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乞丐其实说了谎,黛玉其实出了客栈不久便在街上看到了睡在雪堆里的小乞丐,想到她同样年纪甚至可能比自己更小,却饥寒交迫,便送了她衣服和银两,而思及刚刚在客栈里引起了注意,也许会有麻烦,便顺便请小乞丐帮了忙,让她穿了自己的斗篷进城往宫门走,而她自己则悄悄的沿街道往城郊深处走去,昨日来的时候她曾留心看到过,这外面有条大河,沿河应该会有船家,或许她运气足够好,能够租到一条船回苏州。
可惜雪越下越大,她虽有连帽的披风,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却依然又冷又累,及至到了河边也未曾见到船只的影子,她只好沿着河边一直走,或许是老天爷也愿意她回苏州,果然走了不久便看到了一个渡口,那渡口停着大大小小好几十艘船,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渡口不远处有人家,袅袅炊烟给大雪中的黛玉带来一丝温暖。
她走到一户冒着炊烟的人家,起初还非常忐忑,但看到院子里堆的雪人,和屋檐下的小木马,心里便温暖起来,这户人家有小孩子,应该是正经人家,便小心翼翼的敲了门。果然,来开门的是个牵着孩子的胖大婶,那大婶脸红扑扑的,看起来非常的强壮健康,穿的也干净利落,手里牵的娃娃也不过四五岁大小,胖乎乎,笑盈盈的,黛玉便对他们生出一种好感,不自觉便带了笑意,而这大婶一开门便看到带着面纱的黛玉,穿的又是绫罗绸缎,气质又清雅,周身都透着一股子贵气,却又没带任何奴仆丫鬟,便觉得疑惑,不由问道:“姑娘找谁?有什么事?可是走亲戚走错了门?”
黛玉只好解释道:“不不,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想问您,这渡口的船是谁家的,我想租一条,不知道方便不方便。”那胖大婶便立刻笑开了花,连忙把黛玉让进去,请她坐下商量。
另一边,大皇子快马加鞭赶到了德云轩,却得知黛玉早已人去楼空,沿途的踪迹也被大雪覆盖,黛玉再一次不知去向,他想不通黛玉究竟是想去哪里,她曾说过天涯海角找一处栖身之地,然而这天涯海角又是哪里?他不相信黛玉这样一个三步不出闺房的千金小姐能够这么短时间内消失不见,她一定就在这附近,在某个地方藏着,可是在哪里呢?她真的就如此厌恶自己,如此决绝的要离开?他骑着马在城郊一遍一遍的找,找到河边却始终无果,只得暂回皇宫。
而胖大婶这边已经吃上了饭,老百姓的粗茶淡饭黛玉的胃承受不了,只得推辞说不饿,然而胖大婶太过热情,黛玉招架不住,只能稍稍喝了两口米粥,菜是一口没敢吃,所幸胃只是稍稍不舒服,倒也挨得过去,及至谈到租船事物,原来这大婶竟是个寡妇,只有个五岁大的儿子,所幸族里叔伯兄弟们亲厚,多有照顾,她丈夫留下的家底也颇为殷实,各种样式的船只都有,只要有钱一切好说,黛玉才暂时放下心来。
那大婶笑着说道:“别看我是个寡妇,可是这家里的生意我照样能撑起来,唉,家里没个男人,啥都得靠自己啊。”她话说的直白,黛玉只得点头。她想起了远嫁的探春妹妹,被折磨致死的迎春二姐姐,以及莫名暴毙的元春姐姐,还有至今不知道处境如何的惜春和湘云妹妹,贾家的一切都恍如隔世,同是女子,命运却如此不同。从前她未曾想过离开贾家她会怎么生活,如今她却已然生活在了贾家之外,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当晚她便给了这大婶一块碎银住下了,然而什么时候走她却没有想好,也许她应该买几个丫头,否则这一路上她孤身一人可如何是好?便是在船上,只有她与船夫也是万万不能的,思及此,她才醒悟,这次出来竟是如此的匆忙仓促,什么准备也没有做,一路上竟然也颇为顺遂,有惊无险,然而她却不由得感到后怕,惊出一身冷汗,怪自己考虑不周,所幸这大婶看起来不坏,此刻左右为难,不知前路该如何去走。思索了片刻,终于在一天的劳顿中慢慢沉入梦乡。
大皇子回到宫中,紫娟早已跪等在景华宫门,待大皇子入内,便急切的问黛玉的消息,大皇子面色凝重,说道:“皇城内都找遍了,也不见她的人影,我已安排了人继续在城郊寻找,一有消息便会通报,你也去休息去吧。不必在这里跪着。”紫娟却不愿起身,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大皇子无奈道:“你即便跪在这里也是于事无补,不如正经想想你家姑娘会去哪里,至少有个方向。”紫娟怔怔的开口道:“我家姑娘已没地方可去了啊,她只说过要回苏州家去,可苏州离京都何止千里远,难道她一个人回去了??”说罢便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痛哭起来,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倘若出了一点意外,叫我怎么办?”
大皇子却若有所思道:“她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既要防着宫里寻她,又要顾着礼教,她又娇弱的狠,纵然勇气非凡,也绝对走不快,走不远,倘若她想尽快离开京都,最好的方法是走水路。”说罢便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又匆匆转身离开,往宫外去了。
此时正是三更半夜,大皇子已有两日未合眼,却仍不敢掉以轻心,领着人马冒着大雪往河边渡口去了,火把照的整个河岸犹如白昼,却只能看得到宽阔的河岸上静静停靠着的大大小小的船只,那渡口边有一个矮破的茅屋,片刻后便亮起了灯光,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提着灯笼的瘦老头,探头望了望,见似乎是军队,便赶忙迎了上来,跪下陪笑道:“军爷可是半夜要过河?小老儿是这里的守船人,有什么事还请军爷吩咐。”
大皇子极目远望,见四周一片寂静,便问那老头道:“船家,我问你,这两日可曾有人租船渡河?”那老头垂首回道:“这两日正是过年的时候,没有什么人来渡河啊?”大皇子甩了甩马鞭说道:“你仔细想想,即便无人渡河,可有什么人来过这渡口找过船只,或问过路?又或者这两日可看到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人路过?”
那老头思索了片刻说道:“路过的人可着实不少,别看这条路小,这可是这城郊外的主路,不少人走动都要走这里的,至于说什么特殊的人,我记得下午似乎有个姑娘,来这渡口略站了站,既不问船,也不问路,起初我以为她是要寻死,便格外留心她,没想到她只站了站便离开了,我也未曾在意。”大皇子眼前一亮,忙问道:“那姑娘可是带着面纱?她往哪个方向走了?”那老头忙点头说是,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子,说道:“我看她拿着包袱往村子里走去了,想是要找地方过夜。”
大皇子笑道:“我就知道她还在这附近。”说罢转身对几个士兵说道:“你们几个在这渡口找个地方蹲守。”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子,丢给老头说道:“倘若那个姑娘再来这渡口,不许惊动她,立刻去城中禀报。”那老头便欢欣鼓舞的说是。大皇子便又对其他士兵吩咐道:“其余的人把这村子给我包围了,藏好了不许惊动任何人,见了她只需派人悄悄跟随,之后立马去向我禀报。”说罢便调转马头回了宫里。
黛玉早起洗漱过后,便来到院子里,雪已经停了,大婶在做饭,小孩儿在一旁抱着个冒着热气的地瓜啃,看到黛玉出来,便飞快的跑过来,把地瓜觉得高高的,兴冲冲的喊道:“姐姐吃!”黛玉笑道:“你吃吧,姐姐不爱吃这个。”那小孩儿便又跑开了,那胖大婶听到声音,从灶台间扬起头,却在看到黛玉的一瞬间愣住了,这还是她头回看到没有带着面纱的黛玉。黛玉不明所以,那胖大婶回过神后便惊叫起来:“呦!您难不成是天上的仙女吧?”她吃力的站起来,快步走到黛玉身边,想伸手摸摸她,却又觉得她太过干净纯粹,不敢下手,生怕碰坏了她,黛玉羞赫的以手拂面,感觉自己脸颊发烫。那大婶笑道:“您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我在我们这小村子里可没见过像您这样的姑娘。”说罢又忍不住抬起黛玉的手细细的看,只见黛玉五指纤纤,如玉般白皙无暇,手指上还带着一枚玉戒,更显得她矜贵非常,黛玉收回了手,淡淡说道:“我不过是个平民丫头,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只不过是我从小身体不好,父母又爱惜我,不忍我劳累,故而比一般人家女孩儿更懒惰些。”那大婶忙轻拍了她的肩膀安抚说道:“倘若我有你这样一个女孩儿也定然舍不得你受一点的苦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