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第三块剑舍利被藏在什么地方,那里被称作佛顶。易小琪说那里是佛落发的地方,佛斩去三千烦恼丝化成一片埋葬了八大苦的森林,那里,是否有入口,又是否会有出口,那里又是以何种形态存在那八大苦?
段痕走了进去,不是从入口走进去的。这里根本没有入口,入口在人心,只要有心就会有苦,若是这苦被这森林察觉就会被这森林所吸引。所以可以这么说,不是段痕走进了这片森林,而是这片森林将段痕包围了起来。
佛心无限,苦亦无限,无限的苦如何不能包围下段痕。
段痕的剑提在手中,他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但奇怪的一种感觉却从这把剑传到段痕心中,他不知道自己的腿该怎么迈,但是他却知道自己该朝哪一个方向找寻。引领他的不是他自己的心,而是他的剑,剑上面的剑舍利。
“原本我该让你老死在这森林之中,但你却能带着两颗剑舍利走进来,你有资格见我。”这声音祥和,就如天空中的云,不静不动,无形无变。这种感觉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但段痕却亲耳听到。
“你是谁?”段痕原本真的想问出这句话,但当他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不过是一个和尚,一个披着素白袈裟身着素白僧袍的和尚。但是当段痕面对他时,那种感觉却要比面对帝释天时更加……那种感觉根本无法形容,那个存在于段痕的感觉之中,却不存在于他的世界。就像一个人照着镜子,却发现镜子中存在另一张脸,他能看到,但却无法触摸,更无从找寻。
“如果你想问我是谁,佛海,这不是我的法号,但你可以这么称呼我。”这和尚的话让人奇怪,不是我的名字,你却可以这么称呼我。
佛海,什么才是佛海?
“你叫什么?”这和尚说起话来却真不客气,但其中却全无霸气,然而让人愿意接受他这种不客气。
“段痕,找剑舍利,给我,我走。”段痕只用十个字就说清楚自己的来意,他不想多和面前这和尚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佛海看了眼段痕手中的剑,道:“佛将自己的烦恼留在这里,又把我留在了这里,我的职责是守护这片森林,曾经有一个人将这块剑舍利交予我,我答应他会如守护这片森林一般守护这块剑舍利,如果你想要这块剑舍利,两个办法,一是毁了这片森林,二是毁了我。”
段痕道:“我选择后者。”
佛海道:“那你打算如何毁了我?”
段痕道:“杀你。”
佛海道:“杀我,你凭什么?”
“凭我手中的剑。”剑已出鞘。
佛海道:“这把剑我曾经见到过,但他却不是用来毁灭的剑,而是用来拯救。这是唯一一柄让我不得不佩服的兵器。若不是因为这柄剑,我不会见你,可惜,这把剑却在你手中被玷污,沾染上了血腥。”
段痕道:“剑,本就是杀人的。”
佛海道:“世间美好无限,你却为何偏要执着于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仇恨?”
段痕道:“仇恨若微不足道,那还有什么何足道哉?”
佛海回答:“看破之后,一切不过镜花水月,过眼云烟,不执著过去,不执著将来,也不执著于现在。少年人若心中满是仇恨,又如何能看破。我这里有良药一剂,若是你肯服下,我便将剑舍利双手奉上。”
段痕却问:“是不是担心我会杀了你,所以才将要这么哄我,你要给我的是什么药,毒药?”
佛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的确是毒药,名曰七情七世毒,服下这药你便能忘记前尘往事,当然,还有存在于你体内的修罗心,还有你这足以让神为之为之颤抖的力量。将剑舍利交给那样的人我才放心。若你不想服下这七情七世毒,只要你肯留在这里陪我修行十年,我一样肯将剑舍利给你。”
段痕道:“如果你是惧怕我比你强大,那么就趁现在将剑舍利给我。”
佛海从怀中取出一串念珠,念珠是用小叶紫檀雕琢而成,每一颗念珠上面都隐隐都能看到浮雕的梵文,却似乎是一卷经文凝结在这一粒小小的念珠上。但佛海却将其中一颗捏碎,藏在里面的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晶石,那正是剑舍利,段痕想要寻找的剑舍利。
“给我。”段痕要的只是那块剑舍利而已。
佛海道:“看来若不让你经历一番人生八苦,你是不会了解佛的含义,若是任你如此走下去,怕是迟早堕入邪道,年轻人,对不起了……”
佛海的声音忽如梦一般飘然远去,寻不着丝毫痕迹。而此时出现在段痕面前的,却是一间屋舍,一间段痕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屋舍。
这,是他的家。
人生八苦,这第一苦就是生之苦。
生本就是苦,生若不苦为何婴孩呱呱坠地之时会哭?
这哭声不是段痕的,而是他妹妹的哭声。门没有推开,他却能看到自己的妹妹一身血渍的被他的养父李平举起,他的养母于丁香虽然虚弱,但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却还是露出一丝欣喜的笑。
原本这苦该有段痕自己亲身经历,但他的出生却仿佛是一个谜,不在佛掌控之中的谜。
但看着自己的妹妹出生,他却有一种切身的痛,身体在风中的刺痛,被放进热水之中的灼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刺痛。这些痛原本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他的身体却不知为何一下子变得十分敏感,一点点刺激都会让他觉得钻心的痛,疼的他几乎要流泪。
“生苦,你的苦会成为别人的乐,听到你哭,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在笑?为什么你哭他们会笑?”佛海出现在段痕身后,却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
段痕却道:“新生命的出现,他们当然会为之喜悦。生的确苦,因为生苦,所以人才会追求快乐。”
佛海道:“难道你认为人出生就是为了追求快乐?”
段痕回答:“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佛海双手合十,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向前追求的始终不过是苦而已。”
段痕却问:“如果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那人为何还要出生,还不如在娘胎里就死了算了。”
佛海道:“只要皈依我佛,便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段痕道:“极乐世界,何为极乐?”
佛海道:“无欲无求,心中无垢,便是极乐。”
段痕道:“若无欲无求,如何还要去什么极乐世界,哪里不是极乐。”
佛海道:“小兄弟有如此慧根,能将世事看得如此通透,却为何便要执着于仇恨,甚至不希望自己成为修罗。”
段痕道:“修罗是众生,佛是众生。佛既然说众生平等,如何又偏要有佛和修罗之分?”
佛海道:“佛是称呼,修罗只是称呼,段痕是称呼,佛海也是称呼。一切不过是一个容易识别的身份,佛是修罗,修罗是佛,本质并无区别。”
段痕冷笑一声,又问:“既然没有区别,为何你要将剑舍利据为己有,放在我手里不也是一样吗?”
佛海道:“佛无善恶,我无善恶,修罗无善恶,善恶存乎一心,只要你有心便有善恶存在,心为念,念一变则天地变。你有心,修罗心,心中有善便有恶,我无法将剑舍利交托于一心中有恶念存在之人手中。”
段痕道:“难道你心中就无丝毫恶念?”
佛海道:“我无心,我的心在佛那里。”
段痕原本与南宫涵在一起时不但与其讨论武道,也曾一起探讨佛理,因为南宫涵认为佛理与武道颇有相通之处。他对佛理不感兴趣,但近朱者赤,他多少也懂得一些,加之他的魔赋,对于佛的理解也相当透彻。就如他悟出的那一招“剑之宗”,虽然是正道之剑,却能借由魔道使出,他的佛理,同样是自魔道之中参悟。
但此时他却也不知该如何辩驳佛海的话,他才发现这个和尚对于佛的理解,甚至比他对于魔的理解更加透彻。
“接下来是什么苦?”段痕不打算再和这个和尚争论下去,这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剑舍利才是他的目的。
佛海道:“这八大苦怕是你早就已经尝过,即便是让你再经历一次也没有意义。”
“既然如此,就把剑舍利给我。”出鞘的剑此时仍为还鞘,他当然知道佛海绝不会这么容易将剑舍利给自己。
却想不到佛海居然说:“剑舍利给你也无妨,只要……”
段痕道:“只要服下你的毒或者留在这,是吗?”
佛海摇头,“我会把剑舍利放在佛顶,只要你能够达到那里,剑舍利就是你的。”
佛海将手中的剑舍利向上抛去,段痕的视线一直追寻着剑舍利,却没有见到它落下……
“他去找岭南荔枝了,你也该知道这个时候不可能会有荔枝的,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给他的时间是日落,日落之后如果我还没有见到我要的荔枝,那么你就会死。或者,我这里有很多男人,我想他们会喜欢你的。”
冷胭斜卧在那张罗汉床上,莫阳一直站着,站在她一开始走进这里的那个地方。
“他会回来的。”莫阳低声回答,声音低却不代表不相信。她当然相信她的南宫会将自己留在这里。
“我知道。”冷胭伏起身子,笑着说道:“他曾经为你下过地狱上过九天,更曾为了你而已不惜犯天下之大不为,如今不过是找一颗小小的荔枝,你相信他可以做到。但是,如果这是一件可以做到的事,我还会让他去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