋爱了吧?”

“不,才不是呢。当然是因为见到你很高兴呀!”我嬉笑着说道。她随即抓起一个垫子,朝我的脑袋扔过来。由于我躲避及时,垫子落在我身后的地板上,差点打到一盏灯。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烧水壶旁。

“咖啡,我得来杯咖啡。”她抬手从碗橱里取出一罐速溶咖啡,往杯子里舀了几勺。

“让我来给你冲一壶香浓无比的咖啡。”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时说道。

她又看了我一眼,仿佛要说些什么,可她改变主意,站到了一旁。“好吧,”她耸了耸肩,“谢啦!”她爬到椅子上坐着,低下头,用手臂枕着,趴在桌上。

“那么,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我一边说一边用勺子叮叮当当地搅动着,希望能从她的回答中听出一些端倪。

她皱了皱眉头,“什么?你是说在你离开以后吗?”

糟糕。“对呀,呃,肯定是呀。所以你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吗?”

她叹了口气,“唉,吃完晚餐,我和汤姆去了特恩米尔斯夜店,可太差劲了,所以我们只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后来,呃,他就一个人回家了,老样子。”

噢,天哪!可别是汤姆。在他和简交往的大约一年时间里,他不仅混账,而且对简的态度也很恶劣。他总是对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岂料他其实背地里还在同时和另一个人交往,这件事过了很久以后我们才发现。

“他在脚踩两只船,快去叫他滚蛋。”我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可当我意识到错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你说什么?”简突然抬起头说道。

“呃,怎么说呢,这很明显呀!”

“是吗?是什么事让你如此肯定?”她冷冷地说,有些生气。我只好自食其言。

“没什么,不提了。不过他对你也太混账了,简。他总是弃你于困境而不顾,对任何事都不愿担当。肯定有什么情况,不是吗?”

她看着我,一脸受伤的样子,“是吗?”

“呃,我不知道。只是看起来……听着,别管我说的,我在胡说八道。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这么伤心,你可以过得比现在好得多,你也值得拥有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显然在纠结是否原谅我。庆幸的是,她发出一声叹息。

“对不起,柔伊。我知道你说得都对,我只是——搞不懂。前一分钟他似乎还很喜欢我的样子,可后一分钟,他就仿佛对我兴趣全无,恨不得立刻把我甩开。”

“你不该忍气吞声。”我一边说一边往咖啡壶里倒水,眉毛险些被蒸汽烫到。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可他实在太……”她在寻找合适的字眼,“可爱了。”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描述太片面。”等待咖啡冲泡的时候,我又回到椅子上坐着,“‘气人’似乎更贴近我想找的那个词。”

她微微一笑。“是啊,我知道。”片刻沉默之后,她却露出顽皮的笑容,继续说道,“嗯,你自己交代吧。”

我叹了口气,对即将发生的事了然于胸。“是说艾德吧。”我没有发问,而是陈述道。

“对,艾德。来吧,柔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们共度了一个美妙的夜晚,然后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让你苦等了四个月,至今仍杳无音信。这可不止是‘气人’吧。这叫无礼。”

“是,我明白。不过说句公道话,他的的确确有个女朋友。”

“那又怎样?他答应你会处理好。难道你不觉得等四个月很久吗?”

“对,当然久。可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不会再追求他了。他为什么不能来找我呢?”

“那如果他不来呢?”

“呃,那我一辈子都会伤心欲绝,也不会原谅自己,最终变成一个老姑娘,苦苦思念着这位与我擦肩而过的情郎。”

“你瞧,我就是这么想的。那你准备怎么办?你给我的建议都很好,那你自己呢?”

我叹了口气,道:“是,我明白,真的。或许你说得对,我该给他打个电话。”

简双手一合,在椅子上上下直跳,“你瞧!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必须行动起来,而不该让生命毫无意义地溜走。俗话说得好——不怕将来后悔做过什么,怕的是后悔没做什么。”

“这不是一首歌里唱的吗?”

她咧嘴一笑,“也许吧,可现在看来还很在理。”

我也朝她笑了笑。考虑到她自身的状况,她却仍给我建议,这听起来也许很讽刺,可不知不觉间,她一语中的。或许这正是我这次所能做的改变。或许我应该打给艾德,尽快搞定一切,不再顾望徘徊。最起码这没有什么坏处。

“好吧,我会采取行动的。”

“什么,真的吗?”她看上去仍满脸疑云。

“对,是的。”我点点头,以示强调。

她跳下来,跑着穿过屋子,回来时手上多了一部电话,说:“那就来吧,趁热打铁,免得你到时临阵退缩。”

我拿起听筒,双手直打哆嗦。我想象再次同艾德说话的画面,顿时紧张起来。我不希望把事情搞砸。我仍然没完全弄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又怎能确定他准备好与我在一起了呢?

“我晚点再打。”

“哎呀,你这个胆小鬼!为什么不现在打呢?”

“我只是——我没准备好。时间还太早了。”这个借口即使听在我自己的耳朵里也觉得站不住脚,“晚点我再打,我保证。”

简眯着眼睛,露出怀疑的神情。

“我会打的,不骗你。只是我总需要些时间来消化一下吧。”以及想想自己该说些什么。

“好吧。可这件事我不会让你随便糊弄过去的,柔伊。反正我可没办法再继续忍受你对此喋喋不休了。”当我挥手打她的时候,她咧嘴大笑,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嗯,行了!别再把宝贵的周六浪费在讨论那些可恶的男人身上了。我们今天没有出去玩的计划吗?”

我们有吗?

“当然。咱们先喝杯咖啡,然后我全听你安排。”

我一跃而起,打开水壶上方的橱柜门,拿出一只印着“我爱购物”的马克杯,又从另一套杯子中拿出一只纯蓝色的。蓝色杯子的手柄上有一个小疵点。有趣的是,我好多年都没想到过这些东西了——有疵点的杯子、厨房墙上那只嘀嗒声奇响无比的复古挂钟、整齐地摆在烤面包机旁的调料架上那几罐很少用的香草和调味品。然而,它们此刻就在这儿,一如既往地熟悉与平常,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倒好咖啡后,把简的购物杯递给她,又给我自己倒了一小杯。

“你怎么喝起咖啡来了?”简说道,眉头蹙得更紧了。

“呃……”我喃喃道,“不清楚,倒也算不上喜欢。”我把咖啡倒进水池,心里咒骂着自己。我从来都喝不惯咖啡,对它苦涩味道的抗拒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直到今天我才开始对它有些上瘾,可是在这儿,一九九九年的此刻,我仍对它无半点好感,而简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她看了我一会儿,随即转过身打开收音机,而我忙着给自己泡茶。化学兄弟乐团演唱的歌曲《嘿!女孩,嘿!男孩》响亮刺耳地弥漫在厨房里。电台选择的这首歌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咖啡的小插曲瞬间被忘得一干二净。

“锵锵锵锵!”听着这首恰到好处的歌曲,简尖叫道。接下来的五分钟,我们俩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像孩子一样咯咯地笑个不停。

原来我们早已计划好周六白天购物,晚上喝酒。于是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挽着手臂走向地铁站。我换上了牛仔裤、马丁靴和一件黑色汗背心;简仍和往常一样一副少女装扮,身着一条带襻的夏装连衣裙,上面系着一根腰带。温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高温从墙面和人行道跳跃到我们光洁的皮肤上。我第一次注意到我的手臂上也出现了雀斑,想必暖和晴朗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出太阳的日子,伦敦焕然一新,它仿佛褪去了平日里高冷的外衣,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贪玩的少年,准备迎接一切。就连微风吹拂树叶发出的飒飒声听起来都像有人在柔声低笑,鸟儿们也啾鸣着以歌相和。我不胜欢喜!

这美好的一天,我们在牛津街和卡尔纳比街逛商店(当路过莎士比亚头脑酒吧时,我忍不住朝那儿瞥了一眼,想起与艾德共度的那晚)、吃面条、试穿奇装异服。即使今天没见到艾德,我花在这些事情上的每一分钟都没有浪费。我已经忘记该如何享乐、如何放松、如何尽兴——简也一样。这一天来得很不平凡。

终于在大约五点时分,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走,脚掌因走了一整天路而感到阵阵酸痛。今早我答应简会给艾德打电话,这个未竟的承诺重压在我的心上。我对这个改变可能带来的意义心生恐惧——可同时又激动不已。

我们进了屋,里面冷冰冰的,我径直走向我的房间,把大包小包撂下,换了身衣服。当我正在欣赏给自己新买的一条牛仔裤的时候,简大喊我的名字。她听起来惊慌失措。

我放下裤子,冲进客厅,看见她一脸错愕的样子。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她弄得慌了起来。可不一会儿,她便咧开嘴笑了起来。“艾德。”她悄声说道,双手朝着电话答录机的方向疯狂挥舞。

“艾德?”我望向电话,仿佛期待能看见他坐在那儿,随即又回过头看着简的脸说道,“他怎么了?”

她斜过身,按下答录机上的按钮,依然笑得合不拢嘴。里面传出一阵噼啪声,似乎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挂机,少顷,一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飘进了房间,清晰无比。

“嘿,柔伊,我是艾德。真抱歉用了这么长时间,之前我一直在搞定那些事,而现在,呃……嗯,给我打电话,好吗?”

他留下号码后,电话里传出一阵长长的蜂鸣声,随之一片寂静。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盯着电话,仿佛在期待别的事发生。

“他来电话啦!”简几乎尖叫道,在我旁边兴奋得上下直跳,“柔伊?喂,柔伊,你在听我讲话吗?艾德刚才给你打电话啦!”

我看着她,不由得会心一笑。

“他打了,不是吗?他真的打了!”

“好了,别傻站在那儿了,给他回个电话。”说完,她从旁边拿起一本旧杂志,又从包里翻出一支笔,第三次按下答录机的播放按钮。我们站在原地,听着艾德的声音再次弥漫在房间里,最后简在杂志页边的空白处草草记下一串数字,并检查了一遍,以确保无误。

简把它递给我说:“去吧!”

我双手颤抖地接过杂志,“那你快走开。你站在这儿偷听,我可没办法给他打电话。”我用杂志打了一下她的手臂,她咧嘴一笑,拔腿就往她的房间跑,随即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门。

当我拿起电话拨号的时候,我的心疯狂地跳动着。简的字迹潦草无比,我好不容易才辨认出,可最终我听见了电话另一头的响铃声。

我已经做好充分准备接入电话答录机,所以当有人接起电话的时候我大吃一惊。我深吸一口气。

“你好?”

“呃,嘿,嗯,是我,”我笨头笨脑地说道,“抱歉,我是说柔伊。我是柔伊。”

“嘿,是你呀,”他声音温和地说道,“你能回电话我实在太高兴了。”

我几乎能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的微笑声,同时我感觉自己开始放松下来。

“所以……”我先开口说道,不确定该如何问他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他是否单身——尽管我知道答案。

“是的,”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珍妮的事都结束了。”

我急促地呼了口气,紧张兮兮地笑了起来。

“噢……”我的声音逐渐变弱,不知道该说些别的什么才好。

艾德接过话茬:“那么……”他顿了顿,我听见他在电话另一头轻声呼吸。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瞧——”

“我想我们应该见个面。”

“我想是的。可问题是,去你那儿还是来我这儿?”

“哈,你这个勾人的家伙。”紧接着,“你现在还在伦敦吗?”

“是的,还在伦敦。那你想待会儿见面吗?要不去吃晚餐?”

我想了想。这一夜,我真正想做的只是躺在艾德怀里,再也不放开他。可我们必须先经历第一次约会才行,而这就是了,至于晚餐,好吧,吃晚餐是个惯例。但我能忍受一些老套的做法。我回答他:“行,好呀!”

我们约在科文特花园见面,去他知道的一家小小的意大利餐馆。我对这家餐馆也如数家珍,因为那里是我们今后许多年约会的根据地,但我假装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是崭新的。

我刚放下电话,还没来得及转身,简就从她的房门后走了出来。

“哟,你们要去哪儿呢?”

“你在偷听!”

她耸了耸肩,“当然,每一句都听见了。谁不会呢?所以,你们要去哪儿?”

“去吃晚餐。八点,在科文特花园。”

“所以,为了一个男生把我抛弃,是吗?”

“你介意吗?”

“真见鬼,我有什么可介意的?”简瞥了一眼时钟,“不过这意味着在你出门前,咱们只剩两个多小时来把你打扮得美艳动人。来,开始吧!”

她冲进她的房间,而我走进浴室,开始洗澡。当四周变得蒸汽缭绕,我望着镜中的影子逐渐消失,随着蒸汽不断聚拢,我的容貌也越来越模糊不清。这是我今天第一次有机会停下来思考,我相信,此刻我的内心其实是快乐的。

两小时后,我准备就绪,而简一个劲儿地把我赶出门。

“快,你要迟到啦,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这可不好。”她把我的包递给我时说道,“行了,钱、钥匙、化妆品、牙刷……都带上了。”我瞟了她一眼,发现她正一脸坏笑,“怎么啦?最好是有备无患嘛,不是吗?”

我翻了个白眼,也朝她笑了笑,“我想是的。对了,简!”

“什么?”

“谢谢!”

“不用客气。”她看了我一会儿,我以为她会过来拥抱我。可她探过身,撩开散落在我额前的一绺头发,一脸认真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你那样就出门的,对吧?”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即我俩突然咯咯地傻笑起来。“你这个疯女人。”我斜过身,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之后我站起来,紧张地抚平上衣上看不见的褶皱,“好了,就这样吧。祝我好运!”

“祝你好运。希望明天能见到你。”她眨眨眼睛,几乎把我推出了门。

于是我来了,再次踏上去见艾德的路途。当地铁呼啸着开往伦敦市中心时,我的心狂跳不止,脑海中浮现出再次与艾德约会的画面,而这次的约会我们其实仍对彼此倾心不已。

而此前,回到二〇一三年,艾德与我几乎连朋友也算不上,更别提爱人了。那时我们濒临崩溃的边缘。生活的重心已经渐渐偏离“我们俩”,而是倾向于想尽办法备孕和怀孕,我们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是谁。莫非眼下我有机会审视我们之间到底哪里出了岔子,并且做些什么来弥补——比如告诉他我仍然爱他,我想要的是他,而不想继续尝试要孩子,我只想做回他的妻子?

想到这里,我感到头晕目眩。

列车驶进了托特纳姆宫路站,我赶在车门关闭前推开人群挤了出去,随即又汇入另一片人潮,一齐向出口拥去。当我走出地铁口,来到人流如织的路面时,太阳仍然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透出昏黄的光晕。我感到心潮澎湃。

我马上要见到艾德了!

我提前几分钟到达餐厅,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一边愉快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等待艾德的到来。有一对手拉手散步的夫妇迈下了人行道,让一位卷着棉裤腿、脚蹬一双帆船鞋、急迫地打着电话的男士通过。我任由思绪天马行空地肆意驰骋,那位棉布裤男士也在经历与我相同的遭遇,他来自另一个时间,此刻正重新体验这个平行时空中奇怪的一天,我想,如果这是真的,他是否也会尝试做一些与第一次不同的改变。他当然会,有谁不会呢?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地一扭头。艾德来了,一看见他,我几乎无法呼吸了。

他的头发比我很久以前见到时更淡,呈古铜色,也更长了,超过衣领,触及双肩。它们性感地耷拉在一只眼睛上。他显然也费心打扮了一番,身上的短袖T恤衫和修身牛仔裤看起来令他有些不舒服。我突然站了起来,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心中不由得一紧。

“噢!哈喽,这个招呼真不赖。”

我们坐下后,我忽然很害羞。他看上去好年轻,与我记忆中珍藏着的艾德一模一样,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服务生的到来拯救了我。

“请问两位需要喝点什么?”

“噢,我要,呃……白葡萄酒,谢谢。大杯。”

“红酒,谢谢,”他说道,“也要大杯。”

服务生匆忙地离开了,艾德面对着我,眉头一扬。

“借酒壮胆,嗯?”

“当然。”

突然间一片寂静,我拾起纸巾的一角。

“真抱歉用了这么长时间,柔伊,”他停顿了几秒后说道,“只不过珍妮的事比我想象中要难处理得多。”

我点点头,从纸巾上撕下一条,紧接着又撕下一条,“但现在已经明确结束了,是吧?”

他点了点头,“当然。不用担心,我没有表现得很可恶。她没事。一切都很顺利。”

他很了解我。但我仍迫切地希望话题从珍妮身上转移开。

“谢谢!”

“不客气!”他低头看着桌面,“很紧张吗?”

我低头看到那堆撕碎的纸巾,嬉笑着说道:“抱歉,坏习惯。”我抽回双手,拾起菜单,可几乎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见艾德近在咫尺却不能伸手触摸他,实在是种折磨,而我的大脑似乎也无暇思考其他事情。他在专心地研究菜单,额头上浮现出一丝皱纹。他不时用舌头滋润嘴唇,随即又缩回去;两只精瘦的手臂搁在桌面上,经常骑车外出令他的皮肤温暖黝黑,汗毛也显得光亮柔软,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绷得紧紧的。我的一只手轻轻地搭在餐桌上,隔着桌布敲出沉闷的节奏,而我的目光却被他修长的手指吸引,只见他的手指正伴随他脑海中无声的旋律缓缓移动。我渴望能伸出手轻轻抚摩它们。

“看好了吗?”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发现艾德正注视着我,服务生也站在桌旁耐心地等待着。

“呃,嗯。”我双颊滚烫,暗自庆幸艾德看不穿我的心思。我点了第一个跳进我脑海的东西:海鲜意面,和我们每次来这儿时我点的一样。服务生离开后,我望向艾德,发现他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

“你还好吗,柔伊?你看上去很——心不在焉。”

要是他知道就好了。

“我很好,真的。只是和你来到这儿很高兴。”

“我也是。”他伸出手将我的手一把攥住,我感觉像触电一般,“所以……”

“所以呢?”我耸了耸肩。

“现在怎么办?”

这是个大问题,不是吗?现在怎么办?以前,我们整晚都在聊生活、聊朋友、聊工作,但此刻只聊这些似乎不够,话题太寻常了。似乎——从我今早醒来后,潜意识里挥之不去的念头就在提醒我——这就是那个用来尝试做出改变的绝佳机会。虽然到目前为止从未成功过,可那又怎样?谁又能说它永远行不通?谁又能说蝴蝶效应站不住脚?

我思绪翻飞,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念头,多得不计其数。如果我一开始就提起孩子的话题,表明我不想要孩子的立场(虽然这并非完完全全是我的心声——现在我不想要孩子,因为我有太多事需要先处理好,但也许将来某天我会想要呢),那么或许我可以改变未来的一些事。如果艾德自始至终都认为我没拿定主意要孩子,今后发生的事情也许都能迎刃而解了。

在“初次”约会中这是个很严肃的话题,但我想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值得一试。

“我们谈谈吧。我是说掏心窝子的那种。怎么说呢,关于未来,关于我们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他看起来一脸错愕,于是我继续说道,“我是说,我们以前从未聊过我们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对吗?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愁云,但很快又消散开来。“哎呀!好吧。”他看起来忧心忡忡。

“我先说吗?”

“说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吧,这个有些乏味,不过我一直都想环游世界,去不同的地方看看。可我总有些害怕,担心我从学校或工作中抽出一段时间休息后,就再也无法融入了,所以除了我们全家去法国度假之外,我哪儿都没真正去过。所以我现在虽然到了二十二岁这个不小的年纪,却几乎没怎么见过外面的大千世界。我想看更多的风景。”我抬起头,“该你说了。”

“啊,好的,是。呃,很显然,我已经去过一些地方旅行了,所以我的想法有些不同。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一直都只有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对吧?或者说亲密无间。”我点点头。“这没问题,真的,这非常好。妈妈很了不起。可家里总是太安静,而我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自娱自乐,要不就和远房表亲,或者随便谁一起玩。我时常在想,拥有一个大家庭,或者在乡下有一套住满了小孩的大房子会是什么样,孩子们可以在大大的花园里尽情玩耍。我知道这只是个幻想,因为不可能有像我想象中这种悠闲的生活,可是关于孩子的这部分——嗯,我很向往。”

我的脸色看起来一定很苍白,因为当他看着我的时候他耸了耸肩。他说:“呃,是你要我说的。”

我微微一笑,“确实。”

“那么,你呢?你想要孩子,或者婚姻之类的吗?”

一个棘手的问题。我的整个未来都有可能因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而扭转,但我没有太多时间思考。

“嗯……”我顿了顿,理清思路。我的回答必须听起来真实可信。“我想,我无法确定。我想结婚,可是孩子,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说,每个人都认为他们会有儿女承欢膝下,即使现在没有,将来也总会有的,对吗?可每当我认真思考有了孩子以后的情景,以及这会给我的人生带来怎样的意义时,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我爱我的工作,而且你也知道,我有理想有抱负。我想要努力工作,一步一步往上爬,做到尽善尽美。我知道我才二十二岁,人们总会觉得你的想法或许会慢慢改变,但事实上——我根本无法预料。我只是觉得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言毕,我感觉筋疲力尽,向后靠在椅背上。艾德正满脸好奇地看着我。

“哇!”

我微微一笑,“呃,也是你要我说的。”

“确实。只是你听起来言之凿凿。”

“目前的确如此。可谁知道未来会有什么变数——”想到话里的讽刺意味,我不由得眉头一皱——“不过现在,这就是我的想法。”

接下来的沉默仿佛要无休止地持续下去,所以当服务生出现,给我们端上食物的时候,我如释重负。随之而来的一阵忙乎——碗碟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对食物外观的探讨,加入帕米桑干酪、胡椒粉和继续添酒时的动静——都很合时宜地缓和了刚才谈话时的紧张气氛。我对着盘子里的意面大快朵颐起来,尽量不与艾德四目相对,他一定能察觉出哪里不对劲。

我感觉自己很残忍,竟如此直言不讳,一下子将他清晰呈现在我眼前那个完美的家庭生活的美梦打破。换作其他人的话,这其实无关痛痒——没人会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觉得以后肯定能在一起。可我和艾德有过去——更何况还有我知道的那些即将到来的一切——因此这远不止是初次约会而已。这是我们解决彼此之间的问题,为厮守一生做打算的机会。

我只能祈祷我的一番言论没有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我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的话太严厉。”

艾德的眼中流露出难以捉摸的目光。

“没有,不严厉。”他似乎掂量了一会儿他的话,“我只是觉得,我们对生活的追求如此迥异,希望不是个坏的兆头。”

我的心疯狂地跳动着。

“天啊,才不会呢,我觉得不是。我是说,事情到最后总有办法解决,不是吗?我们只是太年轻了。这些事以后还有大把时间来考虑。”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决意换个话题。

“你说得对。我们的约会不应该这样开始。咱们说点别的吧。聊聊音乐怎么样?你还像大学时候那么喜欢那种吓死人的重金属摇滚吗?”

“吓死人?你的口气和我爸爸一样。”

“那是因为你爸爸有品位。”

“那是因为哪怕再好的音乐,对他来说也像是对牛弹琴。好吧,我还以为你喜欢我的音乐呢。”

“其中一部分吧。不过那种吵吵闹闹、大喊大叫的就不适合我了。有机会给我推荐几首滚石乐队的歌吧。”

我点点头,“我一定会的。这倒提醒我了。你的乐队后来怎么样了?我猜你的几场演出并没有给你带来一张唱片合约吧?”我竭力隐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但这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是的,可他们不会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他嬉皮笑脸地说道,“说实话,柔伊,我很喜欢弹吉他,可我们的水平太糟糕了。我觉得这不是我今后的出路。”

“那你的出路在哪里?你总不会打算一辈子都卖饮水机吧?”

“不会,绝不是饮水机。这份工作相当枯燥,经常要冷不丁地打电话推销。不过这对我来说倒还不赖,因为我又找到了你。”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高兴得浑身发抖,“确实。真得感谢饮水机,对吧?”

“我要为此干一杯。为饮水机和所有用它喝水的人干杯。也为我们干杯,不管这——”我扬了扬手——“最终会是什么结局?”我们碰了碰杯,喝了口酒,各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们吃完后,餐厅里的人们开始离去,可我俩仍待在原处,双手隔着桌子紧紧握着,咯咯地笑个不停。餐厅老板一定恨死我们了,可我却毫不在意。这也许是我和艾德相处的最后一天了,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结束。

但是没办法,它终究会过去,不论我们怎样努力,都无法增加哪怕一秒钟。盘子里残留着我们吃剩的甜点、融掉的冰淇淋和巧克力蛋糕的残渍,酒杯里空空如也,被我们双手摆弄了整晚的杯子边缘也变得脏兮兮的。其余用餐者都已经纷纷离开,服务生在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显然希望立刻打烊回家,可他们都太过礼貌而不愿叫我们起身。

我不想离开艾德的身边,可我也不想把他带回我的公寓——我不能让简对他兴师问罪,今晚不行。我想独自拥有他。于是我做了一件完全出人意料的事。

“那么,我们要不去你那儿吧?”

在酒精的作用下,同时心中也笃定他是属于我的,而且他爱我——至少如果现在不是,很快也会是——所以我豁出去了。

“那就走吧。”他埋完单,便牵着我的手径直走向地铁站,他的动作稍显急促。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来到他的住处,艾德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红酒。刹那间我仿佛感觉自己游离在身体之外,飘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切如同电影放映般一幕幕呈现。此刻艾德近在眼前,他只属于我。我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我拿着酒杯,坐在沙发边缘,等他坐下。但他却站在我面前,伸出手说道:“来吧,我们别再浪费时间了,去床上吧。”

我握住他的手。“真是个浪漫的提议。”我对他笑着说道,随即跟着他穿过房间。

他耸了耸肩,“呃,你了解我的。”

艾德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我们跌倒在他的床上,肢体纠缠在一起,重回他的怀抱感觉太奇妙了。他的双唇几乎深深烙进了我的肌肤,我对他的思念刻骨铭心。我几乎不敢相信他真的在我面前,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切。我只希望它永远也不要结束。

接下来,我沉湎其中,根本不在乎这是否会带来任何改变。

之后,我们一起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屋外一棵大树的影子在橙黄色的街灯照耀下轻轻摇曳,这是我近几个月,乃至近几年中最快乐的时刻。即使在我最疯狂的梦境中,我也从没想过有机会再次与艾德在一起。虽然我仍然无法相信,可此刻我就在这里,安然地依偎在艾德的怀里,望着他胸口的起伏,我松弛下来。不一会儿,我终于合上了眼睛。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分辨出自己身在何处。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可我惊奇地发现我仍躺在艾德的床上——我们昨晚最后待着的地方。我仍然依偎在他的臂弯里,而他的另一只胳膊横着搭在床上,胸膛向整个房间敞开。我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屋子里很暗,柔和的光线只能沿着百叶窗边缘渗透进来,但亮度足以看清东西,我立即辨别出这不仅是我们昨晚待着的房间,而且现在是第二天早晨——绝不是几周或几个月之后:地上有一堆我的衣服,艾德的衣服也丢在旁边;在房间的另一头,我看到更多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停留在我们的酒杯上,里面空了一半,杯身污迹斑斑,它们在我俩激情荡漾的时候被遗弃在一旁。想到这里,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不由得露出微笑。

我有些口渴,于是我穿上艾德的衬衫,裹着身体,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随着冰凉的液体流进我的喉咙,我试着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况有些反常——或者说不同于任何已经变成常态的事物——我不知道这该如何解释。为什么我在第二天醒来,而不是几天或者几个月之后呢?

谁会知道?但这意味着又有一天能与艾德相处,所以我没什么好抱怨的。我走进卧室,爬上了床。这时,艾德挪挪身体,睁开了眼睛,他眯着眼睛望向半明半暗中的我。

“嘿,早!”他的气息有些污浊,但我仍亲吻了他,而他也如饥似渴地回应着我。当他松开我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他对我笑了笑。

“嗯,昨晚真有意思。”

我手托着腮,低头看着他。

“是的。”

他坐起来,调整了枕头的高度,面朝着我,“那你今天想做些什么?”

我直视着他的目光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不忙呢?”

他耸了耸肩,嘴唇上浮泛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我不知道呀。”

我推搡了他一把,他便向后倒在床上。

“喂!”他大呼一声。我不予理会。

“我刚好有空,所以我很乐意和你做点什么事,对。”

他又笑了笑,看了一眼钟,时间是九点半。他问:“去野餐怎么样?”

“噢,行啊!”我拍手叫好,“我喜欢野餐。”

“太好了。咱们去克拉珀姆公园怎么样?”

我眉头一蹙,“我不能就这样出门。你介意我先回家换身衣服吗?然后或许我们可以去亚历山德拉宫?”

“当然可以。”他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我的身体,令我不由得脸红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去换衣服,我觉得你就这样穿我的衬衫,看起来也挺性感的。”

“哎呀!谢谢你,小伙子!”我娇羞地朝他拼命眨眼睛。艾德伸出胳膊一把搂住我,将我紧紧拥入怀中,直至我几乎无法呼吸。

“不过你还不能走。我们还有大把时间先办点‘正事’。”随即他的嘴唇顺着我的脖子向下移动,一直滑过我的乳头,我大口喘息着,再次迷失在这一瞬间。

直到正午时分我才回到我的公寓,艾德跟在我身后。我们手牵着手,像孩子一样咯咯地笑个不停,简已经出门了,我松了口气。在我冲进浴室淋浴,换衣服的时候,他在客厅等着,但愿简不要回来看见他独自一人待着,准备接受她的各种质问。

半个小时后,我们准备就绪。我把面包、奶酪、薯片和葡萄酒胡乱地塞进一个包里,艾德一把将它提起来背在身上,我们便动身穿过烈日炙烤下蜿蜒伸向亚历山德拉宫的街道。一路上我们都牵着手,我的皮肤在他的触摸下如同灼烧一般,可我不会放开。我不能放开。

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烈日炎炎的周日午餐时间,公园里熙熙攘攘。天空中一片蓝雾蒙蒙,高温把每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受炙烤的人们在罕见的夏日骄阳中身体发亮,他们如饥似渴地沐浴阳光,还有几个人在漫不经心地往黏湿的空气里丢飞盘或者扔球。几百米远处,一群朋友正拿着玩具水枪互相喷射,传来一连串的笑声和尖叫声。我们停下来,找到为数不多的一块空着的阴凉处,把毛巾铺在草地上,艾德忙着打开食物包装,而我正领略着眼前熟悉的风景。不远处,克劳奇恩德区鳞次栉比的独栋屋一直延伸至伦敦市中心,其间散布着几处茵茵绿地和成片青葱的大树,而后又一路通向高楼耸立的金丝雀码头,在今天这样的天气下,伦敦南部薄雾蒙蒙、泛着微光,美得让人窒息。

“天啊,我饿坏了!”艾德一边说一边抓起一片面包塞进嘴里。在他大口咀嚼的时候,嘴里的面包屑飞溅而出,落得毛巾上到处都是。

“哦,这可真是个能给女生留下深刻印象的好办法。”我翻了个白眼,试着拂去犹如子弹扫射一般掉在毛巾上的面包屑。

“抱歉。”他顽皮地笑着说道,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仓鼠。

我拿起几片面包和干酪,开始给自己做三明治,高温让身体的每个动作都很费劲。空气中弥漫着一阵轻柔的嗡嗡声,里面夹杂着远处的割草机、人们喋喋不休地说话和几只黄蜂懒洋洋地飞过时发出的声音。我透过深色的太阳镜往外看,趁着艾德看不见我的眼睛,我正好细细打量他一番。他仍在拼命地咀嚼着,下颌的肌肉不停地蠕动,帮着咽下又一大块面包。他汗津津的头发贴在前额,三束深色的头发耷拉在眼睛上,所以他必须不停地撩开它们。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有些黝黑,上面的防晒霜混着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扭过头去看着附近几个玩飞盘的孩子,而我任由目光向下滑动,停留在从他短袖T恤衫中露出的强壮而精瘦的手臂上,柔软的汗毛因在太阳下晒了几小时而变得更加光亮。随着我的视线一直下滑,我不由得脸红起来,尽量不去细想在衣服下面的是什么,转而我从他的短裤下方往里窥视,发现他腿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猛地转过头,我恋恋不舍地望向其他地方,希望他把我脸上泛起的一团红晕误以为是受暑热的影响,而不是因为对他暗送秋波被逮个正着。

他向后靠在胳膊肘上,注视着我。

“怎么了?”在他的灼灼目光下,我很难为情,害怕他会看穿我的心思,了解我脑子里的所有想法。

“没什么,欣赏美景而已。”他咧开嘴笑着说道,随即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我有样学样,望着头顶的树叶在微乎其微的和风中轻轻摇曳,心中疑问重重——这些问题我想我永远找不到答案。艾德的身体近在咫尺,我渴望伸手抚摩他。我挪挪身体,让脑袋轻轻枕在他的大腿上,他向下伸出手摆弄我的头发。一个冷战传遍我的全身,甚至在此之前,我就知道睡意即将带我远去,让我停留在这一刻。可我毫不介意,因为我太高兴了,即使这是我与艾德相处的最后时刻,我也无怨无悔。突然间,一股倦意向我袭来,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我已无力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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