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清响,众人似乎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住了,就连廊道中的空气也似乎都安静下来。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张妙儿。
张妙儿一手捂住被扇的通红的右脸,一手指着楚星雨,声音满是惊诧与愤怒,道:“你竟敢打我?”
说罢,扬起手臂就要打回去,却被楚星雨一只手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我打你,都是轻的!”楚星雨挑了挑眉,神情不变道。
“你口口声声说我杀庶母杀庶弟可有凭证?若无凭证,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血口喷人,污蔑于我,又是何居心?”楚星雨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道,接着不待张妙儿回答,又继续追问道,“你可知,按照我陈国律法诽谤污蔑百姓,受笞刑!污蔑诽谤官员,获牢狱之灾!我虽无功名在身,可父亲到底也是当朝礼部尚书,而今你当众污蔑重臣家眷,又意在何为?”
张妙儿在楚星雨一番咄咄逼问的攻势之下,摇着头,声音颤抖道:“我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楚星雨打断张妙儿的话,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莫非是你父亲与我父亲在官场之上,意见相左,便派了你前来,想要污我尚书府清誉?”
这本是小儿女家的口角之争,可是楚星雨三言两语之下便拨弄到了朝堂之上,张妙儿何时见过如此阵仗,早于乱了阵脚,脸色苍白,偏过头偷偷朝洛知画望去,露出求救的目光。
“三姐姐,怎得如此咄咄逼人?妙儿不过是先前听说三姐姐刚从家庙中回来,这才同三姐姐玩笑罢了!”洛知画做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走上前道。
楚星雨冷眼瞟了下洛知画,心道:呵!先前可当真小瞧了你,竟没想到今儿还有这大智慧,生怕众人不知道张妙儿为何要说自己杀庶母杀庶弟,这就急巴巴地送证据来了!毕竟这进家庙可是有原因的!众人也到底不是傻子。
果然洛知画的话音刚落,张妙儿便反击道:“你若没有杀庶母庶弟,又怎么会被送去家庙八载?”
“先惠帝在世时,孝仁皇太后感念天下苍生,常往庙中居住,虔心礼佛,一住便是三年五载!我虽无孝仁皇太后那般胸怀,可亦知羊羔跪乳乌鸦反哺之情,生母早亡,身为子女无缘尽孝,只能长伴青灯古佛,为生母日夜祈福,以尽孝道。”楚星雨话语一转,缓声道。
楚星雨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再加之又将孝仁皇太后礼佛一事搬了出来,在场众人便是心中有疑虑也不好再作争辩。
“三姐姐,这话严重了,妙儿不过是无心之言,三姐姐切莫伤怀!”洛知画将指甲掐进肉里方才抑制住满腔的怒意,做出一幅笑脸道。
“四妹妹向来知书达理,又岂会不知无心吐真言的道理?况且这咄咄逼人的从来便是她。”楚星雨一个侧身扬起胳膊指向张妙儿,可是眼睛却死死盯着洛知画,似笑非笑道。
洛知画一阵语塞,面色有些难堪。
楚星雨心中冷笑——这就受不住呢?可是面上神色不变。
“我虽不如二姐姐那般与你自小一起长大,可是你既然唤我一声三姐姐,今儿我便妄自尊大一番吧!”楚星雨后退一步转身道,“母亲平日里向来教导我们姐妹之间要相亲相爱,互相帮助,你可记得?”
听了楚星雨的话,洛知画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楚星雨此话是扯着韩淑清的名头说了出来,且有情理具佳,洛知画自是不好摇头,只得硬着头皮点头道:“是。”
楚星雨眼中闪过一抹飞纵即逝的笑意,继续道:“即使如此,四妹妹今日却明知是非缘由,却处处偏帮外人,是何道理?”
“我没有……”洛知画下意识地反驳道。
“当初我为何去家庙,旁人不清楚,难道四妹妹你也不清楚吗?”不待洛知画回答,楚星雨话锋一转,言辞犀利继续道,“且不论当年赵姨娘一尸两命之时,我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有何力气将那赵姨娘推下台阶?而且,当年满府皆知,这赵姨娘的尸身是我与夫人同时发现的,张小姐刚刚口口声声说我是杀死庶母庶弟的凶手时,又至夫人于何地?是想暗指夫人见死不救,还是想说夫人于我,是帮凶?”
三言两语之下,楚星雨便将这事牵扯到了韩淑清的身上,饶是洛知画怒气溢满了整张脸,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虽然当年的调查并没有完全结束,可是大抵心中也有了一个轮廓,是以这番话说的虽真假参半,可是却挺能唬住人的。
楚星雨一个转身直勾勾地盯住张妙儿,慷慨激昂地道:“张小姐污蔑我没有关系!可是,想要诽谤夫人与我尚书府的清誉,请恕我洛浅予万万不能答应。”
少女一袭月牙白的纱裙,一头微黑的头发只用了一只乌木簪子半绾在头顶,眉眼如画,眼眶微红,似乎因为刚刚太过激动,瘦削的肩膀还微微有些颤抖。
随着楚星雨的话音落下,走廊之中又是一片寂静,不过片刻之后,便是人们的窃窃私语。
这明月楼中多是公子少爷,多有怜香惜玉之心,而且对于弱者总是有着一种天生的保护欲。再加之,人嘛!毕竟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少女娇弱可人,虽然言辞有些激烈,可是配上那软糯的声音倒愈发惹人怜悯,众人实在难以将其与传言中那毒杀庶母庶弟的狠毒形象联系在一起。
“我看那传音不可信,你瞧这洛三小姐这么小的身板,怎么可能推得动那身怀六甲之人。”
“可不是嘛!而且,你看这小姐眉眼温和,也不像传言中那凶残之人。”
“莫非当年之事还另有隐情?”
“这深门内院之事可说不定,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怕是早想除之后快!”
“说不定是一石三鸟。”
“……”
楚星雨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今日一过,洛浅予身上这毒杀庶母庶弟的名头总算是暂时压下了。
就在洛知画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恶狠狠地望向楚星雨时,洛知画身后雅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颜明阳竖眉冷面地走了出来,目光落到楚星雨身上时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短短一个时辰内竟碰到两次!虽然瞅着颜明阳目光很是不善,可若非时机不对,楚星雨还是很想上前一步,拍着颜明阳的肩膀道声:缘分啊!
“明阳哥哥……”洛知画脸上的怒气一扫而光,连忙靠到颜明阳身侧,满是委屈地喊道,脸上也多了丝女儿家的娇羞。
众人见状,皆都停止了议论,转过头去,耳朵却都竖得直直的。这肃亲王世子可是与洛府三小姐有婚约在身!最近燕梁城内盛传洛府四小姐与三小姐为了世子殿下大大出手,三小姐可是拼了性命护住婚书与信物!而今,三小姐与世子尚未解除婚约,四小姐便做出这幅姿态,不知这三小姐又是个什么反应?
颜明阳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地望向楚星雨道:“小题大做,哗众取宠!别以为本世子不知道你对我的那点小心思?!”
楚星雨盯着颜明阳,神情有些愕然!天地良心,自己虽然心思是多,可是真没工夫分出来给您呀!
“不要企图千方百计地企图引起本世子的注意!你死心吧,本世子是不会娶你的。”颜明阳冷哼一声后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楚星雨自认也是活了两世,也算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可是如颜明阳这般自负自大自恋外加妄想过度的人,可可真……大开眼界!
难不成竟以为是自己打听了他的行踪一路从福云楼追了过来,好引他注意?!楚星雨有些哭笑不得。
“您出门前吃药了吗?”
“什么?”颜明阳一愣,问道。
楚星雨语重心长,一本正经地道:“妄想过度也是病,得治!”
噗嗤,不知是谁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洛浅予,你找死!”颜明阳向来不是个好性子的人,今日竟被一个自己从头嫌弃到脚的女子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明目张胆的如此嘲弄,顿时勃然大怒。
阴冷的眸子蹦出一丝戾气,抬手就要朝楚星雨抓去。
楚星雨嘴角闪过一丝冷笑,隐在袖底的右手已经做出擒拿的手势,只等颜明阳到跟前。
突然一个红色身影飞快地掠过,挡在颜明阳身前,一手执扇,一手握住颜明阳已经伸出的手臂,笑着道:“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世子殿下光临我们明月楼,真是明月楼莫大的荣耀。”
虽然洛浅予的小身板确实有些孱弱,借了这身体后楚星雨的身手确实不如从前,可是适应了这些许日子,却也磨合了许多,功夫大抵也有从前的五成。但是,眼前这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楚星雨竟完全没有半分察觉!
好俊的身手,楚星雨望向那一袭红衣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的色彩!
“你是谁?”颜明阳想要收回胳膊却发现竟动弹不得,眸子中的戾气不由得愈发加重,恶狠狠地道。
“不才正是此间明月楼的当家。承蒙世子殿下抬爱,到我们明月楼捧场,真是明月楼莫大的荣幸!”那人松开手笑着道,“今儿这丫鬟脚滑扰了世子殿下的雅兴,是我们明月楼招待不周。这里有些许俗物,还望世子殿下今儿能玩的尽兴。”
一席话讲得滴水不漏!说罢,朝身侧招了招手,立即有一小童端着一个被红布遮住只露出一角的托盘走上前来。
那微微露出的一角金光闪闪。
果然人穷志短,想当年,楚星雨何曾为钱财红过眼!可如今看着这一盘的黄金,楚星雨竟抑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同时在心中又重新将这明月楼打量了一番——果然有钱,一出手竟然就是这么多黄金。
与楚星雨同样有些惊愕的还有颜明阳!不过楚星雨是因为黄金激动,而颜明阳惊愕却是因为眼前这人。
眼前这人竟然自称是明月楼的当家。要知道这明月楼虽然开满四大国,可是却从未有人知道他的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寻常便是掌柜管事也很少见到,而今儿这人竟然自称当家,且瞅着眼前这架势,他决没有说谎。
颜明阳虽然速来跋扈专横,可到底也不傻!自是知道这明月楼可不是能够轻易开罪的,眼下这人话已至此,颜明阳虽然心有不爽,可却也只能按下不发。
冷哼一身拂袖离去。
“明阳哥哥,等等我。”洛知画临走前还不忘瞪楚星雨一眼。
随着颜明阳的离去,原本雅间中随他一同来的世家公子们名门小姐们,也只好跟在其后,打道回府了。
不过走廊上集聚的其他人却似乎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目光投向楚星雨所在的方向,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着。
不过楚星雨向来最有自知之明,自是知道他们关注的焦点不是自己,而是这个自称明月楼管事的红衣公子。
不管怎么说,这人好歹也算是替自己解了围,就楚星雨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先道个谢再下场时,却见那人衣袖带风,转过身来。
先前瞧着背影身量,还有听着说话的语气方式,楚星雨以为这人起码有着二十来岁的年纪,可是当看到他的正脸时,楚星雨还是震惊了。
红衣,白扇!相衬的竟仿若天生!
略带婴儿肥的小圆脸,清灵无比的漂亮桃花眼,还有那一笑便露出来的小虎牙……若是忽略那修长的身量,楚星雨只怕会以为是谁家可爱俊美的小弟弟跑了出来。
只是楚星雨却不知道,这白止虽然看着一副少年太真,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是个游戏花丛的老手。
楚星雨似乎听到身后人群中那群小姐们因为太过激动,而频频深呼吸的声音。
“让姑娘受惊……”那人一手打开白扇,晃到胸前,微微垂下头谦谦有礼地说道,可是却在抬头看清楚星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那人收回折扇,上前一步,逼到楚星雨身前,笑的更是灿烂道:“在下叶白石,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楚星雨微微一愣道:“洛浅予。”
“真是好名字。”叶白石敲打着手中的折扇,满眼热诚。
叶白石又上前了半步道:“浅予姑娘,你可相信一见钟情?”
啊?!这回换楚星雨目瞪口呆了。
“虽与姑娘第一次见面,但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来日与姑娘一起春日踏青,夏夜泛舟,深秋赏菊,冬来温酒,抑或是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品酒作诗……”叶白石边说着边愈发靠近楚星雨,同时伸出手来想要握住楚星雨的手。
这前来说的还勉强能入耳,可愈到后面越不想话,活脱脱地登徒子作风!
在叶白石手指刚碰到楚星雨手背时,楚星雨便一个侧身,收回手避了开了。
为了不失礼,楚星雨强撑着一丝笑意,福身作了个揖后,便不做停留的转身朝庭院走去。
而叶白石却依旧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摩挲着刚刚碰到楚星雨的手指,跨出一步道:“姑娘可是要下场投壶?我陪你去。”
叶白石说罢就要追了上去,可是突然感觉到脖子一阵凉意,打了个冷噤,方才满脸不甘心地将已经踏出去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而楚星雨在听到身后传来的话语时,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