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黑暗像是刀刃般锐利。
冰冷的雨滴连绵不断，哗啦啦像是在奏乐凄伤的旋律。
也许是身体内部本就千疮百孔，干燥的空气吸入肺部，让他感到一阵沁人的寒意。
只不过是这么稍微走一段路，便觉得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对这样残破的身体感到非常痛恨。
在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周边绚烂的霓虹光被拉成了五彩的光线，配上路边上形态各异的树木枝叶，宛若怪诞的剪影世界。
这双眼里看见的颜色只有苍白的灰色。
他那深沉的眼瞳漆黑的像是死寂的潭水，走在街上只是漫无目的观察着这个世界。
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浸湿了身上的衣物，可他本人却似乎对此浑然不知。
亦或是说，已然不在乎自己会变得如何。
人影斑驳，夜色阑珊。
望着来回穿梭的人影车流，他感觉面前的一切都像是一个精密的机器，无数齿轮咬合旋转，而自己却像是成为了这一切的局外人。
是被排除在外的存在。
即使在何处，在何时消散了也无关紧要。
夜空是暗沉的黑，仅仅点缀着几颗微弱星光，就连那银月都悄然潜入了云层之后，令夜空看上去显得暗淡无比。
他踏着机械般的步伐，孤身来到了一座桥上，下方是一条河流，在弱光的环境下，从上看下去犹若深渊般漆黑的望不见底。
水声盈盈，波纹微涟，有部分水面在夜色下映照着流连的城市倒影，看上去绚烂而又唯美。
川忘河。
他像是将全身的重心都放在手臂上一样撑在护栏上，失神似的凝望着下方的河。
据说这条河流通着冥河，在这条河溺水的话会进入冥府，那里遍地都是幽魂虫蛇，前面还有一个老婆婆叫孟婆。
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就不得投生转世。
不过这也不过是当地的长辈为了不让自家小孩靠近这条河编出来的虚假传说就是了。
对此，刘宇并没有放在心上。
会信这些的也就只有那些天真的小孩了吧，况且这座城市里的这条河本身就和神话中的忘川河八竿子打不着。
可如果真能沿着这条河转世.....
末路的少年抓住护栏，身形微微前倾，目光迷离。
微寒的空气钻入体内，即使是现在也让残破的身躯内部隐隐作痛。
雨点打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在附近五彩霓虹的映照下，显得如梦似幻。
如果可以有一个正常的身体，来世能够过上普通的人生....
他的眼神变得涣散，瞳孔也渐渐失焦，如同魔怔了一样，随后脚尖微微立起，半边身子都探出了护栏。
稍微拉近了一点距离，使得那漆黑的河面让他感觉仿佛深陷黑暗。
黑暗中，唯有远处不稳的灯火轻轻荡漾，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他闭上眼，让自己的意识被真正的漆黑覆盖。
——对不起，爸妈，还有.....
“....刘宇？”
黑暗中，一道有如清泉般甘甜的声音响起。
似乎有些不确定的语气，以及雨声嘈杂的环境下，使得这道呼唤略显空灵。
这声轻唤是那么小心翼翼，导致声音轻的像是一场梦，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梦，可是....
刘宇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的转过身。
远处掠过的车开着远光灯，昙花一现般的灯光快速闪过，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只看的清前方隐隐有一道清婉的轮廓。
在这带着些许梦幻般光圈的灯火辉映下，以及朦胧的视线中，让那道身影看上去美的不可方物。
夏玲手中撑着一把小伞，驻足在雨镜中，有如小花静静绽放的少女站在那，看着前方落魄模样的少年眨了眨眼，像是疑惑又像是在思考。
她那秋天红叶般的眼瞳看上去依旧是那样澄净清澈，像是纯粹的宝石。
似乎是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加上刘宇一直瞪着自己，她有些怯怯的缩了缩肩膀，再次问道：
“刘宇？”
啊，说来也是。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女孩要连续几次叫出自己名字，却迟迟不敢确认身份的原因。
因为刚接受过治疗加上面如死灰的原因，自己目前的外观萎靡了许多，又淋了这么久的雨，前后差确实有点大。
自己最后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看上去还很正常来着。
“....夏玲。”干涩的喉头，复杂的挤出女孩的名字。
而正是这一声熟悉的呼唤，让她彻底确认了面前这个像是险些被黑暗吞噬的少年的身份。
“你....”
再次见到他，夏玲的内心实在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去问。
可是看着他憔悴苍白的脸色以及眼瞳中那万念俱灰毫无光彩的模样，夏玲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况且其身上“那个颜色”.....
见到突然消失灭迹的刘宇，她既有些生气，也有些激动，可面对这样的他，内心中却只剩下了担忧。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见她轻柔的呼唤，像是带着能够抚平内心不安的魔力的声音，让刘宇有些不知所措。
“我....”
——不要这样。
见到他以不起眼的动作后退了半步，夏玲眼角微微挑了挑，朝着他走进了一步。
“之前你那是什么意思？”语气已经有些愠怒了，夏玲直视着他闪躲的眼神，俏脸上一扫平日里的柔弱，变得坚定无比。
她指的是自己突然说出那句话然后消失不见的事情。
刘宇非常清楚，可是他却不敢和平日里对待她那般，因为那样会....
——在这样和我对话，会让我自灭的决心动摇。
刘宇偏过脑袋，自嘲般的笑道：
“我表达的还不够清楚吗？反正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想在哪里干什么都是我的自由吧。”
用极为轻佻不负责的话语，去逃避眼前的真实。
闻言，夏玲银牙紧咬，随后快步走上前去。
“你真的是....”
刘宇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朝自己走来，可看她阴沉着脸埋头朝着自己快步走来的样子，接下来一定是....
他闭上眼，想象中脸颊的剧痛却并没有如意料之中一般传来，但是淋在头上的雨水却忽然消失了，换来的是啪啪啪雨点拍打在雨伞上的声音。
“真是个...大笨蛋啊。”
她把雨伞停放在了刘宇一边的肩头，任凭自己那娇柔的身躯被雨水肆虐。
雨水混杂着泪水从她的脸上滑落，望着夏玲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刘宇那沉寂许久的内心微微一颤。
像是下定决心般，刘宇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旋即退出了雨伞的范围。
刘宇挂着苦涩的笑容失笑道：
“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就算感冒也无所谓，但你还是珍惜下自己的身体吧，之后生病的话，体育课可没有人在陪你了。”
只不过，听见他的这番话，夏玲却似乎真正意义上的生气了。
“又说这种话！”
她愤愤的走上前去，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将伞硬塞到刘宇手中，抬起脑袋瞪视着刘宇嗔怒道：
“你就不能好好珍惜下自己吗？就算你生了很严重的病，可你现在不还在这里吗，我....不想看见这样的你啊。”
说完，夏玲沮丧的低下了脑袋。
濛濛细雨濡湿了她的秀发，粘在了白净的脸蛋上。
刘宇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复杂满溢的万千话语最终汇聚成一道无奈的莞尔——
他嘴角微微掀起，伸手轻撩起她黏住的头发，轻声道：
“那么，你就稍微站过来点吧。”
闻言夏玲莹白的俏脸渡上一层红色，像是乖巧听话的小猫般靠近了刘宇身旁。
静默的雨境中，伫立在同一片雨伞下，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无声胜有声的气氛下却丝毫不显尴尬。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许久，刘宇才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
“你不做傻事了？”夏玲探出脑袋，红茶色的眼瞳紧紧盯着刘宇的脸，似乎想要看出究竟是不是在撒谎。
“我会回医院，医生说的对，谁也说不准这最后的日子会不会有奇迹呢？”
“会的。”看着他身上深沉的“死气”消散了大半，夏玲坚定的开口。
雨中，两人一同前行。
将对方互相视作救赎的彼此，眼中闪耀起了不同的光辉。
后来，他接受了后续的治疗，也想尽了办法选择去和病魔做挣扎。
可这一切努力，也不过是让生命延续了那么一段时间罢了。
当冷冰冰的数字摆在眼前且越来越少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
理想终究战胜不了现实。
比起做无谓的挣扎，坦然接受说不定会让结果好上那么一点。
既然这样，真想在最后的日子在体验一次，那段梦境一样的美好日常。
想要和她再见一面，这样的想法，战胜了内心阴暗的想法。
可当他回到学校后，世界却这样突兀的迎来了终焉的倒计时。
就像是自己，结束的猝不及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