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衙门。
上官夜正在院里沐发。
家奴来宝刚打了一盆热水送来,想着灶房还炖着鸡汤,本想先让上官夜等等,怎料他已躺在椅上,散下一头长发在水里。
来宝无奈只有先去吩咐其他人看着火。
结果他离开时未跟上官夜打声招呼就走了,上官夜等了片刻不见人来,出声喊:“四银,四银,四……”
可话到这儿,他忽然想起四银已走。
胸口一疼,他闭了眼。
一股脂粉味突然悄来,侵入他的肺腑。
他缓缓睁开双目,神情恍惚间,他眼波含情,望着、目光俯视而来,宛如一朵桃花含苞待放,妩媚的人儿,心神微乱。
好似那断去的红线,如今又缠成了一团。
他齿唇轻启,幽幽喊道:“慕颖!”
卿风一怔,嗅觉何等灵敏,当即断定他口中喊着的名字,是他喜欢之人的名!
用手朝他脸皮弹了一下,卿风嘻嘻戏谑,“大人,这青天白日怎么就做起梦来?可我不是你的慕颖,我是杜卿风。”
上官夜猝然惊醒,心下一怔,猛然起身——
卿风躲闪不及,两人额头一碰,上官夜顺势又躺了下去。
“你干嘛呀?”
揉着额,卿风心里恼火得很。
上官夜心中比她更恼火,“我还想问你呢,大白天突然冒出来吓人,你想干嘛?”
“我前来是打算跟你说一声,昨儿那银子,我换了两颗十全大补丸,全给你吞了肚,所以你不能从我的俸禄里扣除银两。”
“明白。”应了一声,见她坐往一侧,上官夜纳闷了,“你为何不走?”
“我腿抽筋,歇会再走。”
“那你会沐发吗?”
卿风点头。
上官夜犹豫了一下,“那你过来,趁水未凉,帮我沐发。”
卿风一怔。
古书有云:男女有别。
他一个老大爷们儿,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给他沐发,也亏他想得出来。
卿风一时头脑不清,还当真去了。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俊美无俦的容颜,毫无遗漏地落入卿风的眼中。
卿风脸上微微发烫,看着他那双如夜妖美,布满邪气的黑瞳,她不知,里面到底冰封了多少红尘过往?多少往昔沉淀?竟无端端的让人直往里陷。
可卿风才不受此诱导,懒声问他:“刚才你叫的那个名儿,是你的心上人吧?一副精神油尽灯枯的样儿,就知你在犯相思。不过……慕颖,慕颖,一听这名儿,就知这女子应该是个容颜倾城,性情温婉的大美人?”
眉间蕴了笑,上官夜不作回答。
毕竟这乃陈年往事。
说多了只怕会勾起旧伤。
于是他转移话题,问卿风,“你多大了?”
“尚未及笄。你呢?”
“我已弱冠。”
“那你为何会来白马县?我听人说,你家的势力颇大,而你为何不留在京城,来此当个小小县令呢?”
“躲债!”
“情债?”
“丫头,你问得太多了。”
有吗?
指腹揉洗他泛着黑玉光泽的长发。
卿风歪头想了想。
上官夜问她:
“你家人呢?”
“过世了。”
这个答案太假。
上官夜暗自琢磨,心想看看这人说起谎来面上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神情?于是一抬眸,怎料与她目光在空中一撞,他心头豁然一怔。好似以前从未好好端过她,这会儿发现,她容貌清丽脱俗,恍若碧波涟漪中那一朵带有灵性的白莲,风骨清雅傲然。
一般姑娘家怎会生的这副好相貌?
肌肤白皙如瓷,吹弹可破,明眸善睐亮如星辰。
真是个施朱则太赤,施粉则太白,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你……”
他轻勾薄唇似要说什么?
可是刚吐出一字,嗓音就越发渐弱,蓦然失语了。
卿风疑惑,“嗯?”
上官夜寻思,“那夜,我在你家见案上摆放的灵位,那人似乎不姓杜?”
卿风一笑,心说,这人眼睛真毒!
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瞎话张嘴就来:“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我娘亲在三年前病逝,家中姊妹颇多,阿爹顾不上我,而我误打误撞来了白马县遇见陈老爹,他见我可怜,认我做了他女儿。”
这话玄乎,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
上官夜并非好糊弄之人,“你老家所在何处?”
卿风闷头不语。
“你到底是何人?”
“我乃白马县,县衙捕快,杜卿风!”
留下这话,卿风转身走了,生怕他追究根源,再继续盘查底细。
看着她的背影,上官夜愈发对她好奇起来。
心中暗自思索着,忽然想起一事,“丫头。”
“嗯?”卿风回头,露出疑惑的神色。
上官夜起身取过巾帕擦发,道:“我有件差事需要你去办。”
卿风沉思片刻,见他神经兮兮地勾了勾指头,犹豫着来到他身边,他俯身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卿风登时睁大了眼,心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怎么总找上自己?他酝酿反击盐帮那是他的事,干嘛要将她拖下水?于是赶紧推辞,“衙门里不是还有其他女捕快吗?像程萧,陆萱做事都很麻利,你找她们啊。”
“不知底细,不敢乱用。”
“那你就知我的底细?”
“我知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这顶高帽扣下,卿风犯愁了。
“酉时,我会在签押房等着你们,至于你们是否帮我,就随你们。”
留下这话,上官夜转身走了。
卿风怔怔地立在原地,心下暗自琢磨着,你们?指的是那些人呢?
酉时,春风拂晓,日落西山。
展鹏剔着牙从门外走来,身后跟着翠花和展言。
卿风抬眼一看,一声暗叹。
“这上官大人忽然找咱们,是有什么事吗?”
本想今日卿风跟大人在一起,铁定知个一二吧?
纪翠花一坐下,就问坐在一侧闲闲品茶的卿风,哪知卿风一句“受刺激了呗”,上官夜就从门外走来。
卿风顿觉后背一寒。
只见他手中提了个包袱,那气势好不吓人,往桌上一搁。
众人拧着两道眉头看着他,心下不断思考,猜测着……
上官夜脸色霎时暗了几分,“你们不用猜了,我找你们,是想你们帮我个忙。毕竟我独木难支又内伤未愈,一时半会儿难以施展身手。”
展言问,“大人客气,就不知你要我们帮你什么?”
“帮我母亲能离开白马县。”
原来这般简单……
纪翠花刚要松口气,顿觉不对劲儿,“她不是随乔老爷已离开了吗?”
“虽已离开,可未必能回京城,此时盐帮的人已往乔老爷离去的方向追去。”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闷头不语。
这种不讨好的差事,真是让人郁闷到极点。
老太太顺利离开,他们必然会跟盐帮的人碰面,到那时免不了一场打斗,那么往后他们在白马县还有好日子过吗?若是老太太没走成,将事情弄巧成拙,这上官夜心头自然不舒服。
两头不讨好的事,还是少做。
大伙儿面面相觑一番,展言带头说:“大人,这是你的私事,我们不便插手。”
上官夜拧眉,心知这伙人豪放不羁,整日里全凭自己的意识在行动,不受人约束。也因不熟的关系,以至他们不敢与他交心,好在他对他们的事略知一二,更知赚人脉,就得先抓人心。于是,上官夜开始忽悠他们,“我知,所以同等交易。你们帮我这一回,我往后自会相助你们,无论你们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去满足。但是,愿望只能有一个。”
“此话当真?”
展鹏双眼突然一亮。
当真是空有一副雄心壮志,却因涉世未深不懂防微杜渐的少年郎啊,忽悠他们,上官夜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一下子就让他上了套,叫展鹏仿佛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曙光。
老毛病也跟着犯了,张口就来了句猛的,“我要做官!我要我哥俩儿受人敬仰,飞黄腾达!”
展言听闻脸色猛然一变,精神振奋到了极点。
上官夜一笑,接着忽悠,“行。事成之后我决不食言,保你做官。”
“那你呢?”上官夜转头看向纪翠花。
纪翠花笑眯眯捧上一杯热茶,心花怒放道:“我想在京城落户。”
“若你舍得他们,”目光一瞥卿风跟展家两兄弟,上官夜对纪翠花说,“这个倒不是难题。只怕让你落户京城,日子不如这般自在。”
纪翠花顿时有些犹豫,立马改口说:“那容我再想想。”
上官夜点了点脑袋,回头与三人一番“唧唧复唧唧”之后,纪翠花跟展家两兄弟笑嘻嘻地出了签押房,各自办事去,留下上官夜跟卿风在房内。
上官夜将目光看了过来,卿风慵懒的神经“嗖”的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他搁下手中茶盏,问道:“你有何心愿?”
卿风眨了眨眼,也不知有何心愿,他能为自己实现?
更不想以身犯险,坠入这场战争中,毕竟一年前那血淋淋的教训她可不成忘却而一筹莫展之时,乔老爷一行人已走了不到十里路,来到驿庄那会儿,夜已渐深。深邃的夜空中,有几颗无名的星子,静静地闪烁着光芒。
整个驿庄静悄悄的,少有商贾行人来往,就连店小二听到马嘶声,也未从里面迎来,叫人着实感到怪哉!乔老爷犹豫着是否入住,朦胧的月色下,远处就来了一群人。
乔老爷定睛一看:哟,董金虎!
居然众目睽睽之下带了一帮人来,这想做啥呢?
虽有疑问,但也不敢怠慢,他立刻笑嘻嘻迎上前,“虎爷——!”
“滚开!”董金虎伸手推开他,问了一句:“老太太呢?”
乔老爷迷惑,“哪个老太太?”
董金虎突然吼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你知道我问的是何人。”
乔老爷被吼得怔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董金虎一个眼神瞪过去,他登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朝身侧的家奴递去一个眼神儿。家奴当即明了,立刻从马车内将老太太请了出来。董金虎一看,哇,这老东西是谁啊?不由瞬间黑了脸,心情郁闷,嘴里直骂,“乔老鳖,你竟敢耍我?”
乔老爷吓得腿软,“虎爷,我怎敢。你不是说要见老太太吗?我请了来,你……”
“你少跟我装糊涂,老子说的是上官夜他娘,你把你家的老东西请出来作何?”
“虎爷,老夫人身份何其尊贵,怎会与我这般人徒劳奔波?”
“乔老鳖,你是什么人,你以为我董金虎不清楚?今儿探子回报,老太太可是去了你府上,你们一众人与她上路来了这里。今儿我告诉你,你要走可以,但是上官夜的娘得留下。”
“虎爷,当真没有啊,我难不成还变个戏法将老夫人变出来?”
“你不给是不是?那我就搜!”
话音一落。
七八个护卫将乔老爷几大车的箱子全翻了个底朝天。
二十几口人全被赶出了马车。
哼哼,搜不到吧?
见他往最后一辆残旧的马车行去,乔老爷一张老脸不由变了。
董金虎顿时乐眯了眼,回头瞥了乔老爷一眼,露出一副“你要誓死抵抗到底是吧?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随即掀开帘子,忽然“咻”的一声,董金虎闻声不对,遽然回头,一支短箭泛着寒光从内急速射来。
董金虎心中大呼倒霉,慌乱之下乱了阵脚,试图伸手去接,怎料短箭冲破他的掌心。
“啊——!”
钻心刺骨的疼,痛得董金虎一阵暴跳如雷,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乔老爷心下一阵冷笑,心说,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老子是病猫?!
赶紧吆喝着家人“嗖”的一下快如闪电进入驿站,把门一关,躲了起来。
可董金虎吃了这亏,怎能咽下这口气。
登时怒目圆睁,脸色极为吓人。
“乔!老!鳖!”
“砰”的一声,随着这阵喊声落下,位于驿庄二楼的窗户瞬间敞开,只见每扇窗前都立着一名衙役,手持弓弩,扣弦待发,对准了他。
董金虎一阵心惊胆战,霍然睁大了眼。
黑暗中,有道人影走来,众人齐刷刷定睛一看——
就在那儿,众人以为老太太终于露面了。
且料那人居然是展言。
董金虎完全懵了,“你——?”
展言一笑,“上官大人早已料准,你们会前来劫走老夫人,所以才抛出最能引诱你们的饵,好将你们一锅踹!杀,一个不留!”
话音一落,漫天箭雨寒芒闪烁,如一张巨大的网,裹挟“咻咻”尖啸声破空而来,疾劲十足。密集的箭雨下,盐帮的人全被射成了马蜂窝。董金虎喘息着捡回半条命,躲到一侧投出一枚袖箭“呼”的一声冲上苍穹炸出了一道绚丽的蓝光。
十里外。
正迎风而立,站在十里坡的楚怀见光一怔,全身血液凝固。
他眉目凛然,幽凉的眸底泛起了一丝杀意。
“调虎离山计吗?料到你会有这一手!”
一个转身,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