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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您说话,不是本地人吧?”罗涛问。
“东北的,碰巧来这办点事,这不在旁边正巧听到几位聊天了。”这家伙自来熟,拉了把凳子直接坐下了。
坐下后他放低声音,“我知道几位是干嘛的,搬山、卸岭、摸金、发丘,敬佩敬佩呀!”嘴上说这,两只手抱拳还像我们拱起手来。
由佳丽无可奈何状,小禹都听傻了。
我并没有对他的说辞做出解释,掏出一张我在学校的名片递给他。
他如梦初醒,“哈哈哈!和各位开个玩笑!一看几位就是有学问的人,搞考古研究的老师。我这辈子就佩服有学问的人。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哈哈哈哈。”笑得很大声。
“到底是玩笑还是误会呢?你给我解释清楚。”我心想。
他笑完拿起筷子,夹了口面前的菜。
小禹脸上一副大哥我和你很熟吗的表情。
“几位老朋友,我这人对风水这方面有些研究,如果与几位同去,我相信一定会帮的上忙。钱不钱的都好商量,而且几位需要的车,就停在门口。”
…………
我觉得,最终答应拉他入伙有两个重要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他那辆车的确合适;第二是这家伙把我们在骏瑞吃的这顿饭的饭钱给结了。
…………
我与罗涛都知道,此次罗盘顶之行与之前去象洞不同,是一次漫长的旅程。驱车到达罗盘顶之后,我们需要按照八卦地图在漫无边际的原始森林中徒步行进,并最终寻得地图的终点。按我的意思,我们还需要花钱在当地花钱雇佣一位向导。
“你,能借我点钱吗?”在听到我的想法之后,罗涛憋了半天,最终羞于启齿地说。
“你钱呢?”
“你知道,我都失业两年多了。”
“那你还去日本?”
“那时候还有点。”
“你当初买房子还跟我借了五万块钱呢,你是不是忘了?”
…………
当深入地了解了许崇新那辆破车之后,我们心凉半截。这车除了车载cd机以外,其余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车龄看起来绝不在王汝茂的那辆桑塔纳之下。
“你别看破,这车开起来,我会给你一种乘风破浪地感觉,待会我让你体验体验这推背感。”许崇信说。
“李师傅,这后车窗给我摇下来呗。”往车里搬东西的由佳丽用北京调儿嚷嚷着。
“老妹儿哟,我姓许。”
“哦,行吧。那帮我摇下窗户。”由佳丽不耐烦地说。
…………
当天晚上,小禹也不知道在哪搞来了一张卫星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自己用笔在图上画了好一阵子。我和罗涛当然知道这孩子打算做什么。由佳丽竟然还对她的这种行径满怀期待。
“还真是一位懂得投机取巧的学生呢。”我心想。
“这根本画不出来。”小禹抓着头发说。
“这当然画不出来,你以为巴山大峡谷是棋盘吗?还都正南正北正东正西吗?”我看都没看他,专注地用眼镜布擦着我的浪琴手表。
…………
对于寻找向导这件事,第二天就有了结果。当时,我正在摆弄前妻送我的那把FOX UMBRELLAS的雨伞,小禹带来了一位老乡,正是当初送我们走时,给我塞土鸡蛋的那位。
这人名叫熊欧,是土生土长的樊哙镇人。他四十一二岁年纪,身材瘦高,穿着掐腰衬衫,一张小瓜子脸上带了副框架眼镜,无论你问他什么,他始终都笑眯眯的,把“要地,要地”这句四川方言挂在嘴上。
“老师,他打麻将欠我3000块钱,所以不用再付他钱了。”人走后,小禹对我说。
“啊?3000?你是玩多大的?”
“您小点声,人还没走远呢!”
…………
“二位姑娘,给你俩看看我大儿子。”许崇新拿着手机给由佳丽和小禹看。这家伙总喜欢往姑娘身边凑。
“我孩子叫许大华,这个名字的由来,要不要我给你俩讲讲。”
“没兴趣。”由佳丽压根就打算搭理他,但小禹总是对一切问题兴致勃勃,“啥由来?啥由来?”
“我特希望以后孩子能考上个好大学,像你们一样。清华北大是我的目标。所以,这两所我仰慕已久的学府我就各取了一个字,就有了我儿子现在的名字——许大华。”
“太精彩了……,等等,难道不应该叫许清北吗……许大华……”小禹说。
…………
在接下来的几天,由佳丽买了很多出行的必需品,帐篷、电池、雨衣、饼干、火腿肠、方便面。
“学姐,我想喝酸奶。”
“小禹你闭嘴好不好?”我说。
…………
“老师,你不觉得许崇新这个人很有趣吗?”小禹问。
“他哪有趣?”说实话,我对这家伙没有一点好印象。
“您难道不觉得他全身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种猥琐吗?”
“这叫有趣吗?”
…………
“老师,那天我看到了罗老师的钱包。”小禹神神秘秘的说。
“你干嘛?”
“他钱包里放着一个女人的照片,好漂亮。是他女朋友吗?”
“是藤原纪香。”我没加思索地回答。
从我和罗涛一起读大学开始,那张照片就一直在,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这家伙还是这么不着调。
…………
我们本打算让小禹和由佳丽都留在镇子里,但小禹哭爹喊娘的吵着要跟着去,说不带她去,就向学校举报我。说我未经学校允许,私自带学生外出,并最终导致学生失联。我说行了,你赶快闭嘴吧,带你去,不带谁去我都带你去。
之后我把脸转向由佳丽。
“老师,日本大使馆是不会放过一个绑架日本年轻女学者的中国大学教授的。”
见我两眼发直,两个人击了个掌。
…………
罗涛耳朵里塞的耳机,音量放得实在太大了,而且还一直单曲循环。站在他旁边,都能听得清楚:“人皆寻梦,梦里不分西东,片刻春风得意,未知景物朦胧。人生如梦,梦里辗转吉凶,寻乐不堪苦困,未识苦与乐同。天造之材皆有其用,振翅高飞无须在梦中。南柯长梦梦去不知所踪,醉翁他朝醒觉是否跨凤乘龙。”
是许冠杰的那首《天才白痴梦》,我不禁跟着旋律哼唱起来。
“你跟我说什么?”罗涛带着耳机,话说得很大声。
“我没说什么,我跟着唱歌呢。”
“什么?你大声点。”
“滚!”
…………
“老师,您,或者是罗老师对破解的机关,有没有十足的把握?”小禹一本正经的问。
我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机关?”
“就是古墓里的机关啊,比如说弩箭啊,陷坑啊,或者是火炮,嗯,还有弄不好就会砸下来的石门,滚过来的大石球,诸如此类吧。对了,还有,就是我们是不是要带一些辟邪的法器?”
“小禹,你平时就不能读点有营养的文学读物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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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那天,并非如想象中那样极具仪式感。渡口乡一早有人结婚,我在爆竹声中醒来,收拾利落下楼时,看见熊鸥正笑眯眯地往车上搬东西,由佳丽像往常一样扎好了她的马尾辫,等罗涛把小禹和许崇新从婚礼围观的人群中喊回来,我们就这样启程了。
那出发寻常到就像我们几个要一同开车去家附近吃顿早餐。
许崇新踩住油门,随着婚礼的喧闹声越来越小,汽车径直驶出了渡口村。
清晨越过山脊的太阳将阳光洒向田野,成片的麦苗反射着金灿灿的光点,远处群山之间升腾着迷蒙雾气,那雾气和炊烟交织在一起,耳畔是汽车轮胎与板油路面摩擦的声音。
大家或许都是在故意压抑自己的兴奋之情,因为在我看来这次出行压根就是件扑风捉影的旅程。虽然,这旅程的线索好像还是我提供的……。我想在他们部分人眼里,对于这次行动表现出兴奋,在外人看来定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但我好像是高看他们了,车才开出村还不到三公里,许崇新就按耐不住了,“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竟然还唱起歌来。
你们猜的没错,紧接着当然是小禹,“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随后熊欧也加入了小合唱的行列:“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车内的情绪就这样被点燃,小禹摇头晃脑,已经兴奋到没有人形了,由佳丽看着她也哈哈大笑。歌曲唱罢,我从清晨的头脑混沌中稍稍清醒了一些。
相比之下,罗涛则沉稳的多,他安静得望向窗外,从里怀兜里掏出他那破酒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在我眼中,罗涛一直以来都像一个“侠客”,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饮马江湖,之前的许多年,老师的身份的确禁锢了他的灵魂。浊酒一杯,人生几何才是他应该有的人生。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累了,他会找一个僻静所在,了却余生,而这些,恰恰是我万难做到的。声色犬马所给予我的诱惑,远胜于梦想,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与他最大的区别吧。余光中有一句名句,叫“天上和掌上又何足计较,此岸与彼岸是一样的浪潮。”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去追逐的东西,有自己该走的路。
就这样,汽车在熊向导的指引下,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经过两对说啦首款即使‘m飙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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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老许叫醒的。醒时车停在路边,这家伙说要去路边小解。
“有没有人要一起?”
“真是懒人屎尿多啊。”由佳丽嘟囔着。她的这些中国歇后语都是跟谁学的呢?
“你们不懂,这种事呀,机缘巧合,说不定会有另外的收获呢。”许崇新一边下车,一边意味深长地说。
“当初你为什么来罗盘顶?”当汽车再次启动,我问罗涛。
“嗯,是因为刘昕。”几秒钟之后,他回答我。
是我的那位死在他手里的学生。
“你还记得他曾经写过的一篇关于福建陈俊的论文吗?”他又喝了一口酒。
我当然记得,“那个活了443岁的福建人。”
“嗯,刘昕就是福建福州人,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当地陈俊的传说。”
“什么传说?”小禹凑上来。
“这个陈俊,是中国历史记载最长寿的人,乾隆十三年《永泰县志》12卷记载:陈俊,福建永嘉山区汤泉村人,生于唐朝僖宗中和辛丑年,也就是公元881年,死于元朝泰定甲子年,也就是公元1324年,终年443岁。”背诵这些没用的东西,罗涛绝对在全中国能排进前三名,不,全亚洲,不,或许全世界。
“哇。”小禹又是那副没有尊严的表情。
“相传这人的生平本来是被刻在一块木牌上,从元朝开始这块木牌一直被保留到清代,可清代之后就再也寻不见了。”
“刘昕学长找到了?”
“可以这么说吧。他本身就是福建人,那些年他寻访各处,最终在福州的一所道观中找到了木牌的拓本。拓本因年代久远很多字辨认不清了,但却有一句话依稀可以辨认。”
“是啥?”许崇新回过头来问。
“您能好好开车吗?”我说。
“是这样一句:‘初北至罗盘村,终归汤泉。’这汤泉是福建永泰县,是他归天的地方。但这罗盘村……”
“是罗盘顶?”
“当时我和刘昕都不敢确定,终究历史年代太过久远,但这‘罗盘’二字,的确还是给我俩燃起了希……”
“明白了,不要往下说了。”我打断了他,我知道他接下来可能要说什么了,说他俩开车来到这,之后刹车失灵……
之后,大家陷入沉默,因为除了罗涛,大家或多或少也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罗涛一脸落魄的表情,这可能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桎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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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姐,把我书包递我,我拿件衣服。”小禹对由佳丽说。几个小时之后,在熊欧的指引下,车行至了盘山公路,伴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
这时,车行的山路开始变得崎岖起来,而且z字形的盘山路,不仅弯急,每个转弯坡度也越来越陡。我终于明白当初罗涛是怎么掉进山谷中去的了。
许崇新的汽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咱慢点开,不着急不着急。”坐在副驾驶的熊欧有点坐不住了。
“怕啥,我十几年老司机了,这路我开不在话下。”
我抻着脖子向路边看去,目光所及已经是万丈深谷,让人毛骨悚然。辛亏开车的不是我,我腿已经开始软了。
我偷眼看了看许崇新,他也并没有像他嘴上说得那样胸有成足,在转过接下来的陡坡急弯之后,我看他额角也见了汗了。
“内什么,咱回去吧?”我说。
“为啥?”小禹问。
“我手机快没电了。”
……
许崇新猛踩油门,又转上了一个陡坡Z形弯。
车又行驶了大概十分钟,风云突变,本来风和日丽的天竟有迷雾袭来。
车上的人都战战兢兢。
“罗老师,您是不是和罗盘顶八字不合呀?”小禹在后面说。
此时的罗涛脸色铁青,这可以理解,之前他在这掉下去过。
“慢点,真不着急。”
许崇新也不再逞能,车速稍稍放缓,这并非是他在听熊欧的劝,他自己坐姿僵直,脖颈处的头发也立起来了。
又过去二十分钟,可更见鬼的事发生了,不仅迷雾没有退散,在这六月天里,天上居然飘下雪花。
由佳丽说脏话了,日文的。
再往上开,雪越下越大,伴随着棉花般的雪花接连的落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刷器一次又一次的扫去,前方路面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后。起初,我们还能看到黑色的板油路面,可到后来,那路面已经完全被积雪覆盖了。许崇新一脚油门又转上了一个急弯。
“停车,老李!”罗涛故作沉稳地说,但能看出来,他心里其实已经快骂娘了,说话时他嘴唇发紫。
“我姓……。”话还没说完,车稍有侧滑。一车人齐声惊呼!
“快停车,快停车!”罗涛叫起来。
“赶紧停车。”我也跟着他一起。
“没事,大家放心,我这车技没问题!”嘴还硬呢。
“距离峰顶不远了,我们可以走上去。”罗涛说。
许崇新胳膊拧不过大腿,坐在他身旁的熊欧已经开始拉他胳膊了。
“其实这都不算事儿,老司机,这路不怕。没事。”他一面停车一面念叨着,还没等到他把话说完,我们几个都已经集体跳下车去了。
这里迷雾重重,天降白雪,像远处眺望,却再也看不清楚了。我们几个互相搀扶着顺着道路向山顶走去,这时路上的积雪已经能末过脚面了。
“这什么鬼地方啊?”小禹嘟囔着。
走出大概有二百米了,就听后面车的鸣笛声。许崇新开着车在后面慢慢尾随。
“这个不知道死活的家伙。”我说。
“当初就是在这里出的事?”由佳丽问罗涛。
罗涛点点头,“再往上一些。当时的天气和今天一摸一样。”说着我们爬上一个急弯,脸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这里天气就是这样的,因为海拔高,一年四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雪,所以我们当地人都很少来这。要来,就在中午时分来,在那个时间大雾和降雪的机率会小一些。”熊欧在一旁说。
“老师,我想刘忻了。”由佳丽小声对我说。
我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相比与我与刘忻的师生关系,作为同班同学,由佳丽和他的感情应该更深才对。
这时,就听身后许崇新突然一声惊叫。我赶忙回头,只见许崇新的车正在我们刚经过的陡坡横着往下滑。
“跳车!快跳车!”罗涛说着一个健步向汽车跑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到车跟前了。就见他伸手拉住车门,刚把车门拽开……
周围的几个人同时大叫。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一辆汽车在我眼前跌入深渊的,随后是汽车在山壁间翻滚的声音。
我不确定时间过了多久,一声汽车爆炸的巨响从山谷中传来。那震耳欲聋的声响盖过了我们几个的叫喊声。
险些被一起拉入深谷的罗涛站在悬崖边,大喊这许崇新的名字:“李崇新!李崇新!”
我们也跟着跑过去,小禹跑地急了滑倒在地。这时候,从山谷中冒上来的浓烟直冲云霄。
“老李!老李!”罗涛站在悬崖边大喊,我身旁的由佳丽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我再说一遍,我姓许。”一个声音从脚下的草科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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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了赔了,这回可不能白来一趟。”许崇新一边说,一边从我们脚底下的灌木里爬出来。
“好在人没事。”我和熊欧伸手把他往外拽。
见许崇新还活着,小禹激动的流了几滴眼泪。
“赔大了这回。”许崇新一脸苦相,显然心里正在算账,似乎没掉下去这件事对他来讲并没有什么可高兴的,车没了,资产缩水对他来讲才是最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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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站在原地,许崇新还抽了根香烟。嘴里嘟嘟囔囔,“这种事,保险公司给赔吗?”
我刚刚竟然还在心疼他……
平复了下心情后,大家继续徒步前行。这山峰越往上走雪越小了起来。
“你看看,就刚才那个弯,要是开上来了,如履平地呀。”许崇新对熊欧说。
这山路的确崎岖难行,想想在远古时期,没有这山路,古代巴人能登上这绝顶,纵览气象万千,定然也是好一番气概。
再步行半个多小时,远远在山腰竟然望见一处民居。
“当年就是住在那里的老乡救了我的命。”还没等我问,罗涛说。
“唐老爷子还救过您的命啊?”熊欧说。
“嗯,当初我们车滑入山谷,就是老人家拉开车门,拽我出来的。没有他,我命就没了。”
“他在这住了一辈子了,在这里种黄莲。现在儿子都外出打工,他就自己住在这,县里领导动员他搬家,他就是不走。我们每次来这,都会去他家坐坐,讨碗面条吃。”熊欧笑眯眯地说。
距离民居越来越近,我也看得清楚起来,让人意外的是,在民居旁停着一辆奔驰G63。
“看来,我们遇到新朋友了。”罗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