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公子今日仗义相助,不敢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此时已是酉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个时节,本就天黑的早。
不大的一个酒馆里,此时仅仅有三两桌客人,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又时近夜晚,街市上只有偶尔的几个行人匆匆而过。
这是偏离主街道的一个民居小巷子,远处尚有些光亮的夜幕下,一排排人家,炊烟袅袅,偶尔传来的几声家长里短的喧闹,看起来份外静谧,安详。
可惜的是,没有那金色的夕阳和和煦微风来衬托这个边陲小城的沧桑和诗意。
本来此时治安就比较混乱,这个时节城内的百姓也都早早归家了。
至于行脚的过路客商、稍作盘桓的旅人也都早早找一个客店或是寻一二民居,打尖住宿,卸下一天的疲惫。
不管是不是好饭,有口热汤热菜的吃食,如果再能品一口小酒暖暖身子,那就更是惬意,奔波劳累一天之后,有个暖炕,有个火炉,就是此时大多数行脚商人的追求了。
这是一处小酒馆,处在稍显偏僻的小巷子东头,一杆破旧的写着个“酒”字的招牌在门口挂着,随着寒风呼啸哗啦啦的响着。
此处离普照寺和儒学文庙的主街道已经有些距离,倒是离那兰州卫的指挥使衙门更近。
这里基本是军户居住较多,民户倒是少有。
店门关闭着,不大的店里支着七八张破旧的桌子,店里正中烧着一个火炉,里面的炉火烧得正旺。
这家酒馆是一对老军夫妇开的,由于地处偏僻,来这里喝酒的也就是这周围的街坊,所以都知道这个小店是何时打烊,此时天气寒冷,又刮着冷风,为了保持店内温暖所以早早关了店门,若是有那前来的客人,自会推开门进来。
前面的柜台上,一只残烛扑闪扑闪着火苗,照的店中那一桌上的两人身影长长的投到了墙壁上,倒是有些温暖静谧的气息。
“不敢,不敢,当不得先生“公子”的称呼,小姓查,查小六,先生呼我小六即可“。
查小六抿了一口热茶,舒坦的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冻的通红的双手,然后将手放在桌旁的火炉上烘烤取暖。
今日下午解决了那赵二虎几人的纠纷,看着那一行人灰溜溜的远去,甚至不忘了把那昏死过去的莫狗子也一并抬走。
将那莫狗子讹诈来的一百多文钱还给了老杨夫妇,赢得了老杨夫妇和周围一众街坊的感谢和钦佩。
收获了一大堆恭维的话,倒是令查小六颇觉的不好意思,不过能得到这许多人的真心感谢心里倒也是十分高兴的。
查小六原本打算就这样离去的,哪料到那说书先生刘三却是十分知恩图报的,非要拉着查小六来这里,说是自己的一个表叔在这里开了酒馆,怎么也得请他吃顿酒,让他表表自己的心意,查小六推脱不过,只得拿着行李随他而来。
”呵呵,也罢,今日幸得公子相助,我刘三才能躲过这一劫,我也就不见外了,托大叫你一声小六贤侄“。
那说书先生刘三笑着起身,掂起茶壶往查小六的杯中添满热茶。又给自己杯中添了少许,方才放下茶壶,也是侧过身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颊,烤着炉火问道:”小六,听你口音虽是这本地人氏,却似乎带着稍许关中味儿,不知乡里何处呀?“。
”呵呵,先生猜的不错,我是这城外阿干里人,却是早些年随父自西安而来,敢问先生仙乡何处啊?“
”哎,说来惭愧“,那刘三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热茶,长出一口气,唏嘘道:”我本就是这兰州西北坊人,年少时却也读过几本诗书,妄想着能得个一席青衫,也好光宗耀祖,谁曾想,哎!“。
刘三一声长叹,满是委屈不甘与无奈,接着道:”二十年了一事无成,连那儒学的门都摸不着啊,后来听不得街坊的闲言碎语,干脆也就断了这念想。本想学个说书的营生好生过活,原本靠着乡亲们赏脸,还能勉强度日,谁知自弘治五年后,这边地的日子是一日难过一日,前年老妻患病,使尽了家中积蓄,便是连宅子都卖了,寻医问药,赔尽了小心,使尽了钱财,最后还是没有挨过来呀“。
刘三说道此处,眼眶微红,双眼湿润,吸了两下鼻子,用袖子悄然摸了一把眼泪,看了查小六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摇头强笑道:“你瞧我,嗨!让小六你见笑了。我那婆娘跟了我一辈子,没享过几天福,却糟了不少罪,真是有些愧对她呀”。
查小六也不禁感叹,辛辛苦苦几十年,一病回到解放前,看来古今皆然呀。
“唯一剩下个逆子,却是如此的不成器,被那奸恶之人诱骗前去赌博,欠下了三两银子的赌债,要不是小六你今日仗义出手,我刘三这条老命怕是要交待了”。
说完,站起身来弯下腰去,恭恭敬敬的向查小六行了一礼。
查小六见状,忙起身相扶,二人客套一番之后又重新落座,查小六以免这先生过于伤感,忙叉开话题道:“不知先生以后作何打算?”。
“不瞒你说,我已从一友人口中打听到,那个逆子前些时日跟人跑去了甘州城,我明日便要启程前往甘州寻他,毕竟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说不孝的紧,但老妻走时又千叮咛万嘱咐,哎,这个不省心的东西”。
“什么?先生欲前往甘州城?”查小六吃了一惊,这眼下世道纷乱,过了兰州前往甘凉的路极是难行,漫说这说书先生手无缚鸡之力,即使身怀武力者也不敢单独往这条道上趟,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当下查小六连忙劝道:“先生不可如此,现如今这个状况,你独自前往甘州,虽说是爱子心切,但是未免凶险过甚,先生需得从长计议啊!”。
“先生岂不知,且不说这一路上的马贼杆子,跑单帮的,还有那亦兵亦匪的,以及流窜的通缉犯,光是这小股的蒙古鞑子就是令人闻风丧胆呀!”。
“先生未看朝廷邸报吗?且不说先前,弘治四年时,鞑子入甘肃庄浪及古浪地方,杀官军二十五人,伤六十人,掠男妇十人,官布二千四百余匹,银六百四十余两,牛马八百有奇。入永昌杀官军六十余人,掠夺男妇六十七人,马牛驼七万余匹”。
“入凉州杀官兵四十余人,掠牛马三百余匹,后又入山丹卫杀军士二十七人,伤官兵六十九人,掠牛马驴羊三千余匹”。
“后鞑子又入永昌,入肃州,掳掠去多少牛马羊驼,以及人口,虽不是鞑子大规模入侵河西,可是小股的千人,百人的骑兵却是往来频繁,边军几不能拒,多有戍守官员被论罪者”。
“先生难道不知,那鞑子弘治五年时就曾大举入侵甘州乐善堡,军士被杀者二十余人,掳去男妇百十名口,牛羊牲畜数百,今年二月又入甘州平虏堡,军士死者一人,伤者六人,掠去者五十八人,连指挥签事支林等在内共二十余人被逮问罪”。
“就说近的,就说两年前,鞑子六十余骑直接来兰州城外掳掠,军士被杀六十余人,被掠走人口二百,牛羊马驴数百,而贼却是一人未伤,嚣张而去,这实是奇耻大辱,由此亦可见鞑子战力的强横,先生近在这兰州城中,难道便忘了这等凶险之事?”。
”这从陇右到河西,却是哪里太平,现在这几年哪处不是遍地烽烟,先生就这么前往甘州城,岂不是凶多吉少,凶险异常“。
“哎,这位小哥说的不错,真真是有些见识”,此时那酒馆掌柜,一个五十余岁,却胡子花白,满脸沧桑皱纹,但轮廓却不失硬朗之气的一个老者,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从后厨走了过来。
两碗羊肉面,两碗羊肉汤。一碟黄瓜,一碟腌菜,一盘豆干,一盘盐煮蚕豆,还有一壶自家酿的烧酒。
处在这个艰难的年岁,对查小六二人来说,这已经称得上极为丰盛的菜肴了。
二人早已又累又饿,当下帮着那老者将菜肴一盘盘放在桌上。
三人一同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