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短发女人把手机埋在墓前,对着墓碑说:“让我的过去陪你吧。”说完,她靠在身边男人的肩膀上,哭了。
男人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离开了墓地。
两人刚刚离开,墓碑上便飞落一只乌鸦,哇哇地叫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一
多年后,功成名就的尚鑫也会经常问自己,头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少的?
好像是在大三那年,头顶的头发几乎掉光了。他不敢摘帽子,因为周围还有些长发,起码能“农村包围城市”。
他有个姐姐,是名娱乐记者。每次过年回家,姐姐的朋友就笑着对她说:“你叔叔可真年轻。”
尚鑫一开始是有头发的。有头发的他长相平平,脱发后,连长相也跌到了平均颜值以下。他的眼睛只有一条缝,笑起来嘴巴一边上扬,脱了发以后,长得越来越幽默。
渐渐地,他觉得生活失去了色彩,这个年纪,要成绩没成绩,要背景没背景,人生唯一的乐趣,是女朋友还在身边。
尚鑫的女朋友叫白雯,浓眉大眼,一头长发,笑起来单纯可爱。白雯总说:“你虽然难看点,但我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尚鑫特别舍得给白雯花钱,他会写代码,赚的外快几乎都成了白雯的零食。白雯平时不爱笑,可一笑起来就像个芭比娃娃。无论男女,都无法抵挡她那撒娇般的笑容。她只要一笑,男生挡不住诱惑,女生转头就走。
用尚鑫的话说就是:“你舍得拒绝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喂奶吗?”
尚鑫的室友更受不了:“你得有奶才行啊!你自己都穷成什么样了?”
尚鑫头也不抬:“你管我?”
在白雯的鼓励下,尚鑫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与其“农村包围城市”,不如索性剃个光头,让谁也看不出自己脱发。
就这样,光头配上一口带着方言特色的普通话,但凡尚鑫在公开场合一张口,总能让人捧腹大笑。别人笑,他也笑,他还歪着嘴巴、眯着眼睛笑,一脸傻傻的样子。
一开始,他还不太能接受别人的笑,但笑着笑着,就习惯了,他也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觉得自己特别可笑。
后来,不仅身边的人笑,每次回到家,连姐姐都要笑他半天。
读大学那年,他父母离婚了。父母抢着“照顾”姐姐,说是照顾,其实谁都能看出背后的意思。他像一个不存在的人。
姐姐工资不菲,毕业后去了大城市当娱乐记者。她的工资高低,取决于采访对象出名与否。这些年因为接触了很多大明星,她赚了不少钱。
自从尚鑫剃了光头,姐姐除了笑,明显也不愿意在公开场合搭理他,更不愿意带他出门,偶尔打电话也只是问:“你最近没闹笑话吧?”
他也自嘲地说:“我就一笑话,能闹什么笑话?”
父亲平时不怎么跟他说话,倒是母亲愿意跟他说两句话,要么问这孩子以后该怎么办,要么问这孩子的头发以后该怎么办。
这些举动扎得尚鑫的心生疼。“尚鑫”这两个字读快了,叫“伤心”,心伤了不要紧,如今头发也没了,人们见到他只觉得好笑,他见到自己却觉得悲伤。姐姐不让他闹笑话,父母对他不管不顾,他活着就是个段子,怎么办呢?
好在这个世界似乎还有白雯关心他,每次见面都跟他说:“没事儿,没头发怎么了?光头强也没头发啊。”
每次听到这话,他又感动又害怕,感动是因为白雯关心他,害怕是干吗总拿自己跟光头强比,思想不正确啊。
于是,他总是纠正她:“唉,一休、一休,一休聪明,和我一样聪明。”
白雯便“咯咯”地笑着。白雯的家也在农村,和尚鑫不同的是,她家里的前三个孩子全是女孩,自己是最小的女儿,本身就不富裕的家庭被罚得倾家荡产。
白雯出生时,大姐和二姐已经嫁人了,几年后弟弟出生,自己完全失宠。
谁知道,通过自己的努力,她竟然考上了大学,带着五百块钱,拿着助学金,她就这样进了城。
来到城里,看看身边的朋友,她感叹着:“城里人真有钱啊!”
城市,给人带来希望,同时她也明白,城市,更让人看不清未来。直到今天,自己也没有个真心朋友,和男朋友恋爱、分手,接着又换了男朋友恋爱、分手,到最后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了。
她想留下来,但只靠自己不太可能,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学历也不突出,只有一张惹人怜爱、青春可人的脸庞。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用这张天真无邪的面容求取真心,却一次次地在恋爱中受到伤害。那些男孩得手之后,要么对她不冷不热,要么消失离开。到头来,只有尚鑫对自己最好,可选了尚鑫,她又觉得亏了,不过跟其他渣男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更亏。
于是,她常跟尚鑫说的话是:“一休,我为什么选你呢?因为只有你能让我笑。”
尚鑫不买账:“我能让所有人笑。”说完,摸摸自己的光头,期待地说:“还有什么原因?”
白雯说:“没了。”
尚鑫咧着嘴:“什么没了,头发没了?”说完,就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尚鑫喜欢和白雯开玩笑,因为每次他想认真,白雯就让他认命。久而久之,他只要看到白雯笑,自己也开始笑,他是发自内心地笑,而其他的,他从不奢求。
毕业前,尚鑫在食堂难得地认真了一次,他吃到一半,咽下嘴里的食物,忽然对白雯说:“毕业后,咱们都留城里吧。”
白雯从尚鑫碗里夹了一筷子肉,说:“我也没想回那村里。”
尚鑫说:“那你想做什么?”
白雯吃完肉,又从尚鑫碗里夹了一筷子肉丝:“没想好,什么赚钱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尚鑫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白雯扒拉了一下尚鑫的碗,说:“我让你好好赚钱,好好养家。”
尚鑫调情地说:“哪来的家?”
白雯又扒拉了一下尚鑫碗里的菜:“没了?”
“什么没了?”尚鑫说。
“肉没了。”
尚鑫直接把碗推了过去,说:“哎,那我给你说个好消息。”
白雯看了看那碗大米饭,抬起头,盯着尚鑫,尚鑫忙说:“别这么看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白雯严肃起来:“你说不说?”
尚鑫也严肃起来:“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上市公司写代码,月薪……五千块钱,有五险一金。”
白雯头也不抬,说:“一个月五千块钱……也不够我花啊!”
尚鑫明白了这背后的意思:“你真准备不找工作啊?”
白雯抬起头,把那碗米饭推过去,笑了笑:“一休,我找,当然找了!你吃饭。”她笑得很单纯,但尚鑫明白,这撒娇的笑容,就意味着白雯不会去找工作的,也意味着,自己还要打一份工,才能在这个城市中生活。
这是没了头发的尚鑫第一次意识到,在大城市里,钱,是最麻烦的问题。他摘掉帽子,开始挠头。
回到宿舍,他苦思冥想了一夜,却没有想出什么解决方案。穷,好像是许多人的通病,室友说:“如果你这么干想就能想出赚钱的方法来,那人人都是富豪了。”
尚鑫眉头一皱,说:“你想不出来,不代表我想不出来。”
室友说:“你?凭什么啊?”
尚鑫大喊:“凭我没头发!”
第二天,尚鑫本想睡个懒觉,没想到室友大早上就打起了游戏,叫喊着:“快出装备啊!傻×!”
他下了床,顶着疲倦的脑袋,拖着无力的身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礼堂的后台。在疲惫中他明白了,脱了发也没能让自己变得聪明,村子里流传的那句“聪明的脑袋头发少”并没有通过实践的检验。
他无意识地走进后台的化妆间,推开了门,连灯都没开,关上门,躺在地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声很均匀,一会儿工夫就做起了梦,像个孩子一样。
二
区领导来学校检查,突发奇想说想参加一个月后大四学生的毕业典礼。学校领导一边点头,一边托人打通了演员王子齐的经纪人于洋的电话。据说区领导的老婆是王子齐的忠实粉丝,只要是他的戏,就会守在电视机前面,永不耽误。当晚,学校领导费尽周折,把能夸的词全用了一遍,于洋才用鼻子哼了一句:“看我们的档期吧。”
王子齐是荧幕上公认的“好男人”,18岁出道,一直活跃在电视、电影舞台上,开始演的是好男友,后来结了婚,演的是好老公。现在,只要一有好男人的戏总会找到他,他的档期已经排到了年底。
人,演着演着,就成真的了。
就好比尚鑫,笑着笑着,就真觉得自己可笑。
可王子齐不一样。25岁时,他和圈内的一位女导演张琳成婚,每次在公开场合,他永远冲着镜头对大众说:“感谢我的老婆张琳,她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接着,就是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
今年他主演的新喜剧也要开拍了,资金都到位了,除了没有找到男配角。
年初的颁奖典礼,他再次获得了最佳男主角,红毯走过,奖杯在手,他又一次说出了那句让无数清纯少女泪奔的话:“感谢我的妻子张琳!”
镜头推向他的妻子,她没有化妆,赶紧挡住了自己的脸,电视机旁的观众,好像都看到了她眼角的两滴眼泪。无论他的妻子哭没哭,观众都会认为她哭了,而且,是泪流满面的那种,因为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哭了,她不哭还有天理吗?
回家的路上,王子齐牵着太太的手。在狗仔们的注视下,他们进了小区回了家。刚一进家门,王子齐便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门,拉上窗帘,然后翻开剧本,研读起来。
这些年,王子齐一直想演一个杀手。这次,他的新戏本来叫《杀手的故事》,但经纪团队认为这样会毁掉他的人设,于是开了两天两夜的会,把故事的名字改成了《知性爱人》,并把正剧改成了喜剧风格,所有的杀手元素都去掉了,增加了许多博眼球的桥段。连名字都加上了醒目的字眼。
用于洋的话说:“在娱乐圈,人设比人命重要!”
于洋还说:“名字决定了一部戏的半条命!”
于洋打来电话时,王子齐还在房间里研读着剧本,张琳在客厅一边敷着面膜一边接电话。
于洋:“哥!”
张琳:“哥什么哥!”
于洋:“是嫂子啊!我有件事找哥!”
张琳起身,走进王子齐的房间,把手机递给王子齐:“电话。”
王子齐接过手机,看张琳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习惯性地点了免提。
王子齐说:“你说。”
于洋说:“哥,一所名牌大学的毕业典礼,你要不要去?”
张琳小声问:“多少钱?”
王子齐说:“多少钱?”
于洋:“肯定不多。我开了三十万块钱,对方还价了。”
王子齐看了眼张琳:“还到多少?”
于洋:“一万块钱。”
张琳有些不高兴:“这是还价吗?这是抢劫啊!”
王子齐转向张琳:“学校嘛,也没那么多钱,我觉得……时间上没问题吧?”
于洋:“查过了,那天晚上没通告。”
王子齐说:“这次《杀手的故事》,咱们不是需要校园场地嘛,我的意思是,与其要那一万块钱,不如说我热爱教育事业,这场活动就当作慈善,给他们唱几首歌,唱完让他们免费提供拍摄场地,你看如何?”说完,他看向张琳。
于洋笑了:“哥,您这个思路好,就按照这个方法来。”
张琳摘掉面膜,没说话。
于洋继续说:“哥,我再提醒您一遍,别再说《杀手的故事》了,这戏叫《知性爱人》。”
王子齐不情愿地说:“行,我知道了。”
于洋认真地说:“您可别在公开场合这么说,毁人设!”
“好好好!”说完,王子齐挂断电话。
张琳仍旧没说话,转身出门了。
这些年,王子齐身上是没有钱的,据同行透露,王子齐的银行卡只要有超过一千元的消费,张琳的电话马上就打过来了。这两年网络技术发达,监测起来就更容易了。在饭局上,王子齐时常抢着买单,之后张琳就立刻将消费记录发给王子齐。王子齐会连忙着急地解释,今天请的是什么重要人物。
在片场的时候,总会在某个时刻,导演椅的周围忽然出现一个戴着黑帽子、黑墨镜的女人。她默默地站着,许久,摘掉帽子,摘下墨镜,人们这才看出是张琳。
久而久之,佳话也传了出来:“张琳时常去探班,王子齐不存私房钱。”
王子齐同意去学校演出,表面上是为了后续场地的使用,实则是想找个理由逃离家庭这座“围城”。
得知对方同意来演出,学校领导很高兴,因为如果区领导看到学校竟能请到王子齐这样的影视明星来为毕业典礼演出,一来说明学校重视这场典礼,二来说明学校能力强。总之,王子齐一来,学校很有面子。
可是和于洋沟通完,一听王子齐要借用学校场地拍摄电影,校领导又不知所措了。
因为拍摄时间是九月,正是学生开学的时间。学校有明确的规定:不允许把学校的场地用在无助于学生发展的用途上。显然,这部戏跟学生的发展没有任何关系。思前想后,校领导和于洋一起做了个决定:为了促成这次活动,且不破坏学校规定,他们得让这部戏里出现一个角色。这个角色必须是这所学校的学生,而且戏份不能少。
刚好,这部戏还差个男配角。
至于怎么选,王子齐说,他会在毕业典礼上,选择一个适合自己新戏的男生。
校领导问:“要什么样的,您能提前透露吗?”
于洋神秘兮兮地说:“这就是商业机密了。”
领导也识趣,马上笑嘻嘻地答:“没事没事,只要子齐老师能来就好。”
就这样,在大四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月,王子齐的海报贴满了校园,引来无数女生的欢呼与恍惚。白雯是最疯狂的一个,用她跟尚鑫说的话就是:“我可是看着王子齐长大的!”
尚鑫不认识王子齐,从小到大也没怎么看过电视,但听白雯这么说,就回了句:“哪里大了?”
白雯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演出的前一天,王子齐来到演出后台,有四个助理跟着他。见到领导时,王子齐满面红光笑着打了招呼,寒暄后,他提出一个要求:“我能提前看一眼舞台吗?”
领导说:“当然,当然。”
王子齐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说:“每次演出我都要提前熟悉一下环境,这是一个演员的专业性。”
领导说:“真好,真好!”
接着,几位领导便和王子齐去了舞台。
王子齐假模假式地看了看,照相机对准了他,摄影师按着快门,一旁高大的女记者也唰唰地写着,见状,他立刻顺口问了句:“麦克风没问题吧?”
领导说:“放心,放心。”
王子齐跟于洋使了个眼色,做了个手势。于洋见状马上走了过去,问:“领导,我想问一下,子齐老师明天到场有没有休息的地方?毕竟,子齐老师也是个名人,怕人多拥挤。”
王子齐马上进入状态:“什么名人,我就是个人名。您别费心,没有的话,也别勉强。我坐在台下,刚好可以看看大家的表演,留意一下有没有适合新戏的角色,哈哈哈!”
照相机在一边“咔咔”地拍着,高大的女记者在一边快速地写着什么。
领导们小声商量了片刻,其中一位领导凑了过去:“子齐老师,我们都安排好了,这个地方比较小,但保证干净、安静,哈哈哈。”
王子齐说:“那就太好了。”
“我带您去。”其中一位领导一边说着,一边带他们离开了舞台。他们一路说说笑笑,王子齐聊着自己的新戏,领导说着学校的规模,后面高大的女记者还在笔耕不辍,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化妆间。
领导推开门:“老师,您先请。”
王子齐笑着说:“好。”
说着,他就走了进去,刚走两步,忽然感觉自己坚硬的皮鞋踢到了什么东西。在灯打开的刹那,尚鑫的美梦被忽然打断,他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脱口说了句梦话:“把钱都他妈的给我交出来!”
这句话吓得王子齐倒退了好几步,直接撞到了正在写字的那位高大女记者身上,接着感觉自己又被重重地弹了回来。混乱中,他还没来得及看那位女记者魁梧的身材,便看清了这位光头少年的脸庞。伴随着他脱口而出的方言,王子齐“扑哧”一声笑了。
尚鑫看到学校领导生气的样子,明白自己睡在这里是睡错了地方,何况还说了句脏话,哆哆嗦嗦地说:“没说不让在这儿睡啊!”这句话因害怕而变了音调。
王子齐一听,“哈哈哈”地笑了出来,然后转身跟经纪人说:“像不像?”于洋也乐了,说:“像,像,您别说,还真像!”
领导也跟着笑,即使不知道他们笑的是什么。只有尚鑫摸着自己发亮的脑门,给自己说了句公道话:“笑啥?”
女记者往前走了两步,捡起了笔,把所有的事情都记了下来。
王子齐也开玩笑地冲着女记者说:“好结实啊!”
女记者笑了笑,没说话。
几天后,一篇报道在文娱圈火了,报道的名字是《〈知性爱人〉男二确定素人出演》,记者的名字是陶红。
拿到报纸的当天,王子齐就给于洋发了条信息:“看了陶红的文章,以后的报道还是请她写吧。”
于洋回道:“好。”
三
白雯对尚鑫宣布:“等我的偶像唱完歌,等我把眼泪和尖叫挥霍完,我再找工作也不迟。”
尚鑫笑着点点头,他知道,不管王子齐来不来学校,白雯都不准备找工作。
毕业是一个分水岭,有些人焦虑,有些人难过,有些人迷茫,有些人无措。只有白雯整天无所事事地晃悠着,刷着购物网站,梦想着可以成为卖家秀上的女人。
餐厅里,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对尚鑫说:“一休,你说这些人凭什么啊,长得也没我好看,身材也没我好!”
尚鑫头也不抬,扒拉着白米饭,说:“是。”
白雯继续说:“她们就是有点钱而已,你说这些姑娘都哪儿来的钱啊?”
尚鑫拿出手机,打开邮箱,发现又是一封拒信。他沮丧地说:“反正不是写代码赚的。”
白雯愤愤不平,继续刷着手机:“要么是好的亲爹,要么是好的干爹。”
尚鑫关掉手机屏幕:“还有可能是坑爹。”
白雯“扑哧”一声笑了,看了他一眼:“你没必要那么焦虑。”
尚鑫说:“我没有焦虑,我是焦躁。”说完,把碗里的饭全部送进嘴里。
白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貌美如花的姑娘会这么有钱,还能上那些页面让别人看到。她们要么有捷径,要么不干净。
正如尚鑫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怎么赚到钱一样,白雯想钱想了半辈子。
毕业演出的前几天,尚鑫发给白雯的信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复。白雯在网上看着王子齐的新闻、旧闻,任凭尚鑫的“在吗”躺在手机中。
新闻里关于王子齐的语言,都是赞美之词,无不夸赞着王子齐的敬业:他上台前看场地、试麦克风,为人和蔼可亲,没有包袱……这些文字、照片,让白雯陷入一种颅内高潮;这些新闻,对比着那些“在吗”,她就更不愿回了。这冷漠一直持续到那场毕业演出,在礼堂里,两人终于见面了。
尚鑫挤到白雯身边:“你怎么不理我?”
白雯冷冷地说:“手机没电了。”
尚鑫也不傻:“这几天都没电?”
白雯有些不满:“你有事儿吗?”
尚鑫:“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白雯斜了他一眼:“尚鑫,结束后再问。”
短短几个字,尚鑫闭嘴了。
尚鑫知道,白雯高兴时叫自己一休,不高兴时就叫自己尚鑫。
演出现场,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后面的踩着前面的脚后跟,坐着的、站着的、跳跃的、蹲下的、靠在墙上的、坐在栏杆上的、骑在别人脖子上的。其他许多学校的学生听说有明星来,也费尽心思地溜了进来。没有什么学术讲座能吸引这么多学生,但明星可以。明星不用讲座,只要露个脸或者唱首歌,就比讲座吸引人。
区领导特意带了太太来,微笑地坐在第一排。据说,王子齐今晚会唱那首神曲《老婆老婆我爱你》。
开场结束,王子齐出场了,台下忽然掌声雷动,尖叫满堂,尚鑫捂住了耳朵。
王子齐唱了一首热播电视剧的主题曲,接着,他沉默了几秒,当“老婆老婆我爱你,阿弥陀佛保佑你”响起时,瞬间,现场安静了。
旋律结束时,好多人都哭了。白雯从泪流满面,到最后泣不成声。尚鑫递过去一张纸,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以后也要找王子齐这样的男人,就算他没钱,我也爱他。”
尚鑫好奇地问:“谁告诉你他没钱?”
白雯倔强地说:“他就是没钱!他只有一片真心,爱老婆的真心。”
尚鑫说:“他没钱,为什么给我开一个月八千块钱?”
白雯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你说什么?”
“他要找我给他拍戏。”
“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白雯站了起来。
尚鑫把她拉回座位:“我给你发信息就是说这个事儿,可你不理我。”
白雯瞪圆了眼睛,顿时她的相貌就失去了笑时的魅力,增添了许多难以置信。歌曲结束后又是一阵尖叫,白雯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光头和自己的偶像有什么联系,于是她大声喊着,想要压过人群的尖叫:“我不信!”
尚鑫从口袋里慢吞吞地拿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串电话号码,说:“他给我的。”
白雯一把抢了过去,然后在微信上飞快地输入了这个号码。对方的头像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她查了查王子齐老婆的照片,对比之后她顿时明白了,这秀妻狂魔王子齐把老婆的照片设置成了微信头像。
这件事情,看来八成是真的。
可是,一系列疑问浮现出来:王子齐跟尚鑫是怎么认识的?看上他哪儿了?能和他怎么合作?合作的内容是什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的脑子蒙了。
她一把拉出了尚鑫,穿过人群,小跑到礼堂外,挤出一丝笑容,问尚鑫:“究竟怎么了,详细讲给我听听。”
尚鑫有些不满:“我发信息给你,你不理我。现在见到王子齐的电话,你就要问个究竟。你到底喜欢谁?”
白雯再次变出那张孩子般的笑脸:“我喜欢的当然是你,说说嘛,到底怎么回事?”
那笑容让尚鑫无法拒绝,他说:“我在化妆间见到了王子齐,我在那儿睡觉呢,他踢了我一脚,我刚醒来,他就问我:‘想不想演戏?’”
白雯说:“然后呢?”
尚鑫说:“我没见过王子齐,我就问:‘你是谁啊?’他就一直笑啊笑,学校领导就说:‘这是王子齐。’”
白雯激动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尚鑫说:“你别打断我啊!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忘记你跟我说过王子齐了,我就说:‘让我演灯泡啊?’他又笑了,然后说:‘你很有喜剧天分。’说完就给我留了个电话。”
白雯说:“你打了吗?”
尚鑫说:“回宿舍我就打了,他们说,毕业后欢迎我去当演员,有部戏很适合我。”
白雯问:“什么戏?”
尚鑫说:“好像是叫什么‘性’什么。”
白雯白了他一眼:“你就关心那点事儿,《知性爱人》吧?”
尚鑫说:“对,对,听起来就是这么一首歌。”
“那首歌是《知心爱人》。”白雯马上又笑了,“这是他今年最主要的一部戏,讲的是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大很多的女人,女人教会他成长的故事。”
“这你都知道?”
“那是必须的,我可是铁粉。你怎么说,去吗?”
尚鑫说:“我问他多少钱。”
白雯急了起来:“你怎么这么问啊!这个时候还需要钱干吗?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啊!”
尚鑫说:“没钱怎么活啊?”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一个月八千块钱,还有提成。”
白雯说:“你答应了吗?答应了吗?”
尚鑫说:“我不就是要问你这个事儿吗?你也没理我!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白雯像是个看到玩具的孩子,蹦蹦跳跳地搂住了尚鑫,说:“去啊!当然去啊!我是你女朋友,你必须去,我命令你:必须去!现在答应他,快!电话呢,电话给我,我来打。”
尚鑫愣在了那里,手足无措。白雯说着,着急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那边响了几声,白雯马上递了过去。
于洋接了手机:“您是哪位?”
“尚鑫。”
于洋很高兴:“哦哦,怎么样,想明白了吗?”
尚鑫看了一眼白雯,白雯拼命点着头,尚鑫冷冷地说:“想明白了,我去!”
于洋说:“太好了,一会儿演出结束,你来后台找我们!”
“哦!”尚鑫挂了电话,白雯跳了起来:“你能带我见见他吗?我好喜欢他啊!我是你女朋友,你要带我去见他!”
尚鑫愣在那里,许久,他问:“你的手机不是没电了吗?”
白雯说:“早上刚充完电!”说完搂住了他的胳膊。
只是一句谎言,就打消了尚鑫的疑虑。白雯蹦蹦跳跳地说:“尚鑫,你要是红了,别忘了我啊!”
说着,她拉着他回到了现场。
入座后,尚鑫看了眼正在欢呼的白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时,场内又响起了欢呼声,王子齐又唱完了一首歌,震天的尖叫声、掌声中,尚鑫无力地说了句:“我不想红!”
当然,白雯是听不见的。
四
尚鑫演的这个角色,是《知性爱人》的男二号,是个配角。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尚鑫问。
于洋说:“还不是为了噱头。”
“那我应该怎么演?”
于洋说:“男二就是演得越二越好。你演得越二,越能塑造出男一的独一无二。”
尚鑫刚进组时,白雯总来探班,看似来看尚鑫,其实看的是王子齐。
剧组鱼龙混杂,摄影器材、灯光器材、录音器材杂乱无章地摆放在地上。
江湖上有一句话:防火防狼防剧组。剧组所在的地方,必定毫无秩序,人们上蹿下跳,东西乱七八糟。尚鑫不在乎,因为自己的生活比这些还乱。
白雯第一次见到剧组的工作状况时是震惊的,她不敢想象剧组的环境是这样艰苦,好在还有那些养眼的演员,尤其是自己竟可以离崇拜的王子齐老师这么近。
剧组里,王子齐并不会正眼看白雯,他不认为尚鑫在这部戏结束后会继续和白雯在一起。这个圈子里的人,分分合合不过是利益、身价与知名度的碰撞和分离,节奏越快的圈子,越没什么深情。越是名利场,越是无情处。
尚鑫若成为明星,甩掉白雯不过是时间问题。这圈子里,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何况,尚鑫的发展肯定是不可估量的,尤其是在这部戏之后。
开机的前几天,王子齐就发现尚鑫背台词的功力扎实,与其说功力扎实,不如说他的演绎和二次创作超过了编剧写的剧本。他是个十足的喜剧天才,往那儿一站,大家就想笑。尚鑫演的反差很到位,他演得越好,就越能凸显角色的坏。这一反差,幽默感就来了,幽默感来了,观众就喜欢看。他进组前,角色大于他;现在,他早就超过了角色本身。
戏里,王子齐在尚鑫犯傻时,用手狠狠拍打尚鑫的头,然后尚鑫用夹生的普通话说着:“知错了,知错了!”
每次这个桥段上演,连场记都笑得“咯咯”的,白雯更是坐在监视器前笑得前仰后合。
片场没人理白雯,她的笑在学校能吸引人,但在影视圈,女孩的花枝招展不过是家常便饭。谁也不会在乎一个微笑,更不会在乎一个没化妆、没名声、没戏演的人的微笑。
白雯情商高,时常带着好吃的、好喝的来剧组,饿了递个馒头,困了递个枕头,但每次白雯想要讨好谁,大家要么应付两句,要么装作没听见。她就站在大监视器的后方,默默地端茶倒水,抢着做场工的活儿。场工很喜欢她,但直到片子杀青,导演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有一位头发斑白、大腹便便的中年制片人在一旁,看到这个笑起来招人喜欢的姑娘任劳任怨,便递给她一杯水。
白雯起身感谢,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会进入她的生命,支配她的喜怒哀乐。
这戏拍了一个月,白雯也来了一个月,直到杀青宴,白雯才有机会跟王子齐正式吃一次饭。
说是正式,其实也只是在一个餐厅而已。那天晚上白雯化好了妆,跟尚鑫一起来到餐厅,才发现至少有十桌,剧组的人满满当当地坐在里面。尚鑫被安排在王子齐身边,白雯被分得很开,坐在尽头的另一张桌子上,和一群助理在一起。
白雯一晚上的目光,都聚在尚鑫这边。那一桌笑声不断,而其他桌几乎没人说话,安静地听着。其他桌上的菜都吃完了,唯独那一桌几乎没有动筷子,大家寒暄地喝着酒。
王子齐身旁是他的妻子张琳,那个气质绝佳、说话掷地有声、永远被王子齐挂在嘴边的张琳。同桌上,还有几个年岁较大的制片人。白雯清楚地看到,那位给自己递水的制片人也在。
他们圈子里有个规矩:张琳在的时候,制片人话就比较少。他们害怕万一言辞不妥,惹怒了张琳,在圈子里就不太好混了,因为惹怒了张琳就相当于惹怒了王子齐,谁不知他永远站在张琳那边。但两杯酒下肚后,话题开始放肆一些,其他桌的话也多了起来。王子齐频频举杯,每次喝都暗示让尚鑫陪着。尚鑫不胜酒力,一开始说不喝不喝,一看大家都喝了,自己也忍不住猛地喝了几口,喝激动了,直接拿着分酒器往口里灌。不久,他开始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嘴巴里发出些大家听不懂的声音。
大家一看,笑了。
酒过三巡,张琳才定睛看到饭桌角落里的那个光头,她问:“这位小兄弟就是你说的尚鑫吧?”
王子齐说:“是的,领导。尚鑫,跟嫂子打个招呼。”
尚鑫喝得迷迷糊糊,说:“嫂子,你好美。”
张琳笑了:“酒量不错,嘴还挺甜。结婚了吗?”
尚鑫说:“还没呢,刚毕业。”
张琳继续问:“有女朋友了吗?”
尚鑫看了眼那边一直注视着这桌的白雯,刚要张口,一位头发斑白、大腹便便的制片人说:“他着什么急啊!等这部戏上了,喜欢他的肯定排着队呢!”
王子齐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说:“马叶,别瞎说,人家尚鑫跟我一样,都是专一的。”
听到这儿,白雯惊呆了,她这才知道,那位给自己送水的人就是著名制片人马叶——王子齐的合伙人。他包装过很多知名的角色,入行三十年,谁都知道,他的饭局,美女是永恒的主题。唯一不变的,是美女的变化。
据说有趣的是,这些美女在他的饭局里,喝着喝着,后来都成了明星。
马叶这么多年一直和王子齐合作,跟着他从原来的公司辞职,成立新公司,给王子齐找钱、拉投资、码盘子、建剧组、弄剧本。他和王子齐唯一的不同是,一个好色,一个不敢好色。
他曾试探性地问过王子齐拍戏的底线是什么,王子齐犹豫地说:“不要太多美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马叶这些年遵循着这条原则,从剧本层面写的都是男性和王子齐搭戏,偶尔有女性的感情戏,都会提前发给张琳过目。她看剧本时,一群人都围在身边听意见。饭桌上,马叶一听王子齐这么说尚鑫,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回应着:“是是,能让子齐老师看上眼的,一定是实力演员,不仅作品好,人品也是没话说。”
说完,马叶尴尬地笑了,一旁的几个人也赔笑着。
尚鑫的脸通红,发亮的后脑勺也随着酒精的挥发红起来,他说:“马总,我有女朋友。”
张琳接过话:“哦,还在读书吗?”
尚鑫指了指那边:“就在那儿!”
张琳朝着尚鑫指的方向看去,白雯立刻站起身打招呼。张琳招了招手,看了眼马叶:“你这就不对了啊,怎么把两人分开了?”
马叶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照顾不周,我哪儿知道尚鑫带家属进组啊!”他冲着白雯喊:“来,姑娘,过来坐。”
说着在自己身边腾出个位置。
白雯像只兔子,飞快地蹦过来,咧着嘴,坐在了马叶的旁边。尚鑫迷迷糊糊地发现,白雯化了妆,笑起来更迷人了。
张琳问:“姑娘笑起来很漂亮啊,吃饱了吗?”
白雯说:“吃饱了,张琳姐。”
张琳笑了笑:“你认识我啊!”
白雯说:“小时候看您的戏,还有王子齐老师的戏,每部都看。”说着瞟了王子齐一眼。
张琳的脸上,洋溢着彩虹般的笑容:“挺有品位啊!”
白雯说:“谢谢张琳姐。”
张琳说:“现在在做什么,还在读书吗?”
白雯:“毕业了,在帮尚鑫做好后勤工作。”
张琳转身跟尚鑫说:“你也挺有品位啊!”
尚鑫有点不好意思:“她不嫌弃我就好。”
饭桌上飘着快活的空气,飘着、飘着,飘来飘去。
张琳对马叶说:“马总,别老让他们俩天天异地,折磨我和子齐就行了。我看小姑娘长得也不错,有合适的角色,到时候也考虑一下,至少跟着剧组学习学习。”
马叶笑笑:“好的,好的。”
“谢谢张琳姐。”
王子齐接过话,对尚鑫说:“对了,这部戏也演完了,你可以考虑把‘经纪约’签给我们。你这次的表演,是专业的。”
尚鑫摸摸脑袋,说:“只要别再打我的头就好。”
身旁的制片人一边笑,一边摸着他的头。尚鑫惯性地说着:“知错了,知错了。”
马叶说:“尚鑫的人设容易包装,能出来。”
尚鑫说:“我什么人设?”
“喜剧人。”马叶慢吞吞地说。
尚鑫晕晕的,没有抬头,白雯在一边疯狂地点头。
“什么叫喜剧人?”尚鑫继续说。
马叶看了一眼白雯,笑了笑:“别问了,你看!你媳妇都说可以。”
白雯顺势轻拍了一下马叶的大腿,说:“哥,我俩还没结婚呢!”
酒局里又飘荡起快乐的空气。
马叶笑得更销魂了,顺势把手放在了白雯手上。白雯挣脱开,不自然地捋了一下刘海儿。尚鑫睁开蒙眬的双眼,醉醺醺地问:“到底什么叫喜剧人?”
马叶说:“就是演喜剧、小品、脱口秀——让人笑,懂吗?”
尚鑫笑了,点点头:“这是我的强项。”
马叶转向王子齐说:“子齐老师,您觉得呢?”
张琳拍了下王子齐,看了眼尚鑫,说:“你得先问问人家孩子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尚鑫刚欲开口,白雯抢先:“愿意!愿意!”
张琳笑了,王子文也笑了,马叶和周围的几个制片人都笑了。
尚鑫看着他们笑了,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笑了,他看了眼白雯,觉得她笑得很真诚、很美丽,于是,他更安心地笑了。
王子齐:“尚鑫,那就定了啊!明天走合同。”
白雯抢过话说:“定了、定了。”
马叶说:“一颗新星就要升起了。”
王子齐转头对张琳说:“老婆,以后尚鑫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张琳:“等过年啊,来我家包饺子。”
尚鑫摸摸头,说:“我不会包饺子。”
张琳“扑哧”一声笑了,白雯也拼命使眼色,子齐说:“来吃总会吧?”
尚鑫:“这是我的强项。”
大伙又笑了,笑声飘着、飘着,飘来飘去。
马叶趁着笑声,发了条微信问王子齐:“你觉得能签几年?”
王子齐拿起手机,回复:“你看着定。”
马叶放下手机,挤出一丝微笑,说:“这样,尚鑫,咱们先签十年,公司也能更好地包装你,咱们把劲儿往一处使。而且,十年是公司的规定,制式合同,你觉得如何?”
马叶说完,又看了一眼白雯。白雯再次拼命地冲着尚鑫点头,嘴咧到了耳朵根。
尚鑫抬起头注视着她的微笑——那个他无法拒绝的微笑,问:“工资会涨吗?”
王子齐笑了:“弟弟,我们能亏待你吗?”
这一桌人在城里的夜色下欢快地笑着。
那一晚,尚鑫不知道这群人是在笑他,还是因为他而笑,总之,他明白了,有他的地方就有笑,但自己的心为什么又这么难过呢?他不明白,他们聊的都跟自己有关,自己却做不了主,他困惑、迷茫、疑惑,还有难过。于是他又喝了一杯白酒,之后眼前一片迷蒙,他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白雯跟王子齐、张琳在合照,还和马叶互加了微信,他好像还隐隐约约听到马叶跟白雯说的那句话:“以后啊,你也可以考虑演个什么。”
他似乎听到白雯在笑,或许这也是他的梦,这笑声飘着、飘着,飘来飘去。
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在打架,打累了,就缠绵在了一起,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这笑声穿透了夜晚,飘到了天空,飘到了宇宙,飘到了浩瀚星辰中。
当晚,张琳和王子齐也喝了不少,司机送他们到家。张琳扶着王子齐对司机摆了摆手,司机便开走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门口不远处停了一辆车,车窗里伸出一部手机,拍摄他们进了门、换了鞋的画面。关上门后,王子齐拉上窗帘,然后叹了口气。
“晚安。”王子齐说完,走进了一个房间。
张琳脱下外衣,走进另一个房间,一言不发。
然后,两个房间的灯,同时关了。
那一夜,所有人都睡得很香。
五
王子齐的戏在几家卫视同时播出,网台联动,黄金时段,很快就家喻户晓。戏只播到一半,尚鑫就红了。
观众一面喜欢着王子齐,一面心疼着尚鑫。王子齐这才意识到,尚鑫没有演成一个反派,反倒演成了一个傻子。这个傻子,又坏得让人心疼,连网络上都发起“心疼尚鑫”的帖子。王子齐带尚鑫参加巡演、直播,他的出现总能让人捧腹大笑,掌声雷动。
观众在欢呼后,都会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让尚鑫摘掉帽子,看看他那有趣的脑袋,也有好事者大喊:“打一下!打一下!”
王子齐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头,一边说:“你们都好坏啊!”
掌声里,尚鑫说:“知错了,知错了。”
有时候活动结束,王子齐还会忍不住给马叶打电话,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尚鑫现在比我还火。”
马叶也笑着:“还是你英明,幸亏签了十年。”
这部戏火热地播着,王子齐也思考着尚鑫后面的人设应该是什么样的。马叶希望他成为一个谐星,而王子齐希望他成为一个演员,只有尚鑫希望公司给自己涨涨工资好养活白雯。
无论如何,尚鑫红了,红得出乎意料,也红得理所当然。
王子齐随即给尚鑫安排了许多节目:真人秀、新戏;马叶也给他安排了不少通告:小品、相声。尚鑫忙了起来。
忙则意味着他回不了家,意味着他和白雯分居两地。好在,他给白雯打电话时,白雯总会在第一时间接通;发信息时,白雯也能及时回复。现在,他的待遇可不一样了。
尚鑫有时候也会好奇,为什么不忙的时候,白雯对自己爱答不理,自己忙的时候,她反而秒回信息?久而久之,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忙是好事,总比闲着强。白雯对自己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尚鑫的父母也开始联系他,在公开场合说以他为傲,他能有今天都归因于自己教导有方,就连他的继父、继母也在媒体面前说着自己和尚鑫的关系,说着自己对他的帮助和支持。
姐姐和他的联系也频繁起来,电话里也有了其他话题,嘲笑也逐渐消失了,反而“恭敬”地问尚鑫能不能来他们公司做客。电话里的那些笑容和客气,是他从未见过的。姐姐从小就不喜欢他,这忽然的转变让他措手不及。
一天,尚鑫拍完真人秀,和姐姐在一家饭店的包间里吃饭。姐姐夹了两筷子菜到尚鑫碗里,忽然问:“鑫鑫,你能不能给我要个签名?”
尚鑫有些不适应:“你要谁的?”
姐姐脸红了,说:“王子齐的。”
尚鑫:“我见到他了就给你弄。”
他一边吃饭,姐姐一边客气而谄媚地问这问那,因为他下午还要录制节目,于是沉默寡言,疲倦都写在了脸上,嘴里塞着满满的米饭。即便如此,姐姐竟然也不生气。
几天后,尚鑫要到了王子齐的签名。
姐姐发信息给尚鑫:“收到了,对了,能不能让王子齐跟我吃顿饭?”
尚鑫回:“姐姐,他很忙。”
姐姐:“再忙还能不吃饭吗?”
尚鑫也倔了起来:“姐姐,他吃饭,但不跟你吃。”
“也是。”姐姐跟着回复了一个笑脸。
他知道自己的话过头了,但姐姐依旧没生气。他回想着,自从自己出了名,姐姐好像再也不生他的气了,见到也只是傻笑,跟当年的自己一样。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变了,或者世界没变,只是自己变了,自己变了,所以世界就变了。他不懂,火了之后,人人都高兴,为什么就自己觉得不舒服。
众目睽睽下,他一天比一天难受,自己笑不出来,却要让别人笑,很累。
白雯不一样,她很忙,忙于整天在网上搜尚鑫的信息,看那些新闻和尚鑫说的是否吻合。想当年,自己差点就甩掉了尚鑫,好在他对自己还死心塌地,也不记仇。现在,她坚持嘘寒问暖,甚至每天发自拍照给他,跟打卡一样,还配着自己的微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你别太累啊!”“吃饭了吗?”……
手机是一个伟大的发明。手机发明前,人和人的分别,可能就意味着永别,但有了手机,人和人即便不在一起也能交流。思想永存,信息永恒,人也多了些重逢的可能。
但跟白雯频繁联系的,不止一个人。
自从白雯加了马叶,每天都能收到一条来自他的问候。马叶这个年龄段的中年男人有个特点:发微信喜欢群发,要么是动图,要么是一些冷笑话,要么是一些风景照。
白雯想,如果不是马叶发的,她可能很快就会屏蔽他。可是,这个人是马叶,是答应给她戏拍的马叶,是包装尚鑫的马叶,是著名制片人马叶。所以她总会回复,不仅回复,而且是秒回。这些回复,要么是一个笑脸,要么是一句“哈哈哈”,有时候还会发表自己的看法,短短几句,匆匆结束。
直到有一天,马叶在她的“哈哈哈”后,说了句:“在吗?”
白雯马上回:“在呢,马总。”
“叫哥就好。”
“哥,怎么了?”
马叶发:“晚上有空?”
白雯想了想,有些警惕,又有些犹豫,但还是回了:“有空。”
马叶:“来吃个饭。”
白雯:“还有谁啊?”
马叶:“还有影视公司的几位领导,来认识一下,对你有帮助。”
白雯愣了一下,还是回了个表情,是只小狗在微笑着点头。马叶发来了地址,是一家主打海鲜的餐厅,叫“那片海”,包房的名字叫“纽约厅”。接着,马叶发了三个字:“晚上见。”
白雯思考片刻,拿不准接下来需要做什么,这条微信更让她莫名其妙,于是,她拨打了尚鑫的电话。
尚鑫正在录节目,他摘掉身上的麦,接了电话:“怎么了,亲爱的?”
白雯说:“马叶让我晚上跟他吃饭,我去吗?”
尚鑫说:“哦,马总可能想让你演戏吧。”
白雯说:“可能吧,具体不知道。”
一旁的导演大声喊着:“完事儿了吗?怎么正在录的时候接电话啊?”
尚鑫赶忙说:“去吧,马总是自己人。”
白雯:“那好,你忙吧。”
尚鑫说:“对了,别喝酒,喝醉了没人送你回家!”
白雯笑了:“如果一定要喝呢?”
尚鑫说:“那就记住,提前喝一杯酸奶。如果没酸奶,先吃菜,吃完再喝,不容易醉,我最近发现的……”
白雯笑了笑:“知道了!不喝。喂,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
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白雯心情复杂,一方面对晚上的饭局充满期待,一方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因而害怕,同时,她还感到温暖,因为尚鑫没变。
去不去呢?
她想了想,毕竟自己什么也没有,失去的只可能是锁链,拥有的或许会是整个世界。无论这世界多么黑暗,至少自己可能会拥有。她决定,要去,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朴素大方。朴素和大方本身矛盾,但只有高手才能在两个矛盾的词里找到平衡,这个圈里的姑娘,谁不是高手呢?
在娱乐圈大佬的饭局上,年轻女子往往像是一道道荤菜中的青菜,在一片油腻中焕发着清新的绿色,而正是这清新的绿色,显得这饭局更加油腻。当然,白雯不傻,知道自己在这群老男人中的位置。她算了算自己的底线,只要不喝酒、不话多就好,毕竟事从嘴入、祸从口出。
当她确立了底线,也就自信了不少。
她高估了大城市的交通,晚了近半小时才到三里屯附近的那家高档餐厅。在“那片海”的大堂里,她拨通了马叶的电话,马叶没有接,她顺着路找到了“纽约厅”。在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四个中年男人和三个比她貌美的姑娘。有两个姑娘已经东倒西歪,另一个姑娘端坐在桌旁微笑着,从桌子上看得出,她已经喝完了与别人等量的白酒,却若无其事。
马叶见到白雯,跟上次一样,留了个位置在身边:“白雯,来坐。”
白雯笑了笑,得体地跟所有人打了招呼。
马叶有些微醺:“这些都是咱们影视圈的前辈,今天我们聚在‘纽约’,America!高兴!当然,这几位姑娘你可能也见过,都是演员,先介绍这位,张一老师。”
马叶指向那名坐得笔直、头脑清醒的女士。
白雯笑着回答:“见过、见过,特别眼熟。”
其实,白雯哪里见过?
张一跟她体面地打了个招呼。
马叶冲着在座的各位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白雯。”
白雯有些蒙,她没想到马叶会这样介绍自己,这逻辑是跳过了尚鑫、跳过了王子齐,却并不显得尴尬,某种程度上,这种亲切竟到达了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啊,我本来就是个独立的个体啊!本来就应该被重视啊!
马叶给她倒了满满一杯红酒,迅速地递给她。她拿起酒杯,站了起来:“我来晚了,堵车,对不起各位哥哥、姐姐,自罚一杯啊!”
说完,她喝了一口,放下了杯子。马叶看着杯子,说:“干了吧!”
她愣了一会儿,干了杯中的酒。
一位四十多岁的胖男人接了话:“女中豪杰啊!”
马叶说:“我看上的人,没错。”
另一个男人说:“来晚了,得再喝一杯。”
马叶再给白雯满上:“至少罚三杯!”
白雯看了看酒杯,牙一咬,再喝下一满杯红酒。
马叶倒了第三杯,说:“怎么样?我是不是没说错?”
话音刚落,白雯这杯酒也下了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连喝三杯,明明答应了尚鑫不喝酒的,是因为平时生活压抑,还是太想表现自己?她把尚鑫的话全忘了,自己的底线也丢了。
她忽然开始晕了,眼睛里透出了一丝恍惚,忘掉了桌上的菜,忘掉了尚鑫跟她说过“要先吃点东西再喝酒”,醉意袭来,她笑了:“还喝吗?”
马叶不经意地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吃点东西再喝。”
白雯挣脱马叶的手,夹了两块肉放在嘴里。桌子上,叽叽喳喳地又开始了原先的嘈杂。
对面的张一对马叶说:“别灌人家孩子了。”
马叶:“我灌什么了?我这是帮她成长。哪有人不是在酒桌上成长的?”
“再喝一杯?”马叶说完又倒上一杯。
“喝!”白雯一饮而尽,“开心啊!”
“慢点喝。”马叶说。
灯红酒绿之中,他们划拳敬酒,声音震耳欲聋,酒精麻痹着每个人。
那两位在场的姑娘,也像被点燃了一般,分别找寻着自己的目标,一杯杯头昏脑涨地敬着酒。
起初,白雯还在用心地听谁的新项目刚开机,谁的新戏马上杀青。几杯酒过后,感到天旋地转,她意识到自己的酒量暴露了社会经验的缺乏。她拼命地想听清对方在讲什么,可这些声音到了耳旁,就是进不去脑袋里。
她感觉眼前雾蒙蒙的,明明临走前戴了隐形眼镜,却什么也看不清;她的嘴唇像挂了个铁块,沉甸甸的,张不开口。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手心麻麻的,一直麻到了脚底,全身没了知觉。她低头看了眼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看到上面放着另一只陌生的手。她顺着这只手看了上去,一张脸清晰可见,是马叶。马叶的手指不经意地动着,摩擦着、敲打着,在她的手上打出了花。
她挤了挤眼,晃了晃头,想抽开手,却没了力气。她抬起了头,隐约地看到桌子上的手机在振动。她猜打电话的是尚鑫,刚想要抬手去接,却被马叶的手按住了。他力气大,自己无能为力。她又试了几次,无力抵抗,不知是自己喝多了,还是他力气太大。她转了几下,马叶的手就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看手机从振动到无声,那一瞬间,她哭了。
这一哭不要紧,刚刚热闹的饭桌都停下了各自的欢快。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马叶松开手,耸耸肩,说:“对啊,怎么了?”
白雯拿起手机冲出了包间。
张一笑了笑说:“马总,你怎么欺负人啊!”
马叶也尴尬地笑了笑:“要真是欺负,也是欺负您啊,哪轮得着她啊!”
白雯冲了出去,拨回电话,尚鑫生气地问:“在干吗呢?”
白雯向后狠狠地看了一眼“纽约厅”包间,想起了搭在她手上的那只手,忽然,她冷静下来:“刚洗完澡,你呢?”
尚鑫说:“在酒店,刚录完一个节目。”
白雯问:“累吗?”
尚鑫说:“不累,但感觉不好,一会儿应该能睡个好觉了,这几天都睡不着……想你了。”
白雯说:“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尚鑫刚要回答,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尚鑫?”白雯听到是王子齐的声音,像是有事,又似乎只是问候。
“等等啊!”尚鑫说。
白雯明白他又有事了,她的语速变得焦虑起来:“一休,我有话跟你说!”
尚鑫说:“宝贝,我现在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白雯还想说话,却只听到对方一句匆忙的“晚安”,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白雯拿着手机,面朝着“那片海”的大门,狠狠地瞪了一眼出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纽约厅”包厢。她待在那里,深吸了口气。
她再次拨通了尚鑫的手机,一次、两次,可那边是持续的忙音。她忽然哭了,站在原地,蹲下,又站起来。过了几分钟,她擦干眼泪,转身走回了包厢。
六
酒能消解寂寞,能让人遗忘,也能令人沉睡。
这些天,尚鑫就是靠着酒精入睡的。他从一个场子赶到另一个场子,从一个节目奔波到另一个节目。他回到宾馆,往往是把包一丢,衣服也不脱地躺在床上,但又胡思乱想睡不着,可想到第二天又要早起,不睡不行,就只能借酒入睡了。
那天挂了白雯的电话,王子齐陪他喝了两杯。那天夜里,不仅自己和王子齐喝多了,白雯也喝得不省人事。
“这世界不相信眼泪,就算失眠、失望、失意,也要往前走,哭着往前走也比停滞不前要强。”这句话是白雯的母亲跟她说的,但走进这个世界,她才发现,哭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活能让你哭笑不得。
白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双人床上,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内衣不在身上,再往下摸,内裤也不见了。她警觉地再摸了摸,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她睁开双眼,看见自己的身上,穿着一套从未见过的睡衣。她擦了擦眼睛,觉得眼睛干涩得难受,忽然想起昨夜没有摘隐形眼镜。她努力地睁开双眼,挤了挤眼睛,感觉湿润了一些,摇了摇头,头痛欲裂。
她看清了房间四周的墙壁,环境比身上穿着的睡衣还要陌生。
“我在哪儿?”她问着自己,捂着头。
“我昨天干什么了?”她的声音里充满恐惧。
白雯立刻爬了起来,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寻找自己的手机,看到手机就在床头,她松了口气。她疯狂地按着home键,手机没电了。
“我在哪儿啊?”她冲向房门。
一个声音从门外面传来:“醒了?”
白雯顺着声音打开房门,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映入眼帘。一个女人端坐在沙发上,正看着电视,白雯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是谁:“您是?”
她说:“不记得我了?”
白雯挠了挠头,说:“有点眼熟。”
“昨天还说认识我呢!”
白雯挠着头,有些尴尬。
“张一。”她继续说,“看来你喜欢说谎啊!”
白雯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的一切。忽然,她想起了眼前这个人,这个人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一直很清醒。其间,她劝过白雯几次,让她少喝点。
“对不起,张一姐,我喝大了,不记得了。”白雯说。
张一说:“不像吧,你昨天哭着跑出去,又笑着跑回来。跑出去的时候说自己醉了,跑回来之后又喝了三大杯拉菲,不像醉了的样子啊?”
张一又说:“劝都劝不住,酒贵也不能这么喝啊!”
白雯回忆起了一些片段,最后一丝记忆留在端杯子敬酒的情景,之后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断片了。她非但不记得昨晚的事情,还隐约感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天应该是张一姐把自己送到了这里,她说:“张一姐,我在哪儿啊?”
张一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说:“在我家。”
白雯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昨天……我没做什么吧?”
张一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移动电源,说:“妹妹,你是想问,没人对你做什么吧?”
白雯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警觉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酒局?”
白雯继续点头。
张一说:“在这个圈子,不是你想红就能红的,也不是你这样喝酒就能红的。演员首先看演技、长相,其次看待人接物的方式、情商、酒量。有些人跟错了人,一辈子也红不起来。”
说完,张一把移动电源递给了白雯。
白雯接过来,插上了手机:“对不起啊,姐姐,我有点失态,昨天……心情不好,喝多了。”她又说,“马总呢?”
张一笑了笑,说:“快穿上衣服,我带你去见他。”说完,走进了另一个房间,把她的衣服拿了出来。
白雯一脸疑惑地拿起衣服,一件件穿上,她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昨晚被谁脱掉了。她也不记得昨天马叶对她做了些什么,自己对马叶说了些什么,或者,其他人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对其他人说了什么。想到这儿,白雯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自己为什么会在张一的房间里?自己怎么进她的房间的?张一和马叶又是什么关系?自己怎么了?
想着想着,白雯眼睛红了,酸着鼻子捶打着自己的手机,叫着:“开机啊,开机啊!”
此时,张一走了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西装和裙子,挎着一个黑色的包,她说:“没事吧?”
白雯含着眼泪,故作冷静地说:“没事,张一姐!”
“没事就走吧。”
白雯换了鞋子,跟着张一走出了房间。天空很蓝,太阳已升到了半空。
白雯恍惚地上了车,才想起来,问张一:“为什么要见马总啊?”
张一一边开车一边说:“昨天不是你答应的吗?今天去和马老师吃饭,还非拉着我。”
白雯说:“我忘了。”
张一说:“答应了别人就去吧,在这个圈子,诚信很重要的。”说完又有些抱怨,“其实你们吃就好,没必要叫我,跟电灯泡似的。”
白雯的脑袋“轰”的一下,电灯泡?这个词不都用在情侣间吗?她大概猜出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也知道自己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尚鑫,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她用力地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黑暗里,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又努力地睁开眼,一道光进入视野,照亮了她的世界:既然发生的改变不了,那坏事能不能变成好事?
不行,要坚强,妈妈告诉我,不能哭。想到这儿,她冷静下来。
“姐,你一个人住这里吗?”
张一说:“不然呢?”
白雯感叹着:“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啊!”
张一笑了:“妹妹,别担心,等你以后红了,肯定住得比这儿大。”
白雯说:“我从来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昨天不就住了嘛。”
“哈哈!”白雯笑了。
车停在了一栋大楼下。张一熄了火,拔了钥匙,拿起包,说:“走吧。”
下车后,白雯回头看了一眼这辆白色的车(minicooper),她觉得这车不便宜,但不知道该问什么,问贵不贵好像是废话,问车是什么牌子的,可自己也不懂车,她甚至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坐这样的车。她刚准备问点儿什么,却被张一反问了:“你之前演过什么戏啊?”
白雯愣住了:“我……没演过。”
张一一边和她走进大楼,一边问:“这是第一次?”
白雯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刚要回答,手机响了。白雯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尚鑫。她停下来接手机,听见手机那边传来焦急的声音:“你终于接电话了,怎么关机了?”
白雯小声地说:“对不起,没电了。”
尚鑫说:“我刚拍完今天的戏,一会儿有个脱口秀,马上上台了,他们刚给我稿子,我还没背下来。你在干什么呢?”
白雯说:“和一个姐姐在一起。”
尚鑫说:“昨天认识的?”
白雯说:“嗯。”
尚鑫说:“那一会儿干什么去?”
白雯说:“去和……一个同学吃饭。”
尚鑫说:“哦,那你好好吃啊!我一会儿也有个活动,嗯……想你了!”
白雯的鼻子一酸,看了看身旁陌生的张一,肉麻的话收回了,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尚鑫说:“两个月以后……你听我说,我参加了一个节目叫……”
“你还有事吗?”白雯冷冷地说。
“你别生气啊!”尚鑫努力地解释着,“我不是不想回去,等我这边把事情做完,就再也不走了,我……”
“啪!”白雯心灰意冷地挂断了手机。
张一看到了白雯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尚鑫,是那个尚鑫吗?”
白雯说:“是的。”
张一说:“男朋友?”
白雯说:“普通朋友。”
张一笑了笑,继续走:“真的啊,我们马上要合作一部戏。”
白雯说:“和尚鑫?”
张一说:“和他老板王子齐。”
白雯说:“子齐老师啊!”
张一说:“你认识啊?”
白雯说:“他包装的尚鑫。”
说着,两人进了电梯。
白雯的心情很复杂,她嗔怪尚鑫缺席昨晚的饭局,如果他在,一切就不会那么糟;可她又希望尚鑫顾好自己的事业,因为只有他好了,她才有机会获得之前没有的东西。可那一刻她突然想通了,求人不如求己,无论尚鑫多么厉害,都不如自己变强来得踏实。她要马叶给她机会,她要变成卖家秀上的女人。
“你们的戏什么时候拍啊?”
张一说:“咱们拍完之后。”
白雯再次惊讶了:“咱们?”
张一说:“马叶一会儿会告诉你的。”
电梯向上升着,白雯的心也悬了起来。她的脑袋里像笼罩了一层迷雾,对于昨天、今天和未来,她一无所知。
她说:“姐,昨天……谢谢您送我回来。”
张一说:“别客气,马叶和我一起送你回来的,一会儿你也谢谢他。”
白雯的脑袋又“轰”了一下:昨天晚上马叶也在,他也进了房间。喝酒的时候他把手搭在自己手上,醉了之后他对自己做了什么?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吗?如果是这样,今天见面他又想做什么?
张一用余光似乎看懂了什么:“别多想了,既然决定进这个圈子,就别讲那么多原则,有时候目的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吗?”
白雯好像听懂了,也大概明白了昨天发生的事,她克制住眼泪,说:“不明白。”
“赚钱,懂吗?赚钱啊!”张一喊的时候,电梯的门开了。张一走出电梯,白雯在电梯里,满脑子回荡着:“赚钱!赚钱!”
她愣在原地,差点没来得及走出电梯。“赚钱”这两个字在一瞬间扎入了她的灵魂。
同样愣在原地的还有尚鑫。他本来要上台做一个脱口秀,却因为被白雯挂了电话在上台之后慌了神。舞台下,人山人海,尚鑫忘记了别人给他写的稿子,他忽然灵机一动,讲述着自己的脱发经历:
“我小时候,就有当演员的梦想,本来觉得,哪怕不当主角,也能当个配角,结果,脱发了。当时我问我妈:‘妈,你说我以后能不能找到老婆啊?’我妈在做菜,说:‘我怎么会爱上你爸这个秃子?’……”
这些天,尚鑫的通告很多,几乎都是头一天给通告和剧本,第二天匆匆上台,有时候甚至是上台前才给稿子。长期喝酒和失眠让他的脸上起了痘痘,化妆师只能用粉底使劲地盖住。
尚鑫红了。微博上,有粉丝给他建立了粉丝群,喊着:“遇见尚鑫,不再伤心。”只有尚鑫知道,自己是伤心的。
活动结束后,尚鑫如释重负地走到后台。姐姐打来电话:“弟弟,我在门外,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王子齐?”
“姐,他没时间跟你吃饭。”
“不吃饭了,喝个茶总可以吧?”
“等我见到他吧。”
姐姐问:“那不喝茶了,简单聊两句,半小时总可以吧?”
尚鑫说:“姐,你能不闹笑话吗?”
说完,尚鑫挂了电话,坐在一旁,他想起姐姐之前对他的态度,忽然笑了。
他知道自己越来越红了,叹了口气,打给一直关机的白雯。
马叶接起自己的手机,手机那头张一说:“马总,我们到了!”
“到哪儿了?”
“你猜!”张一在故弄玄虚。
话音刚落,张一和白雯就走进了餐厅。餐桌上摆着几盘凉菜,马叶和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包厢里。
马叶看见两人进来,习惯性地笑了起来,露出一颗金牙。他起身走过去,一手抓住还有些困惑的白雯,把她驾轻就熟地拉到自己身旁:“方导,这位就是我昨天跟您说的白雯。”
方导笑了笑,先看着白雯,再转向张一,说:“张一老师,您好。”
他接着说:“白雯,你好,我叫方佳,是这部戏的导演。”
张一摘掉墨镜:“方导,这部戏您来,一定成了,圈子里谁不知道您的作品质量啊!”
马叶说:“这部戏有方佳导演助阵,再加上张一老师,还有新鲜血液白雯加入,不可能不成啊!”
张一说:“您还少说了一人,马老师。”
马叶:“嗨,我怎么能把最重要的人忘了呢,我自己,谢谢。”
张一把脑袋一拍,说:“马老师的戏,您当然是最重要的。我的意思是,子齐老师是不是也要来?”
马叶犹豫了一下:“嗯……还不确定子齐老师的档期,但确定的是,方佳导演的加盟,可以让我们的戏在艺术方面达到完美。”
张一说:“那可不嘛!”
方佳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这是要逼着我们中午就要开喝的节奏啊!”
张一继续说:“喝点没问题啊,就是子齐老师没来,可惜了。”
“不可惜,咱们这是长期合作!子齐老师非常重视和您下部戏的合作。”马叶继续说,“导演,这部戏是白雯第一次出镜,还要多照顾一下啊!”
方导说:“放心,我看了她的资料,这小姑娘挺上镜的。没有差演员,只有差导演。”
白雯愣在那里,傻笑着,她还没想明白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叶说:“好,吃饭。白雯,吃饭!服务员,上热菜!”
方导看了眼白雯,说:“咱们留个电话,方便后面沟通。”
白雯跟他说了自己的手机号。
方导拨了过去:“我给你拨过去,欸?关机啦?”
“哦哦,我马上开。”说着,白雯开了机。开机的一会儿工夫,她就收到了好几条微信消息,前几条消息都是远方的姐姐发的。
第一条消息内容很简短:“妹妹,借我五千块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知道,姐姐又花光了积蓄。白雯存了导演的电话,没有继续往下看,又关掉了手机。她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谈笑风生:“马总,这部戏让我演什么啊?”
马叶笑了:“演一个高中生。”
“我像吗?”
“怎么不像呢?”
白雯说:“还有个问题……有片酬吗?”
马叶说:“别着急,妹妹,演完这部戏,片酬算什么?”
“有吗?”白雯坚持问着。
马叶小声地说:“你放心,肯定比那谁要多。”大家笑了起来,谁也不知道那谁是谁,但大家都笑了。
白雯低下头,看见马叶的手又放在了昨天的位置:他按住了自己的手,不停地扭动着。
这回,白雯没喝酒。谁都没喝酒,但那只手就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