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蕙拿手指放在她唇上:“不要说话。”见芷兰在塌上轻轻摇头,才道:“姐姐,我知你病中打不起精神,你目下什么都不要说,只听我说,好不好?”看着芷兰点头,才接着说:“姐的心思妹妹都知道,从一开始,你对他的仰慕,妹妹全都看在眼里,那是个大才子,他的心在庙堂,不在咱睢阳这小地方,这一些,妹妹比你看得明白……妹妹还知道,你对他是用了真心,不顾一切的,可他是个有家室的……”看到芷兰挣扎着又想要说什么,芷蕙忙又制止她:“我知道姐不在乎他有没有家室,姐跟一般女子不同,是个超凡脱俗的。事情既是这样,但只要他还活着,妹妹绝不劝你离开他,一切随缘,那是你与他的事,你既然选择了他,我相信,即是没有名份你也是愿意的。”
芷兰吃力地点头。
芷蕙替她理了理头发:“可是姐,他如今抛下你,抛下这世上的所有一切匆匆走了,就连他的尸骨都运回了故乡去了!他什么都没有给你留下,咱一个清白女孩家,总不能给他守这没名没份的望门寡吧?这件事姐当然不在乎,可是姐想过没有,你我还有家呢?还有你我的父母呢!是不是?”
芷兰闭了一下眼,心里似有许多话,只是说不出。
芷蕙体贴地望着她,继续说:“再说还有我俩姐妹,长到这么大,姐姐除了女红,其他处处都比妹妹强,可是这个事上,妹妹是比姐明白那么一点点,看开那么一点点的,姐说呢?”
看着芷兰垂目,知她心里是认可的,便接着说:“明白了?妹妹就得劝劝姐,为了姐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便是为了爹娘,为了我这个小妹,姐也别再这样苦自己了,好么?”
芷兰静静地听着芷蕙对她说的一字一句,只是听着,没有回答。
夜幕再次降临,芷兰昏沉沉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她睁开眼,蓦然之间,竟看到塌前跪着白发苍苍的睢阳侯和夫人!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急忙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这回看清了——那是他们,两位她至亲至爱的人,她最亲最疼的人,他们双双白发遮面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地默默等待……等着她回心转意,等着点头应诺。
她急忙挣扎着起身,下塌去扶他们,自己也索性跪下,在他们面前,遂又扑到他们怀里……遂倒了下去……
杏儿赶紧赶来搀住她。
侯爷老泪纵横:“兰儿,为父知道你不满这桩婚事……为父对不住你。”
晁氏哭道:“儿呀!你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呀!”
芷兰在杏儿的帮扶下终于将侯爷和夫人扶好坐好,自己在他们面前直身跪着:“爹,娘!你们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嫁,我嫁!”
睢阳侯家的千金今天要行笄礼,一大早就有许多人来看热闹。人群中有一些亲戚和邻里,大家一边对摆在那里的行头指手划脚,一边议论着这芷兰的婚事。
“听说是嫁给一个藩王……”
“是藩王的儿子。”
“那也是个王太子呢?”
“皇上赐的婚呢,多有面子!”
“就是远点……”
“说是在吴国呢!要走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呢!”
庭前正中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案子,案子上是一些钗冠、礼服,佩绶饰物等。衣服按顺序分别叠好,一件件依次置于案上,备用的一应饰物全由有几位年长的老妇人捧在盘子里,盘字一字排开,依次是:发笄、发簪、钗笄。
半晌,芷兰才身着襦裙走出自己的厢房,先是向来宾行揖礼,然后面向侯爷和夫人行叩拜礼。起身之后,芷兰便有一老妇人奉上发钗。发钗由另一主礼的妇人接过,走到芷兰面前,芷兰下跪,主礼一边为她戴发钗一边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戴好发钗,芷兰起身,接受主礼者一个揖礼,然后众人跟着主礼唱念:“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随后芷兰又在几位妇人的环绕下,套上曲裾深衣。衣服套好之后,老妇人们闪开,芷兰款款走向各位来宾,在他们面前一一展示,然后行揖礼和叩拜礼。叩拜已毕,再由几位老妇人为芷兰穿上大袖礼服、戴上钗冠,再次向来宾一一展示,并向长安天子所在的方位叩拜:“臣女芷兰叩谢皇恩!皇上陛下长乐未央,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共同跟着主礼念祝辞:“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这时睢阳侯走前一步,站在众人面前宣布道:“小女李芷兰笄礼已成,感谢各位宾朋嘉客盛情参与!”转过身来又对芷兰道:“芷兰我儿,从今以后,你便成人,在家要懂得孝顺父母,恪守家训,谨持妇道,善待兄姊,在外要知礼守法,遵重师长,忠君报国,维护汉室天下。”
芷兰施礼答道:“儿虽不敏,敢不衹承?”
睢阳侯道:“好。”
众人也跟着称道:“好!”
主礼宣布:“李芷兰小姐笄礼成!”
睢水河畔的长堤下面,贾谊的衣冢坟就在那里。
芷兰怀抱一束野花来到墓前,目光呆滞,话语却平静:“老师,芷兰就要走了,不知多久才能回到这里来。让芷兰临行前再给老师唱诵一首《九歌》吧:
“成礼兮会鼓,
传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
长无绝兮终古;
…………”
初冬季节,成片的苇草白头而立。
在去往吴国广陵的官路上,一支长长的送亲队伍蜿蜒而去。
队伍是一辆辆马车。马车除了新娘乘坐的花车之外,便是一车车的嫁妆。嫁妆是一件件箱笼,高高地堆在马车之上,其余几辆仆役侍从乘坐的大车,车上仆妇、侍从、杂役和奶妈,男男女女不下十数人。车驾所经之处,就引得一些村镇和集市上的人们驻足观看。
车行至楚地,芷兰撩开红色的车窗布帘,时气已至初冬,天空一片苍凉,空中却仍有一群雁子排成零散的人字型向远处飞去……
望着那群迁徙中的雁子,芷兰不禁触情生情,嘴唇蠕动,默默念起一段歌诗: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