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风和日丽,栀子飘香。
阳光透过枝叶投下斑驳流动的光影,使人心中不觉生出几分清暖之意。
卿风沐浴着阳光拿着推荐函来到衙门时,发现前来应征三班衙役的人已排成了一条长龙就可想而知,林泰寿以往安插了多少自己的亲信在这衙门里面,以致他被查抄后,他那一竿子猪朋狗友全被打回原形再无翻身之地。
不过乔老爷却是个例外,也不知他私下里塞了多少银子前去京城疏通才能继续在此疯狂榨取着百姓的剩余价值。
“乔老爷。”
将手中的推荐函搁往他的跟前,卿风笑道。
乔老爷瞄了一眼信笺,知道这杜卿风有点三脚猫功夫,衙门现在严重缺少人手正是需要她这种人的时候。可是经过普觉寺被她轻蔑一事,他心下就好生怨念很不想用她,但也不能拂了纪翠花她爹的面。毕竟纪勇是衙门的仵作,怪也怪在,这白马县还找不出第二个来。
眼下内心各种纠结,也难以抵御,最后——
“签吧,签字画了押,你就是白马县衙的捕快了。”
“好。”提笔一挥,杜卿风三个字娟秀飘逸地落在了契据上,东街一隅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霎时——!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去,像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稀罕事!
只见一位衣衫褴褛、憨厚老实的少年郎正拦着三个糙老爷们,嘴里嚷嚷着:“快把小妹还给我,是那男人欠了你们赌坊的钱,你们不去找他讨,反而要带我家小妹去何处?倘若再不放了她,我就去找官爷来。”
“官爷?老子就是官爷。”说话如此跋扈,一看就非善男信女,那横过鼻翼的刀疤,让人见了都觉害怕,并且他骂人更是一绝:“老子告诉你,老子只消一只手就能盖住你,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小子想跟老子作对?倒是去官府啊,小心告状不成,一顿板子打死你。”
少年郎眨巴着眼睛委屈极了,抬头瞟了一下汉子凶狠的眼光,吓得赶紧低了头,也不敢把事情闹到衙门去,可手却紧紧揪着对方的胳膊不放。
“放手,告诉你,别指望着有谁能帮你。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别忘了你爹在四元赌坊……”
什么?
四元赌坊?
众人一阵惶怕。
据说那个地方可黑了!
乃盐帮的副业,在北安跟奉天城的交界处。
然而两座城又是龙蛇混杂之地,是出了名的人间地狱,可那当家的居然能独霸一头,想必是有着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么这样的人物谁还惹得起?
况且这又乃少年郎的家务事,都以白纸黑字写清,他老爹无法偿还赌债就将女儿抵押出去,如此合情合理,恐怕眼下也没人敢当活鳖干硬出头这种傻事,指不准这会儿趁了威风,回头就让人扁得俯首求饶的。
一时间,那些本想为少年郎说几句话的“正义使者”都纷纷把迈出的脚又收了回去,使得那汉子见了更是神气,胳膊一甩:“滚开!要是再这样纠缠不清,我就……”
“你就怎样呢?”
人群中挤进一人,一身的凛然正气,甚是惹眼。
汉子见了,拳头狠狠攥紧,尖叫着:“干吗干吗干吗,你想打架啊? ”
“不不不,我怎会打架呢!”
卿风表示惊恐,如此彪悍之人,一看便知是个练家子,与他动手真怕闪了自己的腰。再者方才也不知是哪个混蛋作风如此机深,在身后推了她一下。
她本来只想躲在人群里耍耍嘴皮没想硬出头的。
这下可好!
嘴怎么这么欠呢?!
咽下一口吐沫,面带难色的卿风说:“此事你们就容我一言,再这样僵持滥言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况且天底下,这么强行卖别人的女儿,夜里睡下心里恐怕也不踏实吧?”
“说得好。”
众人一阵马屁。
形势一下子逆转。
英姿飒爽的卿风,腰板陡然挺直了。
完全不知人群里有一双眼睛正窥视着她。
那人眼中的笑意尤为深邃。
汉子乐道:“哟,瞧这小娘子说的,莫非是想替长孙家偿还赌债不成?”
卿风不想,耷拉着脑袋,可长孙两兄妹对她发动着狂风暴雨般不可抑制的祈求浪涛叫卿风都不敢看两人了,只有……
“行,赌债由我来还,他们究竟欠下多少?”
“五十两。”
这么多?
虽不能在狮子桥步街买二手房,但足够庄家人过一年了!
卿风咧嘴想哭,掏出银子递给汉子:“你点点看数目对吗?如核实后没有问题,就将对方的卖身契给我。”
汉子一掂钱袋:“小娘子是否还不明白,我说的可不是五十两白银,而是五十两黄金!”
“什么,五十两黄金?”卿风差点没被吓死,“你怎么不去抢啊?”
汉子大言不惭:“四元赌坊本是做买卖之地,必会审时夺势。再说把那姑娘卖去窑子也不止这个价。你若不是看上她颇有几分姿色,想从中捞上一笔,又岂会为此事出面呢?”
“你这厮想法龌龊就以为他人与你一样丑恶不成?我告诉你,黄金没有,这五十两你要就拿走,不要就滚。胆敢在此耍横,你就等着自掘坟墓吧!”
卿风扬声怒吼,若不是有盐帮这个后盾,她真想一巴掌伺候过去,打死他!
“你这臭丫头,找死!”
汉子怒火一下子蹿起,扬手一掌正要落下,卿风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如此一个照面竟失了颜面,汉子怎肯罢休?毫不犹豫露出獠牙,起身就朝卿风扑去。卿风火速抬手,银子宛若弩箭离弦,汉子条件反射正要躲闪,可脚脉却莫名中了暗器着实怪哉,令他喘着粗气“哎呦”一声瞬间倒地,竟再也爬不起来。
围观的百姓见着忍不住连连喝彩。
卿风微微一笑好不神气,来到汉子跟前,探手取出卖身契扔给少年郎。
少年郎一番感动:“姑娘的大恩大德,长孙没齿难忘,往后姑娘需要长孙,只需说一声,长孙定为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卿风摆手,示意小事一桩何必挂齿,随而转眸看着汉子落荒而逃的身影,正乐不可支时,一阵掌声蓦地空降而来。
众人循声侧首,瞧见一位长得极为好看、然又带着几分微妙喜感的男子孑立在一棵大树下。似金的阳光在枝头跳动间,泻下几缕朦胧如碧水波光般落在他的身上,令他持着折扇的临风之态,越发显得不凡。
这这这……
不是那肥婆的儿子吗?
瞧他那张挂有淤青的脸,那夜是不是下手狠了点?!
“上官大人。”
乔老爷离座来到他的跟前,笑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卿风背脊登时滑下一排冷汗,暗忖自己好像惹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正打算开溜……
“小鬼,打算去哪儿啊?”
上官夜的声音,骤然响起。
阴恻恻地钻进卿风的耳中,吓得她面部肌肉一僵,颤颤悠悠一转身,脸上瞬间堆满笑,道:“哎哟大人,真巧啊!”
厉害啊,三日不见,眨眼工夫就从恶霸变成了良民。
见他不搭话,卿风笑眯眯地看着他:“那日在普觉寺与大人一见,我还琢磨着白马县怎会有这么一位……?”潘驴邓小闲?不不不,不能这么说!卿风在心下一阵搜肠刮肚,似乎为了讨好他,将毕生所学的好词都用上道,“文才武略、玉树临风、器宇轩昂、美若天仙的美男子,心想着这几日没见着还以为您已离去,没想……呵呵呵……”
上官夜挑了挑眉,对她假惺惺的殷勤,表示出了不屑一顾的态度。
“我怎么记得,三日前的夜里我俩在乔府门外也曾见过?”
“怎么会呢?”卿风表示惊讶,说起谎来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大人铁定眼花了。”
“噢!”上官夜浅笑,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将双眼对向卿风。
卿风机械地扭过头去和他看了个对眼,发现他目光那个惊悚啊!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她恐怕早已死无全尸,也终于意识到这人比那汉子可怕多了。前几日被修理得面无全非,眼下却装模作样跟她眉开眼笑,卿风就感不妙。于是目光轻飘飘地往案桌瞟去,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签下的契约拿回。
他却眼疾手快一把夺过,瞄了一眼上面,慢悠悠地说:“县衙捕快,杜卿风?”
卿风身子一僵,眼中掠过一丝忧虑道:“是。但是大人,我觉得我一个姑娘家,实在难以胜任捕快一职,再者像您这种有思想有境界有才华有能力的伯乐,所寻的千里马是那种能为你狂奔到至死方休的勇士,又岂会是我这种小小女子?所以……”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上官夜手中的契据上。
上官夜唇角含笑,暗藏杀机道:“你太谦虚,方才见你像个慈祥的狄仁杰为百姓抱不平,又怎会难以胜任?而且你的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衙门也正需要你这种拥有三分才情三分隐忍、厚道刚正的人才!”
说这种谎话,他不害臊吗?
卿风内心一阵狂躁:“上官大人……”
“甭说了。”脸色霍然沉下,上官夜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愠色,“按照签订的契约,十年之内,你归我衙门所用。若是反悔,你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什么?
他这人怎能这样呢?
真是刻薄得一点都不明显!
卿风气得回家直吃顺气丸,掂量着要是留在衙门,待在他的眼皮底下做事,不惨遭荼毒,恐怕也会被嘣下几颗大牙吧?
得尽快想个法子将契约拿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