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地下城错综复杂的巷道内,林凉将双手抱在胸前,微微颤抖着;时值仲春,来自地底的湿冷气流让她感觉到了阵阵寒意。
她抬头,空旷的穹顶黑暗而深邃,与周边仿佛被水泡过的墙上,那刺目而血红的标语一起,呈现出了一种神秘的庄严感。
又或者可以说,庄严的神秘感。
“天威难测.....”
不知怎的,林凉脑中忽然鬼使神差地涌出了这句话。
她低下头,晃晃脑袋,努力想要将这种可怕的想法从脑中挥散。
可随即新的画面又涌入了她的脑海,那是几个月前,她的导师陈教授跟她聊天时的场景........
半个月前,沪宁·东海咖啡馆
这家坐落于南京东路的小店曾经是整个大上海最古老的咖啡馆。
尽管在风暴中它也曾遭受波及,关门大吉了一段时间。
不过现在一切终究是过去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段经历让它的生意比之前更好。
林凉有些贪婪的呼吸着咖啡店的空气,咖啡豆的焦香以及牛奶的芬芳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陶醉。
快速的扫视了一下咖啡店内的布置,目光很快就锁定了靠角落里的一道身影。
而那道身影也很快看见了她,微笑着招了招手:
“小凉,这边。”
轻轻咬了咬下嘴唇,林凉有些拘谨地坐在那道身影前的椅子上:
“陈教授..........”
“哎,都说了,在外面不要那么生分嘛,叫我陈姐就好!”
“哦....哦,好的,陈....陈姐。”
“这才对嘛。”
陈教授大概四十岁上下,保养的极好,头发颇为时髦的梳起了一个高高的髻,看起来颇有郭欢那个年代“高级知识女性”的风范。
可惜的是,她眼角细细的皱纹还是不小心出卖了她的年龄,那是再好的保养与再名贵的化妆品也遮盖不了的事实。
只见她从头到尾细细打量着林凉,一双狭长的凤眼顾盼连连。
尽管她隐藏的很好,但是林凉还是在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抹....贪婪之色。
林凉就这么坐在陈教授的对面,将手中的资料放在桌上,喝了口桌子上的咖啡,顺便瞄了一眼陈教授放在桌子下那双包裹着黑丝的腿。
拿铁特有的奶味一下子涌入喉咙,让她一阵恶心。
当然,这种厌恶感被林凉很好的遮掩住了,作为曾经生活在大院里的前高干子弟,她懂得什么是教养,也懂得什么叫隐藏。
“加入吗?”
似乎很满意林凉的表现,陈教授开门见山,直接开了口。
“您还没说什么任务。”
“国家任务。”
林凉不自觉地喝了一口咖啡。
“这咖啡膻味有些重。”她心想。
陈教授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病毒。”
“什么病毒?”
陈教授笑了笑,她用一种奇异般怜爱的眼光注视着林凉,直到后者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反正不会是仁汝投状瘤病毒。”
这边说着,桌下的她悄悄用包裹着丝袜的腿小小地碰了林凉一下。
..........
“林博士.......林博士?”
来自现实中的呼唤很快就将林凉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啊?......啊”
“您的房间到了。”
“啊....不好意思。”
林凉歉意的对白梓大校笑了笑:
“刚才想起了一些研究上的事情,走神了。”
“没事。”
白梓善意的微笑着:
“你是专门搞科研的科学家嘛,科学家这样很正常的,正是因为你们的沉思,人类才能进步。”
“呵呵,您谬赞了。没有你们军人保家卫国,科学家再聪明也没有用武之地。”
嘴上这么说,林凉的心里却感觉一阵莫名的舒服。
是啊,自己是科学家,是应该受尊敬的人,人类的前途,也理应是由他们这些科学家来决定的。
想到自己即将从事的工作,林凉的胸不自觉又挺了些。
这里是实验楼一层的一间独立办公室。位于西南的地下城虽然大,但是大多是空间都用来放置各种各样的实验设施,甚至还有不少军用设施以及用来保护它们的一支军队。留给研究人员的空间其实并不算是很多,独立办公室就更少了。
而林凉,就颇为意外的分到了一间。
她知道,这是她导师陈教授的功劳。
简陋的办公室中,其布置颇有不久之前那个时代的风格,朴素而简单,除了考虑到林凉是女性给她分了一个浅粉被面的被子外,一点装饰都没有。
不过林凉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甚至还觉得自己的办公室颇为宽敞,这种没有人打扰又十分独立的一方天地一直是她步入研究生涯后最想要的东西之一。
没有陈教授、没有暗中监视自己的军人、也不用在意那些私下里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以及不怀好意的目光。
林凉的手指摸过那些新用木材打成的,还散发着刺鼻油漆味道的书柜和书桌,又调皮的想要在闪着一排排指示灯的箱体上拍一下。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感觉自己像个正常的、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
而不是所谓的生物博士、“889”计划研究人员。
可随即她就收住了手,微微叹了一口气。
眼见的她已经看见了箱体中放的物体:
层层排列的、各种各样的培养基和碟状的培养皿——-尽管它们从外表上看来很像是女人用的粉饼和口红。
她对这些东西太过熟悉了,毫不意外的,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要与这些东西为伴。
“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进。”
一脸微笑的白梓大校走了进来,手里似乎还提着一袋东西。
“之前听说你在北边喜欢喝咖啡,基地里条件苦点,不过上面说了,你们这些科学家的需求必须满足......这不,我向上级打了报告。”
林凉颇为好笑的接过白梓手中那一袋标有“速溶咖啡”字样的纸袋。
“谢谢.....白姐....”
一股暖流涌入她的心头。
“说啥呢,倒是我们应该谢谢你才对,花儿一样的年纪,本该在外面轰轰烈烈地享受人生才对,却不得不进到这山沟沟里受苦...”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知道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嘴,补救般的解释道:
“反正你有什么需要就找我.......没问题的.....我家里的妹妹,也是同你一般大。”
............
又是一番客套后,林凉送走了这位热情的白梓大校。
回到床上坐好,按理来说,刚刚报道的这两天,组织上还不会下什么具体命令,所以她只需要呆着就好。
将自己的小红被叠成一个小坡,舒服的躺在上面,林凉开始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记得在研究院的那些日子里,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夜幕笼罩下的大院里仰望天空。
从下往上看,夜空好像一块巨大的深蓝色水晶,尽管大多数时候它除了亘古不变的一轮圆月与漫天繁星外再无其他景致,但这种深邃而又黑暗的景象反而带给了林凉一种独特的安全感。
跟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林凉喜欢黑暗,也愿意呆在黑暗里。
这种习惯是在她被钱教授收养之后慢慢养成的。
黑暗包容一切,也遮掩一切。
人们惧怕黑暗,有时候恰恰是因为它太过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