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划破长空的一霎那是美好的，可是美中的痛苦只有长空自己知道。
健鹏用秋菊和玉顺筹集的钱，还银行部分贷款，帐未还清，只有把建筑设备卖了！健鹏望着建筑设备被拉走瞬间，心掏空一般难受！他心疼不止，建筑设备是自己外出打工几年一点点积攒的家底，可如今——
可眼前只有这条路可走！
健鹏匆匆处理掉建筑设备，拿着四万六千元，神情无奈且默然！他落寂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包烟抽完后，他狠狠摁灭烟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翌日清晨，健鹏和婉晴背着包裹，迈入打工大潮中。
健鹏和婉晴在北京大都市中‘蚁族’地活着，他们为了省钱住狭窄、阴暗的地下室。
他们初次进入地下室，觉得一股臭气扑面而来，让人喘不上气来！重重的霉气，生根般长在地下室的每个角落，让人闻着难受，真想屏住呼吸，可又鱼儿缺水般地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气；湿漉漉的地下室如地窖般阴冷，长长阴暗的走廊两端尽头，各有一个透气口，地下室通风换气通过这两个口勉强维持着。
健鹏和婉晴初住地下室，起初觉得非常沮丧和难受，他们不适应地打量着四周，除了潮湿昏暗，通风口处还飘来大便和尿液的臭气，伴随着滴答的水声。通风口西面为男厕所，东面为女厕，水声是地下室漏水管传来的。
房间没有窗户透气，若感觉空气稀少需打开房门，臭味熏天的稀薄空气通过门口，缓慢地进入狭小的房间；无光的房间，昼夜均要开灯才能看到微弱的光亮；黄豆般的灯光，毫无生机地亮着，只能照亮灯光四周。健鹏和婉晴居住的地下室，只有五、六平米，房间窄小，只够放一张小床，勉强容下两人的身躯，床头放一盏灯，床尾放一个小小的衣柜，别无他物。
在这繁华的都市里，到处都有人的气息和声响，地下室也一样！
有些房间敞开着门，是为了让房间多些氧气，他们似乎早已适应了这里的一切，有些房间偶尔传出电视和收音机的声响，看来地下室平淡的生活中亦有快乐。这群和自己一样背井离乡的人们，顽强地活在陌生的都市中，努力打拼自己的未来。
健鹏和婉晴攥着羞涩的钱包，快速地调整心态。记得家乡有些地下小动物，土拨鼠，田鼠，野兔……它们会在冬季漫天飞雪的严寒里，住在自己宁静、舒适、温暖的小窝里。它们会建造许多房间，有的贮藏坚果，有的铺上干燥的杂草，有些地下动物可以足不出户躲过整整一个冬天，把皮毛保养的光滑柔顺。
也许，人也可以像田鼠、野兔一般活着。
健鹏努力调整着心态，想起家乡野兔的生活习性，顿时觉得亲切、熟悉无比，熟悉的东西易让人感到亲近！他心底慢慢有了熟悉感和安全感！这样恶臭的地下家园，也慢慢觉得有了温度，看入眼帘也亲切了许多。
婉晴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生活，她情绪低落！最近的生活，早已把她折磨的疲惫不堪、应接不暇！她近来总觉得过日子像剥洋葱，每剥一层都会泪流满面，可为了寻求生活的喜悦和真滴，看到洋葱那个芯儿，就会一层层剥掉外面的洋葱皮！真看到细嫩的洋葱芯儿时，早已泪流满面，无心欣赏洋葱的‘芯儿’，更无心体会、思索生活的真谛。
唉——别无选择，既来之则安之！婉晴心里劝着自己，无奈地接受现实！
熟悉环境后，两人慢慢了解到，地下室的住户有跑保险的山西人，有饭馆打工的山东人，有干美容美发的湖南人，有干推销的陕西人，有高考失误独闯北京的河南人，他们各自怀揣着梦想，寻求自己都市立足的‘一线天’。也许生活根本没有‘一线天，可他们久居昏暗的‘地下’，早已养成寻‘光’而动的特质！哪怕有一丝昏黄的亮光，他们也会拼尽浑身力气，飞蛾般扑去。这些背井离乡的勤劳人儿，不怕挨饿受冻，不怕艰难生活的磨练，不怕城里异样的眼光，他们只怕万籁俱宁时那种深深的孤寂，那种隐藏至深而又悄悄溶入心头的面孔，他们心底一直渴望听到那种熟悉且陌生，即使脱胎换骨仍洗涤不掉的乡音，偶尔听到，笑意瞬间堆满了脸颊。
健鹏不想上建筑队当大工了，建筑队年底结算不说，若遇到黑心的老板一年的辛苦钱很容易打水漂。他和婉晴没有学历更没有手艺，好不容易在手机店找个卖手机的工作，两个人甚是欢喜。基本工资六百，中午管一顿饭。健鹏和婉晴最近十多天早晨从不吃早饭，地下室没法用煤球做饭，外面的饭菜又太贵！两人一顿早餐至少要两块钱，才能勉强吃饱！一大上午，他们饿了只喝开水，不停地喝水，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两人敞开肚皮狠劲吃饱，下午口渴难受也忍住不喝水！因为吃一肚子干粮，喝水的话肚子会胀得难受！好不容易熬到快下班，猛往肚里多灌些开水！地下室没有开水，不喝饱，晚上会渴得难受!
对于婉晴和健鹏来说，一天中最难熬的要数上午。中午吃得饱饱，晚上不吃饭还行，可第二天早上，肚里的食物早已消化殆尽。每上午几个小时的饥肠辘辘甚是难熬！已上班十几天，两人每天上午一直处于半饥饿的恐慌中，处于算计省钱的惊恐中，未推销出去一部手机！没有业绩，公司是不会养闲人的，若连续两月推销不出去一部手机，只有走人的份了！健鹏他们一到地下室，就商量对策，可又毫无良策。他们每天见到客人，像其他推销员一样，不停地推销手机，不停地说着产品的好处。可有时顾客问这款手机的特色或如何使用时，他们回答不上来了！因为他们没有手机，讲解时难免有误差，他们一直得不到顾客的认可和信赖！二十多天过去了，毫无进展，他们看着有些人卖掉两部，甚至三部手机，不由地羡慕起来。
主管每天开晨会，激情飞扬地讲道：“一部手机两三千块钱，贵么？你卖不动手机，肯定觉得这么贵哪有人买？事实上，别人卖出去两三部手机，你呢？一部也卖不出去！千万别再觉得是价格太高的问题，是你的问题！别说两三千了，几十万一套的房子，在北京不是照样卖出去！现在中国有钱的多的很！把北京的百万富豪放咱门口大街上，能排十几里，你信不？啥都别想！推销出去手机，你才有真本事！散会！”
主管说道‘散会！’七八人一哄而散，健鹏在心中盘算着，怎样推销出去一部手机！第一个月月末，健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卖掉一部手机，一千三百元，提成百分之十五，一百九十五元！健鹏找主管开票时，他浑身战栗，热血沸腾！北京人的生活真奢侈呀，一个小小的黑疙瘩咋就那么值钱？十多亩地的小麦才能换这么个黑家伙！
健鹏看着手里的提成，兴奋地对婉晴说着：“婉晴，一部手机一千多！还有两三千的，竟有人买！北京有钱人真多！”
婉晴接过健鹏手里紧拽的一百九十五元，反复地数后，笑道：“这就是主管说的‘高端人士’的生活！我们体会不到‘高端生活’！可——我们体会到高端人士给他带来的好处，一百九十五元，一笔不小的收入！呵呵——”这笔小小的财富给他们带来精神的振奋，暂时的愉悦，情感的舒畅！
健鹏看着喜笑颜开的妻子，心中甚是欢喜，说道：“别说一部手机，那么贵的房子不是照样卖出去么？北京人真有钱啊！若把北京的千万富豪一个个摆红薯母子般地‘摆’到天安门广场，不一定能容下！也许有钱胆就大！再贵的东西，只要有人卖，就有人买！这就是北京人的生活！”
婉晴笑道：“他们的生活我们不懂，更参与不了！考虑它干啥！眼下我们需要考虑我们自己的生活！你觉得呢？”婉晴说完笑着等待健鹏的反应。
健鹏再次紧盯手里的钱，咬咬牙，狠下决心，说道：“婉晴，我想好了，明天咱们也奢侈一次，花两元钱在外面的包子店吃顿早餐！不！以后每天早晨都要在包子店买两元钱的包子，一元钱两个包子！咱们每人各两个，再也不能饿着肚子上班了！至于热汤——”健鹏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咱们就不喝了，稀汤寡水一碗竟要五角钱，太不实惠！”
婉晴高兴地点头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几日后，月底总结，婉晴没有业绩被公司点名批评，她羞愧、自责地低下了头，一整天精神不爽！
回到地下室，健鹏不停地给她鼓气。
婉晴苦笑着说道：“我嘴太笨，不适合做推销员！”
健鹏安慰道:”我这个月若能再卖掉一部手机算你的名下，这样我们都能留下了；要是我们这个月都卖不掉手机，也没啥可惜的，咱们重新找活，大不了上建筑队！”
婉晴无奈地握着健鹏的手，说道：“不管在哪，只要我们不分开就好！“
健鹏搂着婉晴的肩膀，眼中充满了泪水，他抚摸着婉晴的头发，说道：“你跟着我受苦了，若不是我把房子和建筑队抵押给银行，帮宋毛豆贷款，咱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你也不用跟着我跑出来吃这种苦！你没有半点怨言地跟着我吃苦受累，我——我心里头——”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是婉晴第一次见健鹏流泪，她心疼地搂着丈夫的头，伸手擦拭丈夫脸上的泪珠，说道：“你别担心，咱们刚来，还没适应，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健鹏难为情地说道：“都怪我！要不是我那么冲动！你也不会——跟着我你受这样的罪，咱一家人也不会分开！”他哽咽地哭着。
婉晴见健鹏如此伤心，心疼不已，不自觉已泪流满面！她哭着，艰难地哽咽道：“我愿意！”
两人抱着哭了良久，健鹏从怀里拿出照片。照片是在西夏镇照相馆照的：玉顺和秀娥坐在正中间，怀里搂着两个大孙子，四岁多的男孩子调皮地冲镜头大笑，健鹏和婉晴站在玉顺和秀娥的后面，两个闺女挽着爸妈的手臂站在两侧，杨攸琳一米五左右，杨攸婷一米四左右，两个闺女灿烂的笑着，暖暖的。两人看到一家人的照片，来不及擦拭泪痕，脸上顷刻间已堆满了笑容。他们随即转移话题，滔滔不绝地谈论家乡的爹娘、儿女，婉晴说道：“不知道这几个孩子怎样了？妈一个人在家照看孩子，忙过来么？”
健鹏笑道：“妈身体好，肯定行！只是文涵有点淘气，又该惹妈生气了！”
婉晴不满地说道：“别动不动说文涵淘，哪个男孩不淘！上周往家里打电话，听富豪说咱爹一个人在家，挺孤单的！他没事去河堤逮野兔、野鸡啥的！早晨还去西夏集市上卖些鱼、虾，你说家里、地里就他一个人，他身体能吃得消么？”
健鹏咬着嘴唇，不言不语。婉晴知道他又难受了，慌忙改口道：“健鹏，上周给妈打电话，她说攸琳考她们班第一名！说她聪明，还勤快！攸婷也很不错，她们全级第三名！就是不知道这俩男孩，将来上学会咋样？”
健鹏抚摸着孩子的照片，笑道：“他俩学习肯定好！你看他俩的小模样，带个聪明劲！”说着说着，两人的心情渐渐地好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