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被浓墨重彩地抹上了一重又一重深邃的蓝色，而在它下面有一朵明黄的焰火跳动得格外欢脱。这场盛大的庆祝快要持续到了午夜，把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都染成了晶莹的蓝，引动着不远处山林间那些不安分的小兽。长啸的狼嚎声惊动了白日里的那片山坡下正在搜刮“战利品”的一群乌鸦。
叶小枫和司徒王常正在这一座山头上聊着天，看到鸦群飞散，叶小枫本能地挪了挪屁股，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顺便把皮甲垫在了屁股下面，美其名曰禅坐专用坐垫。
“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的，倒是会享受。”王常就坐在叶小枫的身边，从坐下开始便一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人说这是一种身为贵族的自觉，不过同样有着贵族血统的叶小枫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这样的自觉用意何在。
他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不以为意：“享受谈不上，不过至少在有限的条件下，不能让自己不舒服。”
说着叶小枫还示意王常把自己的军甲借给他垫垫。王常倒是没有想到原来这个看似沉稳的家伙还有如此不羁的一面，不过军装毕竟是军人的一种荣誉，尤其是作为一军之将，更没有随意把自己的军甲随意借给别人拿去垫屁股的道理。
“这次你解了昆阳之围，是我们这么多人欠你的，军报已经帮你写完了，只要你盖个印就能呈上去。”王常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伸到叶小枫面前说道。
叶小枫立刻松了腰，向后靠倒下去，摇头晃脑地远离了这卷军报：“别介，让你一个大司徒这么勤快，我一个小小的偏将军如何消受？您还是收回去，印儿啊您也自个儿盖一个得了。”
王常沉默了片刻：“这么大的军功，你不要？”
“得，照您这么说，这里面的内容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我呀，不是不要，是要不起。”叶小枫就势躺在了石面上，望着影影绰绰的月光，有些怅然，“功高震主这个道理，我清楚得很。这次大破莽军，等到援军到来，再收个残局，基本上王莽的新朝也就到此为止了。狡兔死，走狗烹。如此功绩在手，你觉得陛下真的会不在意吗？如果您在那个位置上，难保您不觉得膈应。”
其实王常也不是没想过这个潜在的意思，只是如此功绩足以让刘秀载入史册，他作为一个从军多年的老人实在难以想象，刘秀在这般年纪就可以做到轻拿轻放。
王常道：“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们的陛下是被人推着上位的，性子温和，你的顾虑是不是多余了？”
“这不是还有朱鲔吗？这种事情难道还新鲜吗？”
叶小枫今晚的嘴就像是开了刃的刀子，简短的两个问句，一针见血。即便说话的对象是堂堂的一个大司徒，他也丝毫没有考虑一下下刀的位置和力道，一击即中，收刀放血，就连最后的腔调都微微上扬。
其实王常也知道，叶小枫点得很到位。即便刘玄自己对他的“丰功伟绩”没什么挂碍，但是那些守在他身边的人可没这么大的心，尤其是朱鲔，此人交友广博却多算计，同朝为官，这样的人是那些常年混迹在军伍中的人最不想勾连的。王常也不例外。
所以听到叶小枫一语中的，他反倒有些欣慰地收回了那卷军报。叶小枫看到王常准备起身离开，本想欲言又止，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还是问了出来：“司徒大人大晚上摸到这山上来不会只是让文叔领个军功吧？”
“本来确实还有一事，不过现在看来，其实那件事情其实很没意思。”
“……司徒大人，你倒是有点意思。”
“现在看来，你也是。”王常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说道，“能位列三公之人，多少都会比普通人有点意思。”
叶小枫咧了咧嘴，心道，这王老头儿倒是耿直，不过也就在没人的时候耿直一下。三公，三公，这汉室的三公他已经会了其二，还有朱鲔这个大司马他还没碰上，王常这话不就是在暗示朱鲔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吗？难道他还想让自己主动去和那么粗一大腿斗不成？
深夜的坡下，月光把王常一个人的身影拉得极长，这么看起来倒显得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人有些孤寂。叶小枫刚有那么点感觉就看到从坡下的树阴里钻出几个身手不凡的人来，瞬间打破了王常在他心中伟岸的形象——感情人家出门是带了保镖的。
“花卷，你给劳资出来！”叶小枫把对可恶的官僚主义的不满一股脑儿地都倒到了花卷头上。
这也是花卷第一次被叶小枫如此粗暴地叫出来，心中虽有幽怨，但是作为一个系统。花卷的情绪还是控制得很好，就像是被老师发现了秘密的小学生，默默地承受着来自叶小枫从里到外的压力。
“你装哑巴也没用，如果你不介意，还是用小月吧。”
……
万籁俱寂，叶小枫的话落在空荡荡的山坡上显得格外突兀，可是偏偏就是有人回应他：“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放火烧粮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一直没想起来。”叶小枫还是像刚才一样躺在凉沁沁的石面上，看着浩渺深邃的天空，说道，“明明你带我去的地方离你所在的营房相距甚远，你没有道理会知道粮仓的所在，甚至你还有意带我走过车辙行过路面，让我意识到地面上有异样。不然我也不会偏巧不巧刚好在诸多纵横交错的过道上选了一条有车辙印的路面。”
“那中就只是你的猜测，又如何确定小月就是我在控制的呢？”这一次那个人影已经来到了叶小枫的近前，花卷的声音从小月的嘴中吐露出来。这种原本应该极度不协调的场景在叶小枫的眼中倒成了一个完美的契合。
“后来我寻求印证的时候，才发现你和小月从来没有一起出现在我的身边，入营之后是小月，出营之后是你，从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直到今天，我才终于确定这些不自然的巧合。”
“……是因为那个人？”花卷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释然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