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路是学来的，关心你是真的。
By《昭君日记》
“下来，想偷懒啊。”粗暴的一声让我脑袋轰隆作响，“早操也不去做，是想造反啊。哪个班的，报下名字。”
“345，王…昭君。”
我喉咙肿得跟馒头似，咽口水都疼，扯着嗓子，说出这几个字。
“原来是胡笙班里的学生，难怪这么为所欲为。”
火鸡没觉察我此时滚烫的身体和声音里明显不同于平日的音调，她从怀里掏出手机，一阵键盘摁压声后，“胡老师啊，我跟你讲…”
火鸡和老胡之间的对话内容我没听见，我身体发软，眼前一黑，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迷蒙里睁开眼时，空气里都是刺鼻的医药水味。
老胡招牌式微笑就在我面前，不知是因为医院白色背景还是啥，我明显感觉他的脸比平日黄一个度。
“胡老师…我”我想站起来，可全身绵软无力。
“君君啊，你怎么样啊，你有没有好一点啊，你发烧怎么都不跟大姑说…大姑给你买了你爱吃的AD钙和喜之郎，等输了这瓶液就跟大姑回家。”大姑凑到我面前，咧开嘴巴大声说话，语气里藏不住紧张。
人身体一出现不适，整个人心里也跟着脆弱起来。
我眼角不受控地湿漉漉，我不想让人看见，赶紧闭上眼睛，假装是在睡觉。印象之中，很久没生病，小时候一生病老王再忙都会着急地将我架在他脖子或背上，将我带去医院，怕我不打针，就在路上先买好我爱吃的小零食，耐心哄慰道：“君君打完针这些零食就都是你的。”
打针很痛，可一想到打完针有好吃的零食，那痛咬牙坚持一下还是可以克服的。
老王这招对我很有效果，他和大姑果然是亲兄妹。大姑也是延续他的套路。
我感动的点是套路是学来的，可大姑对我的关心是真的，老王只跟大姑说了一句把我交给她的话，可大姑完全是把我当做她的女儿对待。
那一整天我都没有去上课，病好了的刘婠婠也假借要在家照顾我的由头没去上课。我们俩就在家里，她打她的游戏，我翻看我的最新版的《青年文摘》。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吹它的叶子，我们彼此之间，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第二天醒来，大姑开着车送我们俩去学校。一段并不太长的路，大姑慢悠悠开，路旁树叶随风飘摇，下过雨的城市，空气里都像喝饱水，清清爽爽。
刚走到教室，坐在我前排的一个男生回过头，朝我发出一个猥琐的笑，我没在意，低下头，拿出试卷准备做作业时，他再次转过头来，诡异地干笑不说话。
“有事吗？这位同学。”我有点窝火，我最不喜欢这种不爽快的人，潜意识里觉得所有背后嚼舌根的事都与这种人有关。
“没，就是昨天你不在，我一哥们来找过你。”他又挂上刚才猥琐的笑，“主要是找刘婠婠。”
我就知道没人会平白无故来找我。
“谁来找我们，找我们干什么？”我没好气地问，也没指望他能回答我。
“他叫文晖，找你们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这个熟悉的名字从他嘴里蹦跶出来那刻，我心头咯噔一下。
是他，也只有他，在找刘婠婠时会找我，准确来讲，我有点肯定，他找刘婠婠是假，找我是真。
昨天舒缓轻松的感觉瞬时之间如潮水般退了下去，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什么好办法。
表面漫不经心不在意地低下头去，装作在认真做试卷，内心已风起云涌，将每个可能发生的事都设想一遍。
可之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之后，我也有一次在学校里遇见文晖，那是我一个人往教室走，夜色汹涌，我从食堂回来往教室方向走。
走到教导处时我不想走那条大马路，就选择从一棵老樟树下绕道走，这样既避免半路碰见同一个班级叫不出名字的人的微妙的尴尬。
那刻老樟树在教导处后的草坪上，树干两人合抱才刚好能抱拢。香樟树下，修着一排白瓷砖砌成的花坛。
花坛经过一场的大雨的冲刷后已皲裂开一个大口子，我走到那儿，止住脚步，暗想是直接回去还是踏在破碎的花坛上时，听到前方有人在讲话。
“你想报哪所学校？”
“你呢？”
“北京大学。”
“这对你沛公来讲完全没问题。文晖呢？”
“他呀，他还不确定在不在国内，他妈催她去国外呢？”
…
我站的脚快要麻木时，前方对话声稀疏不少，等到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没了声音后，我才从踩上碎沙石，快步走回教室。
新班级，新老师，新同学，一切都是崭新的，而我，从原来一个半夜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记公式的学渣一跃成为文科排行榜上的top50。
这不是我一下被人打通了七经八络，而是我文科成绩一向不差，少了拖后腿的物理化学和生物后，我的优势更加明显，就连唯一拖我后腿的数学，也没那么烦人。
新班级换了一位数学老师，蓄着平头，国字脸，说话凌厉，为人也一丝不苟。
学校重理轻文也不是毫无道理，相较于理科班惜时如命，文科班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懒散太多。
所有任课老师上课抱着一种“我只要讲完课下面没有人闹事就万事大吉，至于你们听不听课考不考大学那与我无关”的心态，可这位数学老师却并不认命，他有自己的个人准则。
只要他一站上讲台，开口讲课，底下人无论在干什么都必须放下手上的活，认真听讲。
那天他讲的正起劲，我脑袋里不受控反复回想起课间趴在阳台上发呆时看见刘沛在小树林里和一个女生说着什么的样子。
苦涩的味道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中间那位女生，起来回答下这个问题。”凌厉一声，如春雷炸响，划破教室的寂静，我浑然不知，手肘一阵吃痛，狠狠瞪向我同桌，看着她忧心忡忡的一双眼和似乎被按了静音键的教室，我知大事不妙。
我秒站起来，想从黑板上去寻找蛛丝马迹的线索。
数学老师黑板上的板书齐整，一笔一划都如同在整黑板报，一眼看过去，整面黑板，密密匝匝，整齐又好看。
这是我自入学以来，第一次看见有男老师把板书写得这么娟秀好看，要知道，之前的历届数学老师都是抽象派。
好看是好看，可没什么卵用。他现在讲到哪里，鬼知道啊，对他的一个所谓送分题，我都感觉是送命题。
我只能傻站着像木桩子似的。
数学老师余光冷冷瞟过来，我同桌看我一脸了无全牵挂一心赴死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数学老师的眼角旋即跳过我瞥向我同桌。
“你回答不出来，让你同桌来帮你来回答，我看她很兴奋。”
我同桌终于笑不出来，她咯噔一下站了起来，冲我眨一下眼睛，“我不会”三个字说的比会做这题的人的底气还足。
“不会还不认真听讲。”
数学老师没理我们，那一节课，我们俩都跟稻草人似，干巴巴站在那。
我同桌小花是个乐天派，小眼睛瓜子脸丹凤眼，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小说，言情耽美娱乐八卦，来者不拒。
学校旁边有个叫“诸葛阁”租书的门面，里头书柜林立，老书新书胡乱摆放。老板是个年轻时中了小说毒的架着厚瓶底眼镜，满脸泛油光的男人，男人一天所有的时间都是拿把老板椅，在收银台旁坐着。
一本玄幻小说，一大壶绿茶，聊度朝昏。
诸葛阁对外租书价格很是公道，办一张100元的租书卡后，一天之内只要交八毛钱就可以拿走任意5本书。
我第一次陪小花来这，瞬间觉得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
漫画书，言情书和流行杂志应有尽有，可这些都不是小花的菜，在我们班还是随处传着《花火》这种小言情的时候，小花已走在市场前头，看起了耽美小说。
她走到最角落里，蹲下去，熟稔地从书柜最底下那一排里抽出一本书来，得意的在我眼前晃荡，《霸王别姬》四个字很抢眼。
在诸葛阁里借来的小说可以随意涂涂画画，有次我看见其中一本已皱痕斑斑，纸皮掉落的书里每一页的空隙写着“我今天好烦啊。”流水账的记录，一页不差，每一页都人歪七扭八，用小学生写作文的方式写着。
也看了这本书的人像成语接龙似，也跟在前一个人留言后，写着当时的感受。
很多年后，我也有了自己的藏书房，可没有一本书除了内容外还能让我记忆如此深刻。
小花每一节课都是在看小说，她看书速度很快，一页满版的字，她五分钟之内就扫完。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们成为同桌的第一天，小花笑嘻嘻坐下后，就从抽屉里掏出一本言情小说来，画面是一男一女嘴对嘴的图片，书名叫《那个小子有点野》。
“老师来了记得叫我啊。”
小花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水灵灵的眼睛一闪一闪，噙满期盼。我对会撒娇卖萌的女孩子一向没任何抵抗力，点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
“爱你哦。”
小花猝不及防表白，她是个性格外放的女孩子，有点男生的小痞气，她有一个闺蜜叫莎莎，两人从一块儿穿开裆裤时就在泥地里打滚，长大后更是同级同班，连体婴儿般，吃块冰淇淋都要两个人一起分。
两个人相处的日常也是一言不合就亲嘴，互怼也相亲相爱。
我也常常加入他们俩的队伍里，有天我们三在外头逛街，走着走着，莎莎尖叫一声：“啊，我手机掉了。”
小花一回头，瞅见街的尽头有一个人形迹可疑，她想也没想，一口气追了上去。
我们在十字路口的街边等啊等，等到天暗沉下去，街灯都亮起，小花还没出现。
街上出来散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和莎莎眼睛如雷达在人群里搜索，凡过往人群只要从我们前方路过的人面前过一遍。
每个迎面走过来的人都能让我们眼里升起希望之光，可随着他们走到我们身边，我们眼里的光瞬时之间熄灭下去。
等的人迟迟没来，我们俩一句话也说不下去。
她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俩迎上去，一人抓住她一只手臂。“我刚追上他了，可在转角处他又走了，那条巷子太黑了，我看不清路，所以就回来了。”小花无精打采，做错事般低垂着脑袋，莎莎一把将她抱住，耐心哄慰她没事，她刚没回来她怕得要死，肠子悔青没跟她一起去。
人来人往，两个少女在品尝失而复得，一个人总要在爱里得到满足，这一刻的，小花和莎莎已得到。
我们准备走回去时，路过一家叫“爱丫丫”的饰品店。这是一家从里到外，粉色泡泡直冒的店。
低头看了下表，距离晚自习还有四十分钟。
“我们进去看看吧。”莎莎是个长相很甜美的女孩子，黑长直头发，皮肤白皙，小瓜子脸，一双桃花眼不说话，自带几分无辜感。
我们进了店，眼睛在格子间花式各异的小饰品里挪不开。
“大哥，你还是个警察，你妹妹手机被人给偷了，这事你管不管。”小花一下变了脸，“你说你就在春风街，好，我在爱丫丫。”
小花接电话的霸气模样，使我后来看的所有霸道小少爷都有了正脸。就在我思索她为何这般反常打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电话时。
身后走过来一个缩头缩尾的人，这个人凑过来，“这是你们的手机吧，我刚捡到的。”
莎莎两眼泛光，从那人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
“你不要报警啊，我真是捡到的。”言辞闪烁，满脸慌张。
“嗯。”
小花看到手机没有多欢喜，听他说完话也板着张冷漠脸，这是我从未见到的小花，这一刻，我无法对上坐在我旁边那张嘻哈脸。
那人如蒙大赦还了手机后出了店子，消失在黑暗里。
小花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背靠在橱窗上，额头虚汗直冒，大口喘粗气，看着拿到手机后的莎莎，她眼里满是宠溺和欣慰。
原来有些人不是不怕，而是因为心里有了责任而生出勇气。
那天我们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街边刮起一阵好大的风，莎莎的裙子都被吹得鼓胀起来，小花替她护着裙子，我们逆着风前行，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异常。
走到学校门口，风刮着雨水就洒落下来。
滴答滴答，好大一场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大地，一整个晚自习都伴着窗外雨声，下的有依萍去陆家讨债那么大。
下晚自习时，我们走出教室时，将伞撑开，小心地将裤脚卷起来，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地面上已积了不少小水沟，灯光照射下，一明一暗。
平日五分钟走完的一条路，走了十分钟之久，可就算这样，走回寝室时，内衣都湿透。
第二天上课，数学老师板着脸走上讲台，上课铃一敲响，就开始上课，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男孩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这真是在老虎嘴里拔牙，是可忍孰不可忍，数学老师课也不讲了，两眼死死盯着那人“站起来。”语气冰到零点。
那人原本就是班里的二流子，平素根本不把老师看在眼里，他动也没动，这下，可真把数学老师给激怒了。
数学老师就像一阵旋风从讲台上卷到那人面前，一把抓住那人手臂，想将这个人提起来。
“你们还等什么。”
二流子头一转，对着身后教室一声怒喊。
说时迟，那时快，我身后有两个高个子的男生冲向讲台，一人一只手将数学老师架住。
二流子对着数学老师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数学老师面部显露痛苦的表情，眼睛闭着。额头上，青筋暴出，抬头纹条条分明。
底下的我们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傻愣得张大嘴巴不知如何是好，幸好班级里早有几个机灵鬼觉察出事情不对就从教室后冲出去跑到老胡的办公室里。
老胡火急火燎从教室前面冲进来，站在三个人正在茁壮成长的少年身旁，个头上明显矮了一截。“你们住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老胡收住了笑，脸色阴沉，“底下人还看着干什么，还不上来拉。”
老胡转背投入到打架队伍中去，我看不清他面部表情，可他那声声嘶力竭的咆哮，多年后，我还记得。
那天的事情已三个二流子上了公告栏的白纸那一栏的“通报批评”而告终，而这次的“打老师事件”也改变了数学老师的一生。
后来我们上数学课，数学老师眼里没了往日的神色奕奕，他也成为其他老师那般，上完课就万事大吉。
若非一路看过来，知道前后之间的强烈反差又怎会明白这次事件真真正正伤害了一个爱岗敬业的老师的心。
那颗心曾为每一个学生而跳动，又被一个学生给撕个粉碎。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