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麒麟还未长大,号令之威不强,且山精水怪的智慧有限,开始问路还比较清楚,过了千百里地,消息就模糊不清,难以分辨真假了。
好不容易问到前面那段河域里有条修为略高些的鲶鱼精,应该能知晓叶洪文一行的去处,却又是条初成气候,只会在河里兴风作浪,作恶吃人的憨货。
晏娆细搜了河道,找到那鲶鱼精筑在河湾里的老巢,将之捉住,却又有些不知该怎么处置它。那鲶鱼精常驻的河域从荒山中穿过,除了往来客船里偶见的行商,少见人踪,不懂世情。此时被晏娆捉了,竟然十二分的不服气:“你这人好不讲理!兴风作浪乃是我水族的天性,怎能因为天性而来捉拿扼杀我?”
晏娆在山中修炼时几乎从未亲手杀生,第一次亲手捉妖,不像普通修士那样能随手斩杀。听得它嚷,竟解释了一句:“兴风作浪虽是天地容许你们拥有的天性,但你不该全凭天性肆意妄为,翻船吞人。”
鲶鱼精闻言更是叫屈:“我只知道修炼就要兴风作浪,饿了就要吃禽兽人口。并没有谁教过我不能这样做,就为了这个杀我,实在冤枉!”
不教而诛谓之虐。晏娆被它这句“没有谁教过”说得一怔,沉吟片刻,问:“今天我便教你克制天性,与人为善,不得兴风作浪,不得翻船吃人;若你以后再犯,又当如何?”
鲶鱼精大喜过望,连忙点头:“以后我若再犯,便叫我不得好死,变成你锅里的一碗汤!”
晏娆不信这样的牙疼咒,打了一道紫府雷符进它的眉心祖窍,将它镇压在河底:“你在此好好的与人为善,弥补前错。若是再起坏心,雷符炸开把你打死,或者会有经过的人看你脂厚肥硕,捡了回去熬锅汤喝,我却不稀罕。”
鲶鱼精略一运转真气,发现她布的符阵带有高山之重,压得它连动弹也困难。一身修为更是被禁制在气蕴期,别说自己兴风作浪,就是有风浪来了,它也得小心调理水流,免得水加阵势,把它给压扁了。
这是压着它只能行善啊!鲶鱼精急得直叫苦:“你还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干脆,否则再有道士前来,定要将我杀了取内丹!到时我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
晏娆诧异至极:“你好端端的在这里,别人取你内丹干什么?”
鲶鱼精气极大叫:“你是白痴吗?道士猎取妖类内丹当然是结假金丹延寿!”
“还有用妖类的内丹来结假金丹延寿的事?”晏娆瞥了鲶鱼精一眼,却有些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不是自己悟道长生,结假金丹只会累得一身修为停滞,自绝前程,哪个道门弟子会做这等蠢事?”
鲶鱼精瞪着她,似乎在看什么稀罕物似的,好一会儿才道:“像你这等前程远大的道门弟子,只想成仙做神,自然犯不着结假金丹。但天下不能得道的道门弟子不知有多少,这些人想方设法地延长寿命享世间富贵,杀妖取丹结假金丹,正是最方便快速地捷径。”
晏娆大皱眉头,虽不愿相信,却也知鲶鱼精这番话怕是有八九分准信,并不是说谎。
“结假金丹终究不是长生正途,道门各派应该是有门规约束的弟子的吧?”
鲶鱼精笑得长须乱拍:“你这人比我还不晓事!人妖两族互相仇杀,几万年从没有过手下留情的先例。除妖既能杀敌,又能助益人族自身强大,哪个门派会管?又不是脑子水淹坏掉了!”
晏娆对人妖二族的仇杀只是听过宗门弟子的泛泛之论,实在不知实际情况竟有如此复杂血腥,一时无言。鲶鱼精见她有所动摇,连忙道:“喂,你要是不想杀我,就赶快放了我!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好好庇佑附近山民,行善修行!”
晏娆踌躇片刻,从凤首箜篌里取了一根丝弦出来,道:“放你是不可能的,但你若真的从此行善助人,仍有道门修士来杀你取丹,就将它祭出,我会保你性命无忧。”
鲶鱼精所有说词都被堵死,嗒然若丧地趴在河底,不再说话。
小麒麟见它顺服了,这才跑过去问叶洪文等人的行踪。这鲶鱼精的灵智比普通人还强些,叶洪文这样的玄门高徒打扮又出众,一问它就知道去的是哪个方向。当下指点着路径,让晏娆他们沿着一条溪流的源头往东南方向走。
赶了两天路,前面却是云梦大泽西北的荒泽,当地瘴疬横行,水草和芦苇杆上蚂蝗密密麻麻地爬着,时不时便有草叶因为承受不起蚂蝗爬在上面的重量,突然断垂,倒进腐臭的水泽里,蚊蚋被惊得飞了起来,远远望去,俨然便似一团乌云骤然扑人欲噬。
小麒麟一见这情景,顿时嗖地跳回晏娆怀里,催她:“走吧,这地方不能修行,又不好玩!”
虽说主仆二人法力在身,不怕毒虫侵袭,但这种环境确实让人看着就不舒服。晏娆也不愿多呆,转念想到叶洪文师兄弟虽被罗浮当犯人似的扣了几个月,看上去落魄得很。毕竟是玄门大派有名有号,出来历练立万的真传弟子,不会平白无故跑到这种对修行无益的穷恶荒野里滞留,追根究底的心思反而更强了。
“阿麟,要不我们跟进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
小麒麟看了一眼荒原,连连摇头:“不去不去!”
晏娆笑眯眯的说:“喔,你也同意去了?那咱们就走吧!”
小麒麟气得连独角边的几缕绒毛都竖起来了:“我才没说要去!我是说我们赶紧走!”
晏娆从百宝囊中取出一艘符船放大,抱着小麒麟上船:“我们这不就赶紧走了嘛?”
小麒麟被欺负得直翻白眼,跳到符船力士的头上,把顶上的纸板挠得咯吱作响。晏娆把小麒麟逗得翻脸,又过来给它顺毛:“好啦,咱们要是抢在他们面前夺到了好东西,我分你一半。你就别生气……我听人说小孩子老生气不容易长大喔。”
这荒泽恶瘴之地,除了各种毒虫蛇鼠,人踪绝迹。单是晏娆一人,未必能够扛住独行的恐慌寂寞,冒险进入。但有小麒麟相伴斗嘴,这胆气自然就长了许多,催动符船往荒泽深处使去。
云梦大泽一带的山河地理表相与罗浮的十万大山截然不同,而这位处云梦大泽外围的荒沼,更是天地灵气紊乱,隐约法则冲突。
晏娆所使的符船,是宁琰传下来的精品法器,自带行船力士,本来应付大江大河上的激流暗礁,狂风巨浪都可以。但此时行不过百里,符船力士居然就被泥沼里窜上来的凶鳇污了符纹,不能动了。
这也是荒泽的一处怪异,明明灵气紊乱,生物难开灵智,只有凶性,但天生一口腥涎能污人法器。晏娆既不忍过分折损师父所赐法器,又担心荒泽中别有内情,仅凭炼制的傀儡反应不够灵敏,索性让小麒麟守了船尾,自己在船头执篙撑船,循着人踪往前追索。
云泽派既然占据了云梦大泽立宗,于水法自然有别到之处。这荒泽对叶洪文一行来说可以尽展所长,脚程比晏娆快得多。
晏娆查看他们留下的痕迹,心知二者的距离不止没缩短,反而加长了;可要放弃不追吧,心潮既起,无应而回,却又不和她的境界心意。所幸小麒麟熟悉了荒泽的景象,故意寻找凶兽争斗,练习法术,也算是别地方没有的长处。没能追上叶洪文等人,也不算全无收获。
小麒麟虽是天生瑞兽,爪牙锋利,到底出生不足一岁,体力却嫌不足。且在这灵气紊乱的地方无法自如调动法力,历练到第四天便在一头猪婆龙的嘴下吃了亏。
有晏娆在旁边守着,小麒麟伤不重,只是近乎脱力,需要好生进补休养。眼看色近黄昏,晏娆索性远了块半水半坡的泽地,用篙定了符船,就地休息。
此地法则相冲,修行人难以采气为食,小麒麟身体虚弱,只能食补。它又是自幼被金竹峰上下娇宠着出生的,身体不舒服,性子就起来了,一定要晏娆拿好吃好喝的哄。晏娆带的灵丹妙药再多,架不住它嫌吃腻了,嚷:“没味道,不好吃,你给我现煮,我要吃鲜热的!”
晏娆无奈:“这种荒野沼泽,哪来好吃的现煮鲜热?”
小麒麟哼唧不停:“娘亲跟着老主人游历的时候,吃香的喝辣的,从来不受委屈!凭什么我跟着你天天吃干粮?我也要吃鲜热的。”
当年的宁琰贵为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自身资质不凡,修行顺利,与黑白游历天下,自然是春风得意。以她爱人间烟火的性情,主从二人吃香的喝辣的这句话,实在不假。小麒麟从血脉传承里偶然知晓这段过往,此时顺口说出来,顿时让晏娆无言以对,只得从百宝囊中寻出当年师父常用的小灶锅盆等物,捕了野物烹煮。
师父是个好美食重口欲、经常下厨消磨时间的人,晏娆这做徒弟的侍奉左右,自然也免不了嘴刁。虽然掌勺的次数少,但烹煮的食物也称得上色香味俱全,小麒麟目不能见杀生,嘴下却是吃得连独角边的绒毛都迎风招摇。
晏娆也不和它争抢,任它吃得开心,自己却拿了一瓶素酒,坐在船头浅酌慢饮。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霞光瑰丽,给荒野温柔的掩上了一层金红薄纱。将荒原凶恶狞狰的本质都遮了过去,换成了一派水泽天光共色的美景。
晏娆一杯酒饮尽,忽有所感,转头向东望去。霞光水色相合之处,当日和商参大战不休,从罗浮宗破门而出的妖物,玄袍杏绶,金冠玉带,俨然一副人间贵胄公子的打扮,踏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