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族族长休息的地方被卫兵重重把守。
族长黎九山的长子黎世江从远处走来走过来，似乎在想什么，脸上带着忧虑。
守卫的卫兵看见他立即站得笔直，他们两眼注视黎世江，视线随着他的移动的而移动。
黎世江没有注意到这些卫兵神情，原来的他们根本不会这样，这次送英魂归葬后，族人们对他的态度悄然发生了转变。
黎世江径直走了过去，走到门口时，一个卫兵走了出来，替他掀开了那道厚厚的门帘。
黎世江这才醒过神来，诧异望那卫兵一眼，那卫兵的腰挺得更直了，眼睛闪着光，脸上满是顺从与恭敬。
黎世江心情变得有些微妙了，他控制着脸，努力的释放出一个和善可亲的笑，朝那卫兵微微点头，钻了进去。
......
进去以后又走一截路，又到了一道门，门里面就是族长黎九山休息的地方。
黎世江刚要把门帘拉开，手刚放在门帘上，黎世江顿住了——里面传来老人和小孩的欢笑声。
火红的木炭把房间里烤的很暖，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床，床上坐着一个老人。老人身上盖了一铺厚厚的棉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老人的怀里玩耍，床边，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静静的站着。
“诶~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老人挠着小孩儿的咯吱窝，逗得小孩一阵咯咯的笑，老人也跟着笑，望着小孩儿满是慈爱。
那中年女子也笑着，房间里满满都是父慈子爱的温馨氛围。
这老人就是九黎族族长黎九山，这小孩是黎九山孙子黎康耀，难以想象刚才还病得站不起的黎九山现在居然有精力和小孩儿打闹。
黎世江悄悄走了进来，静静站在角落里不说话。
那孩子第一个发现了他，眼睛一亮，朝着黎世江奶声奶气喊：“大伯好！”一边喊着一边还像模像样的作了个揖。
黎世江被逗乐了：“你这捣蛋的小鬼头，又来打扰你爷爷休息了？”
一听这话这老头不乐意了，“你这个人怎么管这么宽呢，我都不知道多乐意我家小康儿来打扰，小康儿天天到这来我才开心。”
那小孩腻在那老人的怀里：“我来爷爷这我也开心。”
“真是爷爷的乖孙子。”黎世江狠狠地亲他一口：“那小康儿今天就住在爷爷这里好不好。”
“不行。”那小孩儿纠结了好久。
黎世江假装生气：“难道刚才小康儿说喜欢爷爷是骗人的？爷爷好伤心啊。”
“我才没有骗人！”那小孩有些难过的说道：“我娘亲昨天哭得很厉害，我要是不回去她会哭得跟厉害的。”
还没等黎九山说什么，那小孩忽然转过头对黎世江道：“大伯，你能不能让我阿爹回来，我好久没见他了，我好想他。”
谁也没想到小孩儿会说这个，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黎九山脸上原本的慈笑不见了，黎世江也僵在了原地。
小孩儿被才大人的脸色吓到了，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也不出声了，抓了抓老人的衣袖，见老人没反应，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黎九山忽然朝黎世江吼一声：“你这人，虎着一张脸吓孩子干嘛。”
黎世江愣住了。
小孩儿也愣住了。
房间里的气氛却陡然松了。
黎九山又对着那小孩儿露出笑，还是原来那样的慈爱，他捏捏小孩儿的鼻子，对着那小孩温声道：“好康儿，吓坏了吧。”
小孩儿本以为自己做出了事，心里委屈得厉害，这时他最喜欢的爷爷如此温声细语地安慰他，他哇的一声，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了。
黎九山一边抚这小孩的背一边安慰道：“好康儿，乖，不哭了，不哭了哈，告诉爷爷，刚才的话是谁让你说的？”
黎康耀趴在黎九山怀里发出含糊不起哭音：“没有谁，我看娘亲老是哭，是我自己要说的。”
说出这句话后，在小孩儿看不见地方，黎九山一脸的阴沉。
小孩儿还在啜泣着，满屋子里都沉默着，黎九山轻轻地抚着小孩儿的背，终于小孩儿情绪稳定下来，也许是哭累了，他就在他爷爷的怀里睡着了。
黎九山小声地朝着旁边的中年女子说道：“吴妈，把孩子带出去吧。”
那吴妈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又微微对着黎九山和黎世江福了福。退了出去。
“爹！”
黎世江站在那头又尴尬又紧张，每次面对黎九山他都会感到莫大的压力。
黎九山望他一眼，黎世江屏住气，两眼中露出探寻，又像是在等待判决。
终于，黎九山那头出声了：“这回干得不错，族人们对你的印象可高了不少。
黎世江放松了些，答应一声：“是爹教得好！”
黎九山叹一声：“教与不教都这样了。我这一病下来命也去了大半条，怕是日子也不多了，以后就要靠你自己。”
“爹你肯定会好起来的！”黎世江连忙说着，又笑道：“我看就让康儿多陪陪您，反正这个伶俐鬼惯会讨您开心，您开心了病也好得快些。”
黎九山脸上也笑了，打趣道：“只有康儿？我这老公公生病了，这边这个孙子倒是一直陪着，另外两个却没了踪影，宝宝和壮壮呢？到哪去了？”
黎世江有些尴尬了，“那两个孩子玩性大，在寨子里待着憋闷得慌，这不趁我不注意，他们就偷跑出去玩耍去了。”他又半跪在老人跟前给他轻轻地捶着腿，“就让他们在外面玩着，儿子替他们给您尽孝也是一样的。”
“在外边玩？”黎九山眯着眼睛望着黎世，脸上仍然笑着：“到底是他们想在外面玩？还是你觉得自己做的事太丑了，不想让儿子女儿看见，故意放他们走？”
平地里一声惊雷！
谁也没料到这道雷会在这和风细雨的时候突然劈下来，黎世江懵了，脑子里‘嗡’的一响，脸上瞬间变的惨白。
黎九山冷笑着：“怎么，都是要当族长的人了，还敢做不敢当了？”
黎世江瞬间跪下了，惶恐着喊：“爹！”
黎九山鹰隼一样注视着他：“你阿弟呢？人还活着么？”
黎世江急道：“爹你放心，我不是那种畜生都不如的人，我只是把他关起来了而已，没有为难他，每天好吃好喝好伺候着，他甚至连伤都没受。”
“蠢货！”
黎九山一听这话立刻破口大骂，剧烈的情绪起伏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爹！”
黎世江喊一声，慌忙着起身，想去抚老人的背，让他吐气顺畅些。
“拿开！”黎九山一把摔开他的手：那个也是个蠢货！又是下迷药又是动刀子，还拉上了姚昌那条老狗，这种铁打的局都能让他搞崩盘了，蠢货！废物！”
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了许久，终于咳声停了下来，黎九山闭着眼睛，仰着脸，口中急促的喘着，他的身子慢慢往后靠。
黎世江见了赶忙将一床被子小心的垫到黎九山的背后，等黎九山靠好了，他再替他把被子盖好，又给他掖了一下被角。
黎九山总算舒服了些，他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黎世江站开了些，低着头：“原来爹你都知道。”
接着是黎九山冰冷的声音：“我当然知道，九黎寨的事情，有些事我装不知道，有些事我却不敢不知道。”他又望向黎世江：“你也是翅膀硬了，连这种事都想着瞒着我，你瞒得住么？我告诉你，要是这次你阿弟成功了，说不定我还真的就高看他一眼，把位子给他了。”
黎世江扑通一下跪下了，这句话他不知道怎么去接，也不敢去接，族中大权按理来说应该由他这个嫡长子继承，这么多年他也一直都是为此准备，可若是他父亲真的属意他的阿弟，他也无可奈何，他总不可能为了一个族长的位子去弑弟弑父。
黎九山漠漠的望着他：“我问你，这件事你打算怎么收尾？”
黎世江连忙道：“爹你放心，我打算等我继位后再放他出来，那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想来他也不会再有什么不该有的非分之想了，到时我给他一个轻松点的闲职养着他就是了。”
“愚蠢！”黎九山又剧烈的咳起来，咳了一气，气急的声音夹着咳嗽变成含糊不清地一声喊：“妇人之仁！”接着又咳起来。
黎世江慌忙的站起来，“是儿子太蠢了，爹你别生气！”他想要靠近，却又怕更加激怒黎九山，只好手忙脚乱的站在那里。
黎九山仰着脸，一双昏黄的眼珠子使劲的瞪望着，口中喘着粗气，嘴角流下长长的涎水。
过了好久，黎九山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都是要当族长的人了，你告诉我，我九黎一族现在面临着怎样的情形？”
黎世江那头低着头沉默。
黎九山提高音调：“说！”
黎世江只能回道：“回爹的话，我九黎现在危在旦夕，只怕不日有分崩离析之祸！”
“知道就好！”接着是黎九山愤恨的声音：“自从麻十一被千户所马进财砍死后，他手下逃出的三两只小猫被二当家高佻收归在一起，当时我还不明白，这高佻那时才十几号人，怎么就能那么快膨胀成比麻十一还要庞大的巨匪？这高佻为什么老是攻击土寨？为什么他攻击土寨还能屡屡得手？经过这些年我总算瞧懂了，原来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每次高佻攻破山寨，每次我们都要去请马进财带人进山剿匪，进一次山就是一大笔银子，这么些年了，土匪剿完又剿，剿完又剿，我九黎越剿越穷了，土匪越剿越多了，他马进财越剿越富了！他们合着伙害死了麻十一，现在又来合谋害我们！还有那个集安县的顾危！搞的那劳什子‘落户令’！这边拿刀子赶着，那边拿银子买着，再等两年寨子里的人就要跑光了！”
说着说着黎九山离奇的愤怒了，“这三个人就是三条蚂蟥！扒在我九黎身上吸血，讹我九黎的钱！抢我九黎的人！你看外边有多少寨子就是这样被灭了！都到这种时候了，那个孽畜他还想着争权，争钱，还跟那个姚昌搅和在一起，家里瓦都没一片了，他还伙着别人来拆墙，这是人干的事么？”
黎世江赶紧解释道：“阿弟那是人蛊惑了，那姚昌手底下不干净，怕我查，所以才哄着阿弟弄这么一出，等阿弟冷静些，想清楚了，自然会和我们站在一起。”
黎九山那头：“是不是被蛊惑可说不准，既然他心里没有九黎，那我九黎也容不下他！”
黎世江浑身一颤，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黎九山，“爹！他可是.......”
黎九山眼睛里透着冰冷：“老子走黄泉路怕冷清，有个儿子陪着也不错。”
黎世江浑身冰凉，如坠冰窖，他万万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非要骨肉相残的地步，可那是他的弟弟，他从小望着长大的弟弟。
黎九山还在冷漠的看着他：“我刚才没骗你，如果你弟弟有本事杀你，我会立即扶他上位，非常时期得用非常手段，你的那点仁慈可以用来守成，可不能用来求活，想在这种危局中求活就得心狠，你弟弟就心狠，可惜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黎世江呆在原地消化着他父亲说的话。
“还有那个汉女也要死。”黎九山又冷冷的甩出一句话。
“爹！”黎世江忽然激动了：“她不过一个女人，又对九黎有何威胁？爹若不放心我把她软禁就是了，保证不放她出来！”
“女人就没威胁？”黎九山冷笑连连：“这才刚关起来，她就敢让他儿子过来挑拨，要是以后人死了那还得了？你阿弟那个孽障，看见一张漂亮脸蛋就精虫上了脑，早跟他说过汉女心思多，靠不住，他不听，非要娶，还要跟老子断绝父子关系，也好，就让他们这对恩爱夫妻到地底下做一对亡命鸳鸯！”
“我......我.......”
黎世江说不出话了，他脑子里急剧的转着，绞尽脑汁想保住这位弟媳，他弟弟他没底保住，可至少不要让祸事蔓延到他的家人。
黎九山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这是黎世江注定要过去的坎，这次他一定要把他心里那点妇人之仁彻底掐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