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冰玉上了楼,鼻尖脂粉味愈发浓郁,耳中听来的也尽是女子娇媚的话语,不堪入耳,她微微咳嗽几声,快步往回廊走去,回廊下,那白衣女子正怔怔的望着她,面上虽还带着三分笑意,那双眸子却是深沉。
走的近了,阿珠忽然低低的惊呼了一声,乔冰玉抬头,也怔在了原地,眼前的女子一身白衣,未施脂粉,一头乌发也只是随意挽了个髻,倒也不是说如何惊为天人,只是……和她竟有七八分相似。
相似的神态,相似的眉宇,就连那语气动作,也是如出一辙,乔冰玉愣在那里。
“跟我来吧。”还是红菱先开了口,她淡淡的扫了乔冰玉一眼,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转身就往回廊深处走去。乔冰玉跟在身后,一时间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明明她该憎恨她的,可是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她竟有些莫名的恐慌?
她是真的在害怕,甚至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一旁的阿珠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低声道“小姐怎么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来都来了。”乔冰玉咬了咬唇,强自镇定,彼时红菱已经停下了脚步,推开了回廊右侧的房门。
“请吧。”她淡淡的笑了笑,当先走了进去,乔冰玉怔了怔,咬咬牙跟了上去,刚一走进,便有一股淡淡的暗香扑鼻而来,乔冰玉有些恍惚,这味道,她竟有些许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这是一间女子闺房,清新雅致,陈设也十分简单,左手边靠墙还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放着许多典籍,怎么看也不像青楼女子的摆设,不对,这整个房间的格局都和乔冰玉想象中的青楼女子不同,倒像是个才女。
“永舒在哪里?”终于,她冷声问道。
“夫人还是先喝口茶定定神吧,”红菱没有回答她,而是在榻上坐了下来,一边回头吩咐道“小春,去给夫人备茶。”
“不必了。”乔冰玉也不坐,一双眼睛只盯着那重重床幔,隔着床幔,她看到床上的被子中间隐约有拱起的痕迹,一颗心忽然就直直的坠了下去,一股钝痛随之袭来,尽管她来之前想过无数种场景,可真的看到了,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阿珠感觉到她的身子摇摇欲坠,急忙伸手扶住。
乔冰玉却不答话,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张雕花木床,红菱看了看她,幽幽的的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他没在我这儿。”
乔冰玉骤然回过头来看着她,根本不会相信她的话。
“你若不信大可过去看看。”她话音刚落,阿珠已经走了过去,她掀开被子,里面果然空无一物,只有一个山枕安静的躺在那里。
“他几天前就离了家,不来你这里,又会去哪里?”乔冰玉扫过一眼,冷冷的开口,目光瞬也不瞬的看着红菱。
“是么?”红菱呵呵一笑。“我的意思是他今日不在我这里,可没说前几日不在啊。”
“你!”乔冰玉气极,抬手便想赏她一个耳光,可红菱不退反进,一双眸子幽深的望着她,似笑非笑,她看着这张和自己相似的脸,那抬起的手不知怎的竟是微微颤抖,仿佛不敢直视这双眼睛一般撇过头去。
红菱看她这副神情,却又是一笑,不以为意,淡淡转开了话题。“夫人今日来找我,不只是为这个吧?”
“我为什么来找你,你心里很清楚。”没见到温弦,乔冰玉反而冷静了许多,她坐下来,饮了一口茶。
“红菱愚钝,不知夫人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乔冰玉也笑起来,眼神却很凌厉。“我要你离开安阳。”
离开安阳?红菱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几乎是笑出了眼泪,乔冰玉冷冷的看着她笑,直到她笑够了,才淡淡道“很好笑吗?”
“是啊,真好笑。”红菱努力止住笑,用手绢儿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痕,“夫人难道以为,只要红菱离了安阳,永舒就会回到你身边,再和你做恩爱夫妻?”
“……”乔冰玉皱了皱眉,无言以对。
“夫人实在是太高看红菱了。”红菱起身走到窗边,幽幽的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永舒和你青梅竹马,他的脾性,你比我了解的多,你觉得他是一个会流连烟花柳巷的男人吗?”红菱回头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伤感和嫉妒,更多的,却是无奈。
“永舒之所以高看红菱一眼,不过是为着这张和一个人相似的脸罢了。”
她接着说道,又转头去看窗外,那眸光飘飘然的落在不远处的官道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乔冰玉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怔,不自禁的抚上自己的脸,和红菱相似的脸,却不是自己,那么……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温弦昨夜的反常,还有他之前说的话。
“我当时送了你和雪颜一人一支,一模一样的。”
雪颜……乔雪颜。
乔冰玉猛然站起来,不知道是太过惊慌还是怎的,竟带翻了身下的凳子,桌上的茶杯也随之晃了晃,茶水四溢,阿珠不解的看着她,上前替她擦去身上的茶水,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的看着红菱,眸子里有惊慌,有幽怨,有恐惧,更多的却是震惊。
“你……你到底是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空气仿佛都在一瞬间凝结,而她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夫人,你似乎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红菱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幽幽的道,半晌,她伸出手去,轻叹。“下雨了,不知道乔二小姐泉下有知,会不会心冷呢?”
她一语双关,也不管乔冰玉已经摇摇欲坠,只是冷冷的挥了挥手。“小春,送夫人出去吧。”
乔冰玉的头昏昏沉沉的,被阿珠和小春扶着下了楼,出了醉红楼,果然已经下起雨来,她打了个冷颤,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又或者,只是雨水罢。
她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忽然想起来了,今天,是雪颜的祭日,她走了已经整整四年了。
阿珠上前扶着她,她转头看了看阿珠,忽然问“阿珠,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十年了。”阿珠想了想,答道。
是了,当初她进乔府的时候不过七岁,竟然已经十年了啊。
“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乔冰玉又问。
“小姐温柔贤淑,大度和善,待阿珠和亲姐妹一样,阿珠能跟了小姐,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呢。”阿珠笑着回答,眼里看不出一丝谄媚,乔冰玉却顿住了脚步,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轻声呢喃“温柔贤淑,大度和善……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小姐,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是外面那些人说的,”阿珠笑起来。“那时候二小姐还在,外面人就常说大小姐和二小姐真是明珠美玉各有千秋呢,一个温柔体贤淑,一个天真烂漫,唉,可惜二小姐……”
阿珠说到这,忽然打住不说了,乔冰玉的眸子黯了黯,却也不再问,只是道“阿珠,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
“回去吧。”她似乎是累了,轻轻的摆了摆手便不再说话,阿珠无奈,只好一个人上了马车,待马车渐渐远去,乔冰玉浑浑噩噩的站了半晌,这才转过身往西边望风崖的方向走去,红菱站在窗前看着她仓皇而去的背影,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也不知是为她,亦或是为自己,或者,也为了温弦。
“怎么,你后悔了?”一个人影叹了口气,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这是一个男人,男人三十岁上下,丰神俊朗,却是一身黑色道袍,雪白拂尘,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童子。
“不,我不后悔。”红菱看着乔冰玉的身影消失,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神坚定而忧伤。“这是我的命数,我接受。”
“命数?”男人嗤笑,“红菱,你终究还是心太软了。”
“是吗?”她问,嘴角是苦涩的笑。“你不会懂的,有些人,失去了会比死还痛苦。”
你怎知我不懂?男人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来,红菱也不再看他,慢慢饮了一盏茶,却发现那茶早已经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