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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米兰站

束嫣然从自己的格子间里抬起头来,望着前面不远处梁秋燕的背影,心中无端寥落起来。梁秋燕穿着今年新款的香奈儿斜纹软呢套装,米金色的格子纹隐隐泛着奢靡的光华。阳光的金线铺洒进来,映照到那香奈儿面料内镶嵌的金丝上,折射的光线鳞波闪过,晃得束嫣然都张不开眼睛。她不由自主地摩挲起自己身上那套米红色的洋装,穿不完地穿着,象是菜场里案板上摆放的猪肉的颜色,让她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一股怨恨,那种怨妇特有的怨恨。

束嫣然与梁秋燕本是大学同学,家里又住在同一个里弄里。那种老式的里弄,门口总有张家姆妈在剥蚕豆,李家阿婶在抱孩子的里弄。谁家新女婿上门,开得什么车,都会引得人头攒聚,窃窃私语的。束嫣然的父母是典型的小知识分子,厂里的技术员,对她从小管教甚为严苛,偏偏生出的束嫣然有着惊鸿蔽月的容貌,飘摇回雪的神姿。在大学里,总有男生不停地给束嫣然送情信、放烟花,迷恋于她光润玉颜的容貌,气若幽兰的谈吐。坐在图书馆里,她独自支颐的倦态,绵曼的手指,落寞的神情都能引发一群男性的无限唏嘘。可她偏偏看上了一个不声不响的男同学,也许迷恋他独坐一隅的沉静,唤她名字时的温情,那绒密的睫毛上闪亮着不为人知的恬淡。她偏就喜欢他,迷上了他,大学毕业就结了婚。男孩进了一家普通的IT公司,她自己则进了这家货运公司,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可一切又都是那么普通,普通得太庸常了。

而梁秋燕呢,却与束嫣然截然不同。虽然住在同一个里弄里,可父母离异,跟着母亲辛苦过活。她母亲是个棉纱长的职工,赶上了下岗的风潮,只得离开了棉纱厂。可不知在哪里认识了些朋友,稀里糊涂地做起了电缆生意,赚了点钱供梁秋燕读书。梁秋燕长得并不美,五官很粗犷,独有一双长方形的大眼睛,眉眼间瞥来瞟去的总也能惹莺颠燕狂。她和束嫣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但总也不消停,不间断地换男友。品种从蓬头垢面拖着拖鞋的文艺青年到壮硕风情的老外,再到开着名车的富二代应有尽有。上学经常翘课去看电影,甚至跟男友失踪两周去香港购物。可她的毕业论文却通过了,嫣然真怀疑她色诱了导师,如此这般胡闹居然还能毕业。束嫣然和梁秋燕是室友,又是闺蜜,但是是那种互相较着劲的闺蜜,总是暗暗互相比较着,互相不服着。嫣然嫌梁秋燕拜金俗气,秋燕笑束嫣然做作,眼光浅,然后两人又同时进了一家货运公司做了同事。所有的比较与暗中较劲都在梁秋燕结婚的那一天尘埃落定。她嫁给了一位上市公司的老总,当然,老总结过婚,年纪能当爸爸,梁秋燕刚结婚就做了十五岁孩子的后妈。束嫣然还心里暗暗嘲笑过她,当然表面还是好闺蜜。

慢慢的日子长了,束嫣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了,生命就象一袭华美的锦袍,上面爬满了虱子,痒得嫣然时常坐卧不宁,愤懑难耐。梁秋燕嫁人以后头一回把嫣然领到自己家里去,请她喝下午茶,也让嫣然领略到了有钱人的气派。安静娴雅的小区,一幢占地极大的独栋别墅,雕栏玉砌,在阳光的铺洒下象是童话里白雪公主的城堡。英式管家将她们请进客厅,一溜儿的欧式古典宫廷家俱,恢宏气派。墙上挂着名画,地上铺着鸾鸟与骆驼织就的波斯地毯。二楼的卧房和起居室,锦襦堆帐,紫绣翠幄。束嫣然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酸楚感,原来嫁的人不同,境遇竟然如此不同。想起家里局促的两室一厅,还和丈夫的母亲挤在一起,结婚时淘来的便宜家俱如今都起毛褪了色,他母亲坐在仿皮的沙发上一咳嗽,像极了老照片上拍下来的遗老遗少。梁秋燕家数不清的菲佣忙忙碌碌,帮她们把吃食和成套的范思哲茶壶瓷器搬到了客房。两间客房居然也宽敞华丽,好过了酒店的行政套房。秋燕故作神秘地对她说:“怎么样,去看看我的衣帽间和首饰间?”嫣然木呆呆地被她领进了一间偌大的房间,四壁上拉着暗沉沉的灰色天鹅绒窗帘,一溜儿的紫檀大衣橱,打开后是一排香奈儿和迪奥的套装,米色、金色、粉红,穿银叠紫,蓝绿相杂,香风乱薰,杨花雪落,各色各品牌的海滩裙,印花连身裙。另一个大橱是各式曳地长礼服,ELLE SAAB,DIOR,YSL,华伦天奴,花朵开到荼蘼,粉蝶迎风翩翾,珠串颗颗相连,鸟兽在丛林中缠绵,晃得嫣然睁不开眼。“这是陪我老公参加宴会用的。”秋燕媚眼斜瞟,挺了挺胸膛,“这儿是我的包鞋,”秋燕又拉开了左面的衣橱,衣橱里又一层玻璃橱,超过二十只爱马仕铂金包熠熠闪亮,几乎照瞎了嫣然的眼睛。粉色的,蓝色的,金色的,橘色的,鳄鱼皮,蜥蜴皮,鸵鸟皮,小山羊皮。嫣然的脑子嗡的一声便涨开了,想起了自己仅有的两只包,一只打折买的尼龙包,够大,还有一只出客用的粉紫色小山羊皮包,自己颤颤巍巍在大商场的柜台买的,两千五百多元,磨磨蹭蹭地用了五六年。自己到底哪里比梁秋燕差,要过得如此局促。

“这是今年新买的,迪奥的白色手提包,饰水钻晚宴包,FENDI的饰水钻手提包,BOTTEGA VENNETA紫色鳄鱼皮镶嵌单肩包,怎么样?”

“好,好,挺好的,那么多。”嫣然敷衍着。

“要不,我送一个给你。”秋燕嘟哝着,嘴角透出隐秘的笑容。

“用不着,我有,宁豪给我买的。”嫣然随口乱编着。

“宁豪,一个IT男,不就一万块的工资吗,当然生活还是够的啦。”秋燕拉着嫣然的手一起照穿衣镜,嫣然在偌大的镜子前突然觉得自己老了些,没有名牌化妆品的呵护,眼角冒出了细细的鱼尾纹,原先转盼流睛的双眸被家里的烟火气熏得有些灰蒙蒙的,皎若朝霞的容颜早已褪了光彩,被家务磨得出了色斑和丘疹。可梁秋燕倒是光鲜玲珑,纤秾得度,整个人都被高档的化妆品和香水紧紧包裹着,束嫣然恨不得把这一层光鲜的衣裳和浓艳的化妆品都剥除掉,那样她就还是里弄房子里粗鄙庸常的梁秋燕,自己还是空谷幽兰般的束嫣然。可是现在不同了,完全不同了。

梁秋燕从角落里拿出一个涂鸦版的香奈儿2.55包包,轻轻塞到嫣然的怀里。“这是去年秋冬的新品,一个系列出了五六个品种,我都买了,这个你拿去用吧”。束嫣然望着这只黑色的经典款手包,上面用金粉喷洒出香奈儿的LOGO,美得让人心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嫣然悄悄地把它揣在怀里,既然别人有心送,推来推去反而见外。看完了衣帽间,秋燕又请她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儿。挨挨挤挤的绿萝、西洋绣球花和洋牡丹盛放了一花园,衬得坐在白色藤椅上的秋燕象是童话里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主人公,而自己则是蓬头垢面的灰姑娘,却没有仙女教母用仙杖来指点救赎。束嫣然在三层点心碟子上跼蹐不安地用完了糕点,就推说时间不早要回家了。秋燕本想留她一块儿用晚膳的,可嫣然想着那定是银鱼丝脍、玉液金茎,又一番锦堂风月,心中便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惋伤,便急匆匆地想走。临了,秋燕让家里的司机用车送她,坐在宾利车里,嫣然心中又是一番更深的懊恼。

回到家中,嫣然沐浴完毕,在浴室雾气蒙蒙的镜子前审视着自己。小小的瓜子脸盘,扑闪着翩若惊鸿的大眼,湿糯的樱唇衬着编如紫贝的细齿,岁月在她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依然皓质呈露,芳泽无加,稍加修饰,她还是那个延颈秀项,铅华弗御的美人束嫣然。她真爱自己,爱自己世间少有的华质与媚态,可又恨自己,当初眼光那么浅,没有为前途好好打算。

第二天一早,嫣然薄施粉黛背着那只香奈儿包便去了公司。一踏进大门,接待台的LILY便眼尖地发现了那只包,“哇,这是VIP限量的涂鸦款吧,啧啧。”嫣然菀笑了一下,一仰头便进了电梯,整个早上都在同事的艳羡声中渡过。她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本来嘛,办公室黛蛾蝉鬓,美人如云,在这样的罗琦堆里斗娇羞粉总得要靠点真货色。

到了午间,嫣然想到茶水间里去泡杯咖啡,还没进去,只听到SANDY和KITTY在小声咕哝她的包,又听得秋燕熟悉的声音掠过,“那只包呀,是我送她的呀,这是VIP才有资格买的钻石涂鸦版,她怎么可能买到。再说她也不可能去买,就她老公那点工资,付付房贷就差不多了。”

一瞬间,嫣然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脸庞,烧得自己头晕目眩起来,她恨不得冲进去撕碎梁秋燕那张嘴。她这般假模假样地对自己好,又藏头露尾地羞辱自己,可恨至极。嫣然也不进茶水间了,她自顾自地做到格子间里,心想着:“不就是一个包吗,大不了倾家荡产买个铂金包给你们看看,老公宁豪虽然挣得不多,但也不是一点不能挣。”想清楚了以后,她轻轻瞟了眼从茶水间里踱出来的三个人,心里升起一种恶作剧式的快感。

回家后,她偷偷从银行取了五万块钱,又加了两万块自己的私房钱,心中私想着:“这点钱总也够买一个吧。大不了你梁秋燕喝天上的琼浆,食海外珍馐,自己吃几年萝卜干毛豆,赌得就是这口气。”

嫣然把钱款掖得紧紧的,颤颤巍巍进了爱马仕专卖店,在一排排林林总总的铂金包中穿行。导购小姐不经意地瞟了瞟她的穿着,语气放软了点,“现在铂金包新款要捆绑销售,这只斑鸠灰色牛皮的也就二十多万啦,那只紫色鳄鱼皮的要八十万,还要搭配十万左右的钱包和丝巾一起卖,只剩两只啦。”嫣然手里紧紧攥着钱包,冷汗涔涔地冒出来,突然她看到一只玫粉色的鸵鸟皮铂金包。“哦,这只是去年秋冬季的余款,最后一只,五十一万,再不下手买就来不及啦。”导购小姐不愠不火地言道。嫣然抖抖瑟瑟地说道:“哦,我再考虑考虑。”一转身就钻出了精品店,在街上闲逛起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原来这些辛辛苦苦攒得血汗钱只够买几条丝巾。她一路闲逛着,突然抬头看到米兰站三个大字。嫣然知道米兰站是专卖二手衣、二手包的专卖店,她想着便梦游一般魂不守舍地走了进去。

米兰站的两个服务员出乎意料的热情,向她介绍了琳琅满目的二手包和二手连衣裙。嫣然简直不敢相信,同样是国际一线名牌,二手的却降了好多价,可是,还是贵,铂金包依然是十几万,更别说是珍稀皮种。嫣然在店里左顾右盼,踱来踱去依然拿不定主意。突然她眼尖地瞥到一只黑色铂金包后面露出了一抹粉色。她一勾手将其拎了出来,一样粉嫩的色泽,一样绵软的质地,就是爱马仕精品店里的那款玫粉色鸵鸟皮铂金包。

“啊,这个,这个嘛,”服务员嗫嚅着,两人双双对看着。

“这个很贵是吗?”嫣然问道。

两个服务员躲到一边偷偷暗自商量了一会儿,“这个就八万啦,这个包是去年秋冬季的款,鸵鸟皮的,店里要五十多万呢。不过,这只包嘛,就是衬里有一点污渍,其他都是好的,否则怎么也要卖个二十多万的。”

“我看看,”嫣然不由分说地拉开铂金包,只见玫粉色的内衬上有块暗红色的污渍,斜长形的一大块,还有些点状、喷溅状的污渍。“这是什么呀?洗的掉吗?”嫣然问道。

“洗不掉的,可能是酱油渍、油漆渍之类的,总之没有什么啦。”其中一个服务员抢着回答道。嫣然本来还踌躇着,突然想起梁秋燕那睥睨的眼神,隐秘的笑容,狠狠心就付了钱,又拉了一万元的卡,透支了一下,将这只包包收于囊中,满怀兴奋地走出了米兰站的大门。

第二天,嫣然起了个大早,挑了件桃粉色的连身裙,薄施粉黛,随后将旧包里所有的什物都小心地放进了这只铂金包里,提前一站下了车,慢慢地脚步轻盈地在人群里走着。心中想着,传言中的贵妇也就是如此这般吧,佩瑶风影,衣动霞光。古代的贵妇讲究得很,要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披罗衣之璀璨,珥瑶碧之华琚。而如今的贵妇呢,可能就是一只包的差距。也不过就是拿着这种鸵鸟皮的铂金包,拈花嗅香,轻呷香茗。嫣然一边无言匿笑着,一边思考着,随后一脚踏进了公司的大门。接待台的LILY一声惊呼,刚想跟她搭话,嫣然故意不理她,直接就进了电梯。嫣然的一整天都在同事们的艳羡声中渡过,她的铂金包好似贴在她身上的名片,照得她整个人都莹亮起来。同事们对她的态度似乎也变了,睥睨她的,对她小心翼翼;刻薄过她的,对她敬而远之。连梁秋燕似乎都对她另眼相看了,手中摩挲着这只簇新的铂金包,嘴里不知咕哝些什么,大意是问她老公发财了吗?嫣然一整天都在笑着,应付这个,敷衍那个,回到家后那兴奋劲还没过,把铂金包放在床旁边的柜子里,小心地用防尘袋套好。老公宁豪也没仔细看,根本没发现。

夜深了,明河泻影,繁星微闪,嫣然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潮澎湃难以成眠。想起白天的际遇,禁不住痴笑起来。突然,她听到一种声音,“呜呜呜”,象人在小声地呜咽哭泣。嫣然翻了一个身,想必是窗外的小猫打架抑或是隔壁人家的声音,这个小区的隔音系统不太好,一定是隔壁有孩子哭。过了十分钟,那呜咽的声音再次响起,细细的,幽幽的,这次听清楚了,是成年女人的哭声。嫣然在狭小的房间里四处找寻,那哭声若隐若现,象是一股游魂,在房间里四处飘荡。慢慢的,嫣然觉得那哭声从橱柜里传来,她起了床,心惊胆战地打开柜子,白色防尘袋中的铂金包依然如是地放在那里。可那细细的哭声又传来,是从铂金包里传来的。也看了一眼熟睡的老公,依然香梦沉酣,和往常一样,对一切都满足着,庸庸碌碌着。一阵冷汗从嫣然的额间冒出,她小心地打开铂金包,里面那块暗红色的污渍在月华的照耀下越发明显。“血迹。”这两个字突然在束嫣然的心头掠过,更多的冷汗从额间冒出,她越发仔细地翻查每一层的夹里,在夹里中发现了一张对折的纸条,打开后统一染着深红色的污渍,写着一行字“邱静,南郊坟场”。嫣然手一抖,整个人都颤栗了一下,包和字条都落在了地上。她刚想叫醒床上的老公,可转念一想,自己私自动用了家里的五万块存款,若让他知道定是一顿责骂。那这包是怎么回事?出鬼了吗?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嫣然窃窃地思索着,那是嫉妒,深深的嫉妒,嫉妒会让人做出离经叛道,很可怕的事情来。会是谁,会是谁呢?一层层的冷汗从嫣然眉心冒出来,会是谁这么恶毒,她将平素与自己有过节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又都一一排除了,都不至于。突然她眼睛一亮,“梁秋燕”这个常常和她较量着的闺蜜,曾经嫉妒着她年轻时的柳亸花倚,莺娇艳懒,憎恨着她的金莲倒退,肩亸云鬟。当大学的男生们给他送情书,送鲜花时,她一定在背后心酸艳羡着;当上司对嫣然关爱有加时,她一定在噬咬着自己的指甲,咒骂着自己。她处心积虑地四处勾搭有钱男人,就是为了争那一口气。她要让束嫣然知道,纵然你长得美貌,玉软花柔,还是只配住在狭小的两室一厅里。没有名牌、钻石、豪车、仆役,就是个永远也遇不到王子的灰姑娘。可嫣然现在有爱马仕铂金包了,五十多万,抢了她的风头,她一定偷偷盘算着怎么捉弄自己,给自己来点刺激,来点血腥,来点恐怖,让自己睡卧不宁,魂不守舍,人心真险恶,真险恶。嫣然捡起了纸条和包,直起了腰身,她一边将纸条撕碎,一边冷笑起来,“想拿张染血的纸条来吓唬我,做梦!”她用一块软布把包的接口处擦得金光锃亮,随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继续睡觉,夜晚不曾再有任何声音。

第二天,嫣然又早早起了床,换上一套粉紫色的洋装,把做新娘时买的唯一一双菲拉格慕白色凉鞋取出来穿上,将铂金包挂在手肘上,搭了部计程车就上班了。到了办公室,女同事们看到她依然在背后窃窃私语着。一整天,嫣然就坐在自己的格子间里,连上厕所都带着那只包,她倒想看看,谁还敢对她动手脚。

一天忙碌的工作结束了,嫣然怕挤坏了包,不象以往那般做公交车,依然搭计程车回家。回到家后正撞上宁豪,宁豪用手抚触着那只包,“嘿,这包挺高档的。”

“是啊,你几年不吃不喝都买不起。”嫣然尖刻地嘲讽着。

“谁送的?”

“老情人。”宁豪涎着脸过来抱住她,嫣然突然有种恶心,从未象现在这般嫌弃过他,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所有的空余时间都在打游戏,当婆婆唠叨自己家务做得不好时,一直缩在一边假装没听见,不出头为自己辩解。

“哎呀,秋燕送的呀。”嫣然甩开了他,胡乱拉了灯。睡到半夜,那细如蚊蝇的哭泣声再度响起,愈来愈响,从呜咽到小声抽泣。仿佛楼头过雁,砌下寒蛰,檐前玉马,架上金鸡。这连绵的声音把嫣然惊醒,嫣然突然恐惧起来,觉得事有蹊跷非同一般。她蹑手蹑脚地跑过去,吱呀一声打开了橱门,那只爱马仕铂金包还在里面,但包里象是住着一个鬼魂,满腹幽怨如泣如诉地叙述着她的不平与冤屈。嫣然借着月光,装着胆子拉开了包,那块暗红色的血渍在月光的照耀下愈发明显。她摸索着包的夹层,又翻到一张纸条,浸染了殷红的血渍,里面写着几行字:“我冤情不浅,见不得湛湛青天,一腔热血红尘洒,没有八尺旗枪素练悬。尸骸荒郊胡乱抛,没有六月飞霜天可怜。”下面又是一行字:“邱静,南郊坟场。”

“见鬼了,见鬼了,”嫣然把纸条扔回包里,又烫手般地扔了包,且尖叫起来。叫声惊醒了老公,嫣然躲在宁豪背后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待宁豪追问她时,嫣然只得一五一十告诉了宁豪,宁豪一听便火冒三丈,怒不可遏。自己挣点钱不容易,哪里由得了女人这般乱花。他跳下床,扯开铂金包仔细翻找着,哪里有什么纸条,分明都是妻子平时用的什物,但嫣然斩钉截铁地说有哭声,有染血的字条。宁豪开了大灯把什物都倒在床上仔细翻检,依然一无所获。宁豪嘴里骂骂咧咧地把什物又扔回了包里,关上灯倒头又睡了。

整整一晚,嫣然衾裯辗转难以入眠,怨恨自己做了天底下最大的一件蠢事。米兰站里绝对有古怪,凭什么五十万的鸵鸟皮包,转转手就只卖八万块,难道真的有问题才低价出售,嫣然想来想去气愤不已,不过后来再也未曾听见哭声。

第二日清早,嫣然便请了事假,抱着铂金包又回到了米兰站,将包扔在了店员的面前,“这包有古怪,你们心里清楚。”

店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包能有什么古怪,不过多了快洗不掉的污渍,否则爱马仕的铂金包,还是鸵鸟皮,没有二三十万,二手店绝对拿不下来。小姐,你出好了风头,要再拿回来寄卖也可以,不过那就不是八万块,价格要低多了。”

束嫣然心中翻江倒海地思想着,如果再寄卖掉,最多只能拿回几万块。如今她的铂金包日日荧光璀璨地在写字楼里晃来晃去,在整个公司都成了焦点,要是突然没有了,碰到同事问起来,岂非遭人耻笑。梁秋燕在她背后定是一番冷嘲热讽。还有,还有,拿惯了名牌包,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真成了贵妇。贵妇分两种,如若自己是古中国的贵妇,那便是倚槛繁花边,龙戏碧池畔,罗衣璀璨地坐在宴席前,穿着绯衣的侍从用鸾刀细割兽肉,揎锦袖的丫鬟把犀盘满献到眼前。而自己则慵懒地拈花轻嗅,看熊罴鸾鹭拜送到自己跟前。若自己是现代的贵妇,那定要坐着几百万跑车,拿着几十万,一百多万的爱马仕铂金包,一身名牌在奢侈品店里逛,柳腰难扶,强抬娇腕,用涂满红色蔻丹的食指轻点着货架上那些天价的货品,随后气若幽兰地吐出几个字,“要这个,这个和这个。”束嫣然曾经看到过这些女人,在豪车里与男人轻佻调笑,在蒂芙尼、卡地亚的店里颐指气使。这些女人都有着精致的妆容,浮夸的言行,轻蔑的笑容,最要命的是,她们没有一个比束嫣然美。嫣然的容貌能供人瞻仰,象日绕龙鳞,云移雉尾,她的风姿如玉兰清幽,宛似浮波菡萏,凭什么只能过这般庸碌的生活。这只包带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奢华感受,她得到了周围人的艳羡与尊敬,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所以她不能没有这只包,绝对不能。

束嫣然恍恍惚惚又抱着铂金包从米兰站里走出来,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着,这只包的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一百,让她拥有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不就是张破纸条嘛,不知它的原主人是谁,到底有何种霓虹惨烈、悲凉冤屈的境遇。嫣然虽是弱女子,但从小是不怕鬼的,她跑进了音像市场买了一个记者用的录音机,暂时预备着,她心里有种固念,她不信这包真有鬼。从音像市场出来,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一个很不错的主意。要想验证这只包是否真的藏污纳垢,是否真的内藏凶险,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另一个人用一下。束嫣然打定了主意,便拨通了梁秋燕家的电话,说是要到她家去坐坐。秋燕倒也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嫣然便搭了部计程车直奔秋燕家。进了她家门,少不得又是一番假情假意的寒暄。秋燕拎起她那只包,嘴中啧啧发声:“哎呀,去年秋季的新款呀,只可惜我那段时间在葡萄牙、法兰克福旅游,去了两星期,都错过了爱马仕新货的上市,没抢到呀。太可惜了。那些店员也真是的,我是他家的VIP客人了,也不给我留一只。哎,多少钱呀。”

“五十一万,还捆绑销售了几条丝巾,丝巾我送亲戚了。宁豪最近炒作网上贵金属,小赚了一笔,小意思啦。”话说到一半,嫣然瞟到秋燕把今天带到办公室的一只鳄鱼皮铂金包放在床头柜的位置。“你不是有储包间嘛,怎么放在这里。”嫣然一边说一边窃窃思索着。

“哦,我不是天天换包用嘛,”秋燕傲娇地仰着头,一只手懒洋洋地撑着腰,“我就把明天要用的包都整理好,放在床边啦。”

一丝冷笑袭上了嫣然的俏脸,她把头凑到梁秋燕的卷发边,“秋燕,要不咱俩换包使使?”

“换包,怎么突然想起换包来?”秋燕一脸的惊诧与不信任。

“我只觉得咱俩是闺蜜,许多闺蜜不都经常换裙子,换化妆品用嘛,单位里也老有人说你高傲,不够平易近人,何不做个样子给人看看,也好显得我们俩姐妹情深。”

“嗯,有道理。”秋燕眨巴着一双长方形的大眼睛,顺手就把床头的那只爱马仕黑色鳄鱼皮包翻倒了出来,一床的什物赫然出现在眼前。束嫣然仔细瞟着,心里又涌起一股心酸。TOM FORD和CPB的昂贵化妆品被她随意置放,保时捷的车钥匙嘲弄似地看着自己。一只蒂芙尼的蓝色锦盒,翻倒出两颗三克拉的钻石耳环,一只天成国际拍卖的翡翠玉镯滴溜溜地滚了出来。这些嫣然是没有的,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可她心里又浮现出一幅画面,梁秋燕好比富贵人家豢养着的舞姬,看似虹裳霞帔,钿璎累累,雍容富贵,可她需要不断地舞蹈博得男人的兴奋与喜爱。在磬箫筝笛中横波流睇;在击懨弹吹里长袖交横。罗衣从风时舞出小垂手,机迅体轻是摆成斜曳裾。这所独栋的别墅大宅就好似她的舞台,她永远要不停地讨好男人,装点自己,让自己有着烟蛾敛略地羞态,风袖低昂的风情。她所有得到的一切:钻石、翡翠、包包、跑车,都是男人玩耍够了,抛洒到舞台上的铜钱和银两。让她捡,让她拾,然后她再继续跳,维持至自己纤縠蛾飞、纷飚若绝的舞姿,才能继续得到赏钱,继续维持着这一切。她梁秋燕就是一个有钱人家的舞女而已。

束嫣然想着,茫茫然痴笑起来,被梁秋燕推了一下,问她傻笑什么,嫣然回转了神思,迅速把什物放进黑色鳄鱼皮包内,坐着秋燕家的宾利车回了家。

回到家中坐在梳妆台前,嫣然突然有些后怕起来,万一那只粉色的铂金包在秋燕的床头出了鬼,大半夜里软魂弱魄的,把秋燕吓着了,明天到公司怎么跟他交代。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惴惴不安地上了床,熄了灯。

第二天一清早,嫣然就拿着鳄鱼皮包进了公司,在众多女性艳羡的目光中小巧地旋到自己的写字格内,慢慢等待着梁秋燕。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她的人影,心里不免惶惶然起来,不知这包昨晚出了何等鬼怪。正思想着,梁秋燕穿着古琦新季的绣花蓝色毛衣,拎着自己的那只粉色包袅袅婷婷地进来了。随后坐进格子间,拿出小巧的镜子,一边用涂满蔻丹的纤长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脸面,一边哼着时兴的歌曲小调。

“你怎么来那么晚呀?”嫣然心里有鬼,免不了凑过去问东问西的。

“哎呀,昨晚半夜的时候,老公从东京突然飞回来,硬是在十二点前赶回家,说是结婚纪念日要给我一个惊喜,所以我今天起晚了。你看。”她抬起左手,一枚偌大的黄色水滴形钻戒,晃花了嫣然的眼睛。“六克拉,黄钻,讨厌啦,叫他不要买那么贵的东西啦。”秋燕拉高了嗓门,一只手撑着丰满的腰身,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晃着戒指。办公室的一大群女孩子都从自己的格子间里跑出来,围聚在秋燕的周围观赏那只戒指,还窃窃私语着。束嫣然的那只粉色铂金包被人群挤得掉落在地。等人群都散开后,嫣然凑上前去问秋燕:“我那只包怎么样,放在床头有没有不习惯?”

“不习惯?那倒没有,只是我的粉色包太少,我卧房的颜色又偏素,不太搭调。”秋燕慵懒地言道。

“你要是喜欢,我转卖给你好啦。”嫣然计上心头。

“不啦,我不喜欢别人用过的包,今天下班前就换回来吧。”

嫣然没有办法,讪讪地答应着,到下班的时候不得不又换回了自己的包。

抱着原来的那只包跑回了家,嫣然一蹲身坐在沙发上,心内愤懑难遏。她一边噬咬着指甲,一边盘算着,同样一只包,梁秋燕用着怎么没事?若是真有古怪灵异,照秋燕那种性格,第二天定会在办公室里传得沸沸扬扬,搞得自己下不来台。可是,没有。现在看来这只包在秋燕身边确实无事,难道这鬼偏偏要附在自己的身上?

嫣然就这般心神惶惶地等到晚上,依旧把铂金包放在橱柜中,熄了灯后静静聆听着。过了大约一个钟头,嫣然快要熟睡时,那抽抽搭搭的小声哭泣又从包内隐隐传来,先是小声抽泣,后来变为九转回肠的痛楚,听得人心惊胆寒,接着哭泣声慢慢小了下去,变成含糊不清的女声在喃喃自语。束嫣然一躬身下了床,打开大灯后将包取出,把包内的一应什物都倒翻在床上。可除了自己的化妆品钱包,里面一无所有,嫣然发疯似地拼命翻找,可仍然一无所获。连熟睡的丈夫也被她惊醒,责怪她半夜发什么人来疯。嫣然一无所获后,将包举过头顶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着。精细的皮质被她踩破了一块,变得丑陋不堪,嫣然复又上床睡觉,一晚上不再有哭声。

第二天一清早,束嫣然就请了假,抱着包朝米兰站走去。进了站里二话不说就要求重新寄卖这只包,店长冷着脸看着被踩得污秽凌乱的皮质和破损的一处,坚决不肯收。束嫣然硬说包里有鬼,在米兰站里吵吵嚷嚷,闹得站里的所有店员都凑热闹来观看。到最后包也没有寄卖成,嫣然倒是闹了一肚子气。店长最后回了里间不再理睬她,只有一个小店员偷偷蹩到嫣然身边说:“小姐,这包还是扔了吧。”嫣然一惊,问她何出此言。小店员说:“那只包来路不明,来寄卖这只包的是个年轻男子,一脸慌张手足无措。本来像这样的本季新款,又是珍稀皮种,再怎么样也要个二三十万,这个男子只随口说了个数目就走了。后来店长发现里面有块污渍,洗也洗不掉,不得已低价抛售。这块污渍怎么看都像是血渍,说不定是杀人掠货偷来的,小姐,我看你还是扔了吧。”

束嫣然听完,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自己用家中辛苦积攒的钱换来一个来路不明、夜半哭泣的包,现如今退也退不掉,只能扔掉。她在街上转悠了几圈,思付再三,决定不再趟这趟浑水。想好了以后,她搭了部计程车,经过垃圾场,顺手把包扔了出去。

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了,嫣然轻松地仰躺在沙发上,觉得做对了一件事情。她泡了一杯咖啡,呷上一口,闭着眼睛打开了电脑中的音乐。突然,那种她熟悉的小声哭泣又袅袅传来,一声声象漫枯荷、润篱落、漱石窍,软魂弱魄地萦绕着自己。嫣然腾地坐身而起,慢慢走向橱柜,心惊胆寒地打开,那只粉色的铂金包赫然显露出来。嫣然尖叫起来,连蹦带跳地逃到另一个房间,婆婆正在睡觉被她惊醒,嫣然只推说看到一只蟑螂,但仍旧躲在婆婆的房里不敢回去。婆婆觉得异常想去看看,嫣然怕她生事,只得扭手扭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丈夫宁豪被她吵得在床上翻了个身,但仍然酣睡着。嫣然坐在床沿上,不敢走近铂金包,只听到包里窸窸窣窣地有动静,转而又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嫣然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被这只包彻底击垮了。过了一会儿,包里有传来女人小声说话的声音,一忽儿象小儿女窗前喁喁,一忽儿悲怆愤懑似铁骑刀枪冗冗,过了一会儿又幽声哭泣似漏声长滴响梧桐。嫣然转身看了一眼熟睡的老公,他如何就睡得这么死,好似从未听到过任何声响,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感觉得到,就折磨她一个人。嫣然就这般一直坐在床沿,直到金鸡报晓。

第二天上班,嫣然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发愣了一整天,又突然想起自己买的那个记者采访用的录音机,心中便打定了主意,这个包的原主人到底是谁,有何种惨烈的遭遇,以至于魂魄寄在包中久久不能发散,她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回了家后,到傍晚临睡前,嫣然把录音机调好放入包中,随后熄了灯上了床。如她所料,没过多久哭声如期而至,接着是冗长而繁杂的小声说话声。嫣然也不理她,录音机就这样一直开着。第二天一早,嫣然忙不迭地取出录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仔细聆听起来。

录音机中传来幽幽的声音,象是碧落黄泉之下涌出的声响。“我叫邱静,今年二十五岁,原先是做服装品牌和海外化妆品代购生意的。二零一四年五月,在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我遇到了一个男孩。那天是在飞机上,我正往香港飞,准备采购一批商品,他和自己的朋友正坐在我过道的旁边。可是他很安静,侧过脸去观看着窗外云涛的起伏和冥漠。那绒密纤长的睫羽在云层的折射下,象两把泥金色的小扇,珠雕玉砌的侧面流畅而华美,让我禁不住叹为观止。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男孩,见过这么玉山琳琅的气质。若在古代便是那沈腰潘鬓的容颜风姿,浪荡在那青楼秀阁,被紫袖罗裙的美人簇拥着,越罗衫袂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可他现在穿上了现代的服装,在飞机上顾盼多情,懒看云卷云舒。他的瞳仁如骊珠清圆,似琳琅琬琰,谈笑间转侧绮靡,顾盼便妍。在那一刻,我知晓了情爱的魔力,愿意倾尽自己所有的一切去爱这个男孩。可我知道他不会爱我,因为我象雏菊那样寡淡,象青草一样没有芬芳。我是一个长相身材太庸常的女子,平庸得连自己都不愿意在镜中抚慰自己的容颜。我的家世也及其庸常,父母都是工人,收入菲薄。我好懊丧,难道这一生一世要与这样可爱的男孩擦肩而过,让他飞雾流烟般的眼眸从我身上清淡飘过,随后与我永世不见,在人海中湮没。我不愿意,也不甘心。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一笔钱,替别人代购服装与化妆品的钱,因为客户众多,这笔钱价值不菲。我一定要得到这个男孩,不惜做任何冒险。我立即与他的朋友调换了机舱的座位,开始慢慢与他攀谈起来。我谎称自己是家财万贯的富二代,父亲是做房地产的,母亲是做精油生意的。自己则是一边四处旅游,一边做海外商品代购。我用巧舌如簧的口齿将自己的身世吹得天花乱坠,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富家千金,住在富人区的独栋别墅里,每日在名牌衣饰堆里打滚。所有的谎言都是为了得到他,让他那芙蓉菡萏般的容颜对我清幽一笑,让他秋波频闪的眼眸为我轻轻停驻。奇迹发生了,他对我的家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他开始问东问西,我便胡编乱造。原来他是来香港旅游的,在一番轻柔漫谈中,我们交换了微信与电话,最后甚至一起游览了香港。”

我的代购生意做得很大,手头有很大一笔钱,都是别人让我代买服装、化妆品与电子产品的。因为我太普通了,所以只能用钱财来吸引这个男孩。我挪用了别人的钱为他买了一部宝马跑车,又花了一大笔钱为他购置了昂贵的名牌衣饰。看他在跑车里短发飞扬,飒踏磊落的风姿,望着他在名牌店里试衣,那种螓首膏发,爽朗清举的神姿,我简直为他迷醉了。他终于在金钱面前屈服了,答应做我的男朋友,开始正式与我交往。每次靠着他盈实的胸膛在马路上闲逛,无数的女孩都会回头望着我们。我知道她们是在看他,看他的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她们是在嫉妒我,因为我是如此矮小、纤弱和庸常。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此同时,我的开销也越来越大财务漏洞越来越难以弥补。可我不能没有他,我已经习惯了他在我身边的那种虚荣感,沉醉于中不能自拔。我又花钱为他购置了一部奥迪轿车,一心只想把他骗到手。

终于在谈了七个月的恋爱以后,他决定娶我了。我欣喜若狂地为他和自己添置各种名牌衣物,同时,我挪用客人的钱也愈来愈多。一天,我俩到了爱马仕专卖店里,他为我挑选了这只粉色的鸵鸟皮包。当然,任何他为我挑选的东西始终是我买单。没过多久,我们举办了奢华的婚礼,我还记得我穿着婚纱的样子像个用细纱堆成的洋娃娃,可他深情的凝睇,浓烈的亲吻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成了真,我终于可以将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可话说回来,自己做过的事总要自己解决,欠下的债总要自己还债。我的财务漏洞已经大得难以弥补,每日胆寒心惊,衾裯辗转难以入眠。走投无路之际,我只得向他坦白,我根本不是富二代,希望能将他父母赠给他的房子卖掉,以偿还我们的债务。可是,他听闻这一切后突然象变了一个人。海誓山盟的警语变作了恶语相向,拨雨撩云的缠绵化成了拳打脚踢。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有温软的言语,优雅的谈吐,他对我的爱一切都是为了我的钱。他与他的母亲开始每日无端的谩骂我,甚至要和我离婚。可我不能没有他,我已经没有钱了,更是背了一身的巨债。我不能没有他。我们曾经绣帷里效绸缪,倒凤颠鸾百事有,怎么能就此分开。我恳求他,哀求他,只要还了债,我们就能依旧好好生活下去,一样天长地久,握雨携云,可他嘶吼着不愿意,不愿意为我还债,坚持要和我分手。可所有欠下的钱基本都是他用的。他穿着我买的名牌西服,戴着我买的名表,开着我买的名车,到头来却不愿与我同甘共苦。

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我骂他是个软饭男,他受了刺激,紧紧掐住我的脖颈,我的脸色由白转青,骂他道钱都是他用的,夫妻必须共同还债。他居然怕我不死,用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杀害了我。我的鲜血溅满了床褥,也溅上了那只爱马仕铂金包。然后他连夜把我移尸到偏远的南郊坟场,埋在那乱岗玉钩斜,魂带杜鹃血。可我恨啊,怨啊,魂魄一直久久不能散去,只渺渺然寄居在这只包上。谁知他居然到警局报我失踪,多日不归家,还把那只铂金包拿去米兰站寄卖。

许多债主追到了我的家,可因为我失踪了,钱款无法追回,只得不了了之。而这个男人,这个有着锦绣皮囊却心肠歹毒的男人,声称所有的欠款都是我婚前造成,与婚后的自己无关。而且欠债之人已经失踪,天涯海角无处找寻,此事便不了了之。这个男人依旧每天开着我买的名车,穿着我买的名牌四处玩乐。可怜我的尸身在南郊坟场,青磷荒草,古驿深秋,魂魄却随着喷溅的鲜血遗留在这只包上。他又把这只包拿到米兰站寄卖,又换了一笔钱。

我在米兰站飘荡了很多时间,看到很多和我一样既虚荣又痴迷的女孩在店里进进出出。她们的虚荣和我不同,她们只为了名牌包带来的奢华与满足感,我的虚荣却是不惜一切想博得一个男孩的情意,贪图在他身边小鸟依人的回头率。我一直这样等啊等啊,直到有一天看到了你。你惴惴不安地走进了米兰站,想买一只二手名牌包。那种羞怯的、惶惶不安的表情,就像当初我看到了那个男孩,一样的孤独无助,一样的充满渴望。我知道只有你会帮助我,让我的灵魂不再每日里向星前扪心泣诉,对月明叩首悲吁。但我确不准你一定会挑选这只铂金包,还好这个坏男人在杀我的时候弄脏了包的衬里,让你用不到五分之一的价格买到了这只新款铂金包。我寄居在包里的灵魂跟着你走出了米兰站,一路走啊走,感受着路人的回头率和同事们的艳羡,直到你回到家,在夜阑人静之时,我才能向你哭诉,将积聚的愤懑向你倾倒。我的一腔怨愁象贯白虹上达天都,如结紫孛冲开地府。我只求你为我报了冤仇,把这盒录音带交给警局,也好让杀害我的人伏法,我也好沉冤得雪,早早投胎。一切一切都指望你了。我现在将他掩埋我的具体地址告知你,也好让警察局早早去挖尸,有了证据和我的口供,不怕他不伏法。随后,录音带中的邱静喃喃叙述了一串地址,像是南郊坟场的某个角落。

束嫣然听完这盒录音带,心中忐忑不安,久久不能平静。邱静,这个陌生的女人,曾经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化为一只青鸾,在镜中盘旋跌宕,展翅欲飞。她把这个男人当做贵重的夜明珠,成日里将他高擎在掌。好比在玉楼中巢翡翠,金殿里锁鸳鸯,宵夜里轻偎,白昼里紧傍。而自己则一忽儿变作青鸾,舒张着自己的每一丝羽毛,随后狠狠抖动,让羽毛缤纷落下,铺洒在地上,化成凝固的水晶和石英花,只为了博得男孩的一丝喝彩,一点青睐;一时又变作女子,在荷庭里宫商细按,谱新曲将霓裳调儿翻。用纤手在丝竹上拨出鲜血,流出一串骊珠般鲜润的琴声,恰便似莺与燕弄关关,恰便似明月下泠泠清梵,恰便似缑岭上鹤唳高寒,只为了博得男孩的一丝笑靥,一声叫好。

可是到最后却是渔阳鼙鼓一场空,花前月下的幻影变作了纷纷攘攘的争吵,轻偎低傍的温柔化作了惊惊遽遽的厮打。最后玉软花柔死在那冰凉雪刃,月明花璨成了血溅绣帷。

她是痴迷不假,可却也真真虚荣到家。当她依偎着男孩在街上闲逛,她满足于别人艳羡的目光。当她在男孩的怀中莺娇燕懒,她得意于别的女孩贪恋的情愫。邱静已经痴迷于这种虚荣中不能自拔,无法释怀。到最后鼙鼓喧,烽火湮,乾坤覆翻,磕磕绊绊,魂飞魄散。只落得一腔幽魂寄居在包中,等着别人为她伸张正义,聊以慰藉。

邱静的确死得很惨,死在那南郊坟场,半棵树是薄命碑碣,一抔土是断肠墓穴,她死于她的虚荣,而自己呢?难道不虚荣吗?为了同事艳羡的目光,为了和闺蜜较劲,不惜斥巨资买铂金包来妆点门面。自己的虚荣难道不可怕吗?她俩是一样的,其实毫无区别。可是,如果把录音带和铂金包交给警局,邱静的冤屈可能会昭雪,大白于天下,而自己也将成为所有人的笑料。这只曾带给她无限荣光的包包将永远躺在警察局的物证室里,成为杀人案的直接物证。可是如果她不这样做,邱静将冤沉大海,带着她曾经的旷世的爱恋,无限的自卑与虚荣躺在泥土下面,与清磷荒草为伴,与冷月朔风为伍。而自己呢,也将永远活在这只包的阴影下,虚荣地,自卑地,卑躬屈膝地活着。她不愿意这样,她要抛开这一切,不再与任何人攀比,让自己的心胸充满着清风柳絮,明月繁星,看天淡云闲,数行新雁,观秋色斑斓,桂花初绽。邱静就好比是一座坟碑,时刻提醒着自己,警醒着自己,虚荣是可怕的。嫣然一边深深思索着,一边就这样在床沿坐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嫣然请了假,带着这只爱马仕铂金包和录音带,缓缓朝警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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