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孩如初春之燕在宫廷长廊中快速地穿梭。这突然其来的变故让墨守成规的宫女和侍卫们措手不及,慌忙避让,不一会就引起一小片混乱。
宫女们被耽搁了时间,间接延误了索顿的功课。他的大嗓门隔着厚厚的宫墙仍然有着不俗的穿透力,提醒着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但生活照旧。
拉米尔凝视着眼前牵着自己手的男孩,他的手温暖有力量。他那阳光般的笑容像极了曾经的某个人,那个让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的人。那个落满枯叶,风吹过不留一丝痕迹的土地是他们共同的记忆。所有的快乐和幸福像燃烧的树叶永远埋葬在那里。
但是,当卡隆牵着她的手在宽阔的大道上慢跑时,她的记忆就像苏醒了一样,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曾经的欢声笑语在耳边久久回响,塔鲁克一望无际的天空似乎就在头顶,鲜花在隐蔽的角落里悄然盛开,杜鹃在枝头婉转啼鸣,回首时,是一张张又熟悉又温柔的笑脸。
拉米尔抬起头看着卡隆,惊奇的发现他的背影与记忆中的是那样的相似“哥——”转念间,她摇了摇头,看了看脚下的大理石地面,铁青的同心圆城墙,以及陌生的石头雕塑。
他们一路来到校场,此时的波塞冬尼亚上空漂浮着大大小小的风筝。贵族的孩子们成群的在这人声嘈杂的地方无所忌惮的奔跑着。卡隆看着这些孩子,看他们一边牵着线,一边抬头看着天,露出了无比羡慕的表情。
“拉米尔,我们来放风筝吧!”卡隆笑着说道
拉米尔抬头看了看天空,眼中的阴郁徒然少了几分,然后点了点头。
“你牵着线,我抓着风筝跑,风大的时候我就会放开手,到时候你一定要抓住线不要松手!”
拉米尔再次点了点头。
卡隆从侍官那里要到了风筝,按照约定,他抓着风筝开始助跑,拉米尔牵着风筝线。周围开始刮起风,卡隆缓慢松开手。风筝慢慢升上半空并顺着一根线和拉米尔联系在一起。拉米尔看着这架在半空晃动的风筝,脸上的阴霾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露出了孩童天真无邪的笑容。她慢慢地转动,忘情地注视着这只在天空驰骋的巨鸟,幻想到她本人张开双手自在飞翔。
卡隆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看着拉米尔那张精致的笑脸露出神往的表情。
“拉米尔,能让我玩一会吗?”卡隆期许地说道
拉米尔似乎没有听见依旧呆呆地看着天,无奈的卡隆只能挠挠头,守在身旁耐心的等待。
不一会儿,在场的孩子们就发现身边多了两个特别的人,这两个人的风筝飞的更高,笑声更加纯粹,孩子们开始窃窃私语,紧接着一架又一架风筝落了下来,人们开始陆续离开,最后整个校场只剩下两个人和一架风筝。拉米尔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看着卡隆,他的灿烂笑容可比旭日,看得出此时的他比起自己还要开心。
正在思索的间隙,拉米尔一个疏忽,线从手中滑脱。
“糟了!”卡隆无力地喊道
风筝飞了出去,卡隆看着越飞越远的风筝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抱歉……”拉米尔轻轻地说道
卡隆笑着说道:“没关系,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等着我们去,我们一整天都逛不完!”说罢,抓起拉米尔的手向着大门走去。
远处的高塔上,一个男孩正冷眼看着这一切。
索顿孤身坐在塔顶上,长袍在风中嗖嗖作响,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只有卑劣之人才跟仆从为伍。”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照在这两个奔跑了一整天也不知疲倦的小孩身上。他们或是你追我赶,或是绕着宫柱转圈,或是偷摘常青树上的果子。大人们纷纷避而远之,像是怕破坏了他们嬉戏的氛围。
伴随着轻快的笑声,两个小人儿手拉着手,在无比安静的大道上蹦蹦跳跳。
他们首先来到了血迹尚未被清理干净的决斗场上,锈迹斑斑的铁链堆积如山,大圆盘形的场地像一个巨大的深渊。站在高处往下凝视有种被吞没的感觉。拉米尔害怕不已,但卡隆却无所畏惧,坚持要到场地正中一探究竟。
一个男人正蹲在场地正中掩面哭泣。
卡隆和拉米尔来到他的身边,好奇心驱使卡隆接近这个奇怪的男子。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
男人抬起头,表情哀伤,神情幽怨,目光中有着对于某种东西深深的眷恋“我白天同别人在这里决斗,遗失了我最重要的东西,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我才出来,可是已经找不到了。”男人哭诉道
“那是一件什么东西?我们帮你找找吧。”卡隆说道
“生命和自由!”男人悲噎地说道
卡隆和拉米尔同时脸色惨白。细看之下发现他的身影是如此的模糊。卡隆咽了一口口水,说道“那你慢慢找吧,我们就不打搅你了。”
“该死的贵族,让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你们不会是贵族小孩吧?”男人眼神空洞地问道
卡隆和拉米尔头摇得如同风车。
“我的孩子们会为我找到的。”男人自顾自地说道
卡隆拉米尔踮脚迅速地离开了决斗场。
然后他们来到了贵族们的歌舞剧院。他们弯着腰从喝彩声不息的人潮中穿过,掀开红色的天鹅绒帷幕,对着正在载歌载舞的舞女和歌姬傻笑。后者并没有因为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惊慌失措,她们脱去上衣裸露肌肤在众人面前纵情声色。整个活动场地中弥漫着酒精和烟草的味道。
在阴暗的角落中,几个身高与体宽等长的贵族将湿热的烟灰淋在面前侍奉姑娘的眼睑上,后者发出如同分娩时的痛苦呜咽,前者却在开怀大笑声中饮下午夜的最后一杯酒。
“敬我们伟大的国家,亚特兰蒂斯兴盛不衰,万年一统。”男人们,女人们,老人们齐呼道
受了这热闹的氛围,卡隆在一旁竟然也乐着鼓起掌来,拉米尔推着他从人群中穿过,卡隆又偷偷溜走,躲在桌子底下,将许多人的鞋子掉包,这样下来,很多人下桌时竟发现自己穿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哈哈大笑。
拉米尔捂着卡隆的眼睛,推搡着他从醉倒的浑身赤裸的人群身上跨过去,匆匆从后门溜走,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小孩在不为人注目的情况下偷偷喝了几口宫廷御酒。拉米尔刚入口就给吐了出来,卡隆坚持咽下去,他眉头紧锁,任凭酒精在口中烧灼,模仿大人那份畅然。然后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像这么难喝的液体,大人们还要细细评味,说出一大串哲理的话,竟为的是像孩子一样无所顾忌的玩耍。果然,大人们也都是些小孩子。”
卡隆的脸红扑扑的,像是烂熟的苹果。拉米尔拖着他从如同闹市的厅堂中走出,寻找下一个地方。
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一处宏伟的宫殿,门柱上立着一杆枪,门口的士兵抱着酒壶瘫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们合力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立马被万道金光闪花了双眼。大殿中央,一座巨大的金山耸立在眼前,它高的望不到顶,宽的找不到边际,以及于卡隆和拉米尔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渺小。海量的金币像细碎的流沙一样一下子就埋没了他们俩,卡隆艰难的爬到半山腰,然后从上面滑了下来。其中,一些看起来亮闪闪的东西被卡隆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准备用来装饰门前的黄金树。
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偷!放下这些财宝!”
卡隆和拉米尔同时抬头,只见枝形吊灯上面,落着一只通体银白的鹦鹉,正以灼灼的目光盯着他们俩。拉米尔心生恐惧,卡隆却满眼好奇。
“你是谁?”卡隆问道,就像是在同一个人对话。
“小偷!”鹦鹉喊道
“我们不是小偷。”卡隆回应道“是被邀请来的参观者。”
“呜呀。”鹦鹉从吊灯上飞了下来。卡隆伸出手,鹦鹉正好落在他的胳膊上。
“看呀,拉米尔,这真是一只不可思议的鸟。”卡隆说道
拉米尔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接过鹦鹉,然后当着卡隆的面,掰开鸟喙,从中取出暗哨。鹦鹉挣扎着却无事无补,“卑劣的外族!”鹦鹉大叫道,挣脱拉米尔的手,冲着大门飞了过去。
卡隆拉米尔没有再度理会,那只鹦鹉落到醉倒在地上的守卫胸前,用带血的鸟喙疯狂啄着他们的脸“醒醒,酒鬼,家里来贼了,家里来贼了,我们的财宝要守不住了。”
“呜呀!”
守卫们翻了一个身,嘴里念叨着“那是节假日。”等奇怪的字眼。
卡隆他们随后来到与此宫殿毗邻的另一处宫殿。这里堆满了奇珍异宝,有人鱼族的三叉戟,龙族的龙牙,树族的灵根,拉米尔惊奇地发现精灵族的精灵宝弓也在这儿,另外不认识的珍宝数不胜数,让他们大开眼界。他们久久在殿里游荡,直到确定即使在给他们三天时间他们也无法将所有的宝物一一过目才决定离开。
就着惨白的月光,他们再度登上波塞冬神庙,疲惫的双腿在台阶上下交替运作着,小小的身体剧烈的换着气。卡隆满头大汗,走在前面的拉米尔对他伸出手,卡隆伸出手的同时又犹豫下来,笑着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上来。”
尽管一身疲倦,但快乐的无法形容,他们躺在波塞冬脚前的空地上,头并着头,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停止过笑。卡隆张开双臂,面朝星空,似乎要将整片夜空拥抱。
“今天玩的真开心!”他说道
“嗯。”拉米尔回应道,自从刚才在宫殿中见了精灵一族的秘宝之后,她的心中又多了些许的惆怅。
卡隆爬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仰望星空。此时皓月当空,星海无比璀璨,万千星光交汇到波塞冬神庙前,落在这个男孩身上。微风袭来,他那金色的秀发无比耀眼地晃动起来,身上锦袍的兰花图案若隐若现。
“拉米尔,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想当国王的儿子。”卡隆突然说道“我其实有很多的疑惑和烦恼,但是却无人述说,大人们总是说,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会有什么烦恼?”
拉米尔吃惊地看着他,瞧见他表情里深深的落寞。
卡隆叹了一口气。
“我想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有自己的朋友,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了解更多,但大人们总说我还没有长大,时机未到,可是,怎样才算是长大了呢?”
卡隆用一只手托着下巴。
“为什么书上讲的和现实不一样?口口声声说不要战争,却比任何种族都热衷战争,人们总是口是心非,而我应该相信谁?”
拉米尔仰起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波塞冬,他的样子充满了威仪,但有那么一丝的孤单。
“人人总是口口相传自己都不愿意相信的话,将此视为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是不是该继续将这些话传下去?”
“我讨厌战争,我的老师罗林给我讲了很多的关于战争的悲剧。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彼此争斗,失去亲人朋友一点也不会觉得心痛吗?”
听完卡隆这句话后,拉米尔的眼眶突然红润起来,却用无言极力抗拒着。
“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有人高呼着我的名字在战争上流干鲜血。和睦相处真的有那么难吗?我希望人们可以友好相处,成为朋友就像你和我一样。”卡隆转过头来,对着拉米尔甜甜一笑。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真成了亚特兰蒂斯的王,我一定要建立一个没有战争没有仇恨,没有压迫没有奴隶,各族友好相处的理想国度。我有一个梦想,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都能够幸福和快乐,这样的国度我管它叫“理想国”。
卡隆向着夜空和身边的朋友吐露着心中的豪言,稚嫩的话语,要比世间任何东西都要强大。
拉米尔看着卡隆星光满布的笑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王冠,眼中突然噙满泪水,扑通一声跪在卡隆面前对他俯首。
“拉米尔,你这是干什么?”看着本来和自己玩的很开心的朋友这般,卡隆不解地问道
拉米尔低着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卡隆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如果你说的这都是真的,我将倾尽所有奉你为王,任凭你驱使此身,这条性命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坚定的话语,从这个精灵少女的口中脱出,瞳仁中火光闪耀。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少女的歌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卡隆拉米尔聆听着,那歌声令人神往,忘记了所有的忧恼。
卡隆笑了,他把拉米尔扶了起来“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说的这都是真的,那么,长大之后,我也将以王的名义为你承诺一切,拉米尔!大声地说出你的梦想吧。”
拉米尔低下头想了想,“我的梦想就是实现你的梦想,我精灵一族能与人族和睦相处摆脱被奴役的命运!”
卡隆笑着说道:“那好,那我们都记好各自的梦想以便有朝一日实现它。”
“嗯”
……
“拉米尔,你会对我永远忠诚吧?”
“我会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即使天塌下来,我也会站在你这边。如果有人还要伤害你,我就跟他拼命,你就是我的第二故乡。”
“那这就不能叫朋友了……算作是家人了……拉米尔,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家人,我会好好待你的,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即使是家人也总会有分别的一天,我们立个时限吧。”
“拉米尔说些让人伤心的话……我们就当一百年的家人吧。”
“一百年吗?真是如白驹过隙呢……”
“对于人类来说已经很长啦,一百年后我就不在了,你就彻彻底底失去我这个家人了。”
“不要说这样的话,卡隆,你是个喜欢让人流泪的人吗?”
“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轻易哭鼻子的,但是唯独一个人的时候就想哭啊,你现在有我嘛,我会在你身边的。你要是哭鼻子了,我就给你擦擦,毕竟我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卡隆,是时候停止说这些煽情的话了,我们刚认识没多久。”
“哎?那好吧,我承认你也非常的有男子气概。”
“杜巴!”
“什么是杜巴?”
“……在精灵语中是挚友的意思,你现在是杜巴。”
“不对,我现在是你的大杜巴,唯一的杜巴,有杜巴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