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宝,走这边,愣着干啥!龙若廒耳边响起一个老头子的埋怨声音。
龙若廒转过身,那老头子瞪了龙若廒所处的白衣男子一眼,背起双手缓步而行。
你决意要替印青出头我不反对,但不要意气用事。事情的因果还没弄清楚就行动,会吃亏!老头子深沉地说。
龙若廒怕露出破绽,只是默默跟着旁听,不敢随意开口。
那天你跟印青一起,你看到了什么?老头子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问,眼睛灰暗却威严不减。
龙若廒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肯说,你打算一个人去查清对吗?老头子语气平缓,躬着背慢慢走,虽现龙钟之态,却自有一番魄气。
这老头子是什么来头?龙若廒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史戚巡查长说过这里是中原人与越人杂居之地,他莫不是当地的首领?
果然,在前面交叉口处走过一两个中原人打扮的汉子,随口便恭敬向老头子打招呼,唤他:族长。
族长,印青的葬礼可以开始了。一个身穿帛衣的后生跑了过来汇报,族长点了点头,与嘉宝一起走到一片旷地,早已有不少族人围在那里,鼓手,乐手都排列整齐,待族长老头子轻轻点头,鼓声与哭声同时响起。
你愣着干嘛,还不去跪哭!族长转身对身后的嘉宝说。
龙若廒多少听闻中原人殡葬风俗,赶紧扑过去,挤开人群,挨着棺材就要扯开嗓子哭出来。众人拥挤中一只嫩手拍了拍嘉宝肩膀,龙若廒回头看到一个女孩子正瞪大眼睛看着他笑意盈盈,龙若廒懵然不解之际那女孩影子忽然模糊了一瞬,现出了一个魂魄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回复至女孩子之形,一般人没法留意到这种细微变幻,跟鸟儿扑翅一样的转瞬变化,没有凡人能分辨得出。
龙若廒已经看清这个便是自己从槐树林救出的女魂魄,看来她病急乱投医地附在了一个小孩子身上,以躲过白日强光的摧毁。
那小孩跟龙若廒打过招呼后,跳到棺材旁不顾死者家属痛哭流涕伤心欲绝的哀嚎,一下子便推翻了棺材,众人哗然而起围了上去。奏乐的人眼看娃娃闹事,揍人的心都有尤其其中一个乐手便是小女孩的父亲,奏乐变成揍人,此转折来得太快。
小女孩不顾众人呵斥阻挠,一副甩开臂膀就开干的雄赳赳气势,十指硬掰开被木钉缝紧的棺材盖,抢尸似乎势在必得。
畜生!住手!小女孩的爸爸用越语骂了一句,扔掉鼓棒冲了过去。他是越族人,与中原人混居多年,知道“养不教父之过”的道理。
龙若廒明知另有隐情不敢莽加阻止,待小女孩用力扣掰棺盖时才恍然大悟,小女孩终于被父亲强硬地抱走,急得声嘶力歇地哭喊起来仿佛棺材里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娘,就差那一声娘字没叫出来。
众人看着嚎哭的女孩,窃窃私语道:她是跟着青姑娘玩大的,伤心难过倒是正常,小小年纪有这份心难得了!
然而龙若廒却别有一番计算,趁众人尚未从小女孩的关注当中脱离出来,一个鲤鱼跳跃到了翻倒的棺材旁,学着小女孩那样硬掰开棺材盖,他借助嘉宝的健硕身体,又借着七分自身的魂魄神力,彭的一下将棺材盖瞬间撕成两半,里面嗖的滚落一具女尸。
族长再看不过眼,朝嘉宝喝道:人都死了,你还不让人安息吗!
嘉宝扔掉撕开的棺材盖板,不怒反笑不哀反喜的神态令人感觉其失心疯:他与印青最为相熟,莫不是伤心过度疯了!
嘉宝盯着乐手怀里的小女孩,闪了闪眼珠更像是要连小女孩也撕成两片的前兆,吓得乐手抱着女儿连连退后数步不慎后脚跟撞到杂物跌倒在地,趁此机会女魂魄一弹而出钻进了棺材旁女尸的身体里。
嘉宝赶紧就近跑进农家里取来清水灌进女尸口中,在众人虎视耽耽诚惶诚恐疑心重重中女尸诶的一声咳了出来,吐出一口白痰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露出来昔日炯炯神态。
神了,活过来了!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到底是人是鬼,可不要找我们晦气呀!
嘉宝扶起印青,低声道:记住,你现在叫做印青!
印青又咳了一声,慢慢坐了起来,推开嘉宝低声说:我是印青,可你却不是嘉宝!
龙若廒暗笑说:我自然不是嘉宝,你也自然不是印青,我是说你现在的身份是印青。
印青不理会嘉宝,爬了起来走出旷场。族长等人还没回过神来,印青扬长而去留下一句响亮的回应:我都还没死,你们就急着办丧礼,不让人活了嗲嘛!
众人面面相觑静默成一片平湖,族长的发言打破了局面:既然印青没有死,大伙收拾收拾散去。不过,刚才真是惊心动魄,若不是小丫头和嘉宝奋力解救,我们就把人给活埋嗲!
众人此时才显露出印青复活后的窃喜神态,压抑良久的情绪得以抒发如同冷笑话梗点爆发后的彻底豁然,一排排白净牙齿像黑夜天下的雪,黑黝的皮肤显露着越族人特有的阳光灿烂精气神。
龙若廒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深入越族了解冤情,这个瘴疠疾行野兽丛生的南方彪悍之地,聚集着战国时期越王勾践的后裔,数百年前,他们从长江流域流亡到浙江一带,再顺着浙江海岸线漂洋而下,途经福建、广东,后来扩散至今广西越南一带。浩浩荡荡的种族迁徙凸显出越族人倔强的民族精神和死里求生的顽强生命力。
越族人经过数百年的努力,成就颇丰。某一时期内大力融合其他土著部落,吸纳各地前来投靠的流寇或奇人,同时大胆开拓航海事业,引进舶来品,接收外域异族的通婚,繁衍子孙,开支散叶,发展成覆盖中国东南西部沿海地区最大的部落,各地虽为越族之人,但其又另有分支,等于一个家族的儿子孙子另立山头,再开宗源。其中浙江一带的越人称为吴越、东瓯,福建为闽越,广东为南越,广东西部以及今广西边界部分地区称为瓯越,越南北部与广西边界称为骆越。此外,还有其他很多小部落,他们的部落衍生出的更小部落,皆视越族为祖先,都号称自己为越人。
越族之众,岂止过百。这便是岭南百越之称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