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紫的脑袋仍在一点一点溶解,但现在变得极慢,脖颈处像被无数黑色蚂蚁密密麻麻爬着撕咬吞噬。
“杨紫”最初露出些许迷茫不解的神情,余光很快嫖到……下面,她已经变成白泥的躯体。泥里尚漂浮她今夜穿的衣服。她惊了下,呆滞,然后……露出诡异的幽深平静。
她望向唐舞。
一颗头,瞪大眼,望向唐舞。
但那眼神并非是恨着的,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瞬间就击穿唐舞好不容易绷起来冷静的神经。
唐舞的身子微微打颤,他张嘴,想说,又不知如何说,也不敢说。他心这下彻底慌了,爷爷根本没教他傀儡蛊逆转的法子……可杨紫…这分明是还活着吧?
他这是杀人!他用傀儡蛊……亲手杀了一个活人!
——这件事实令他连恐惧都震没了。
最终。
窒息般的平静又不平静里。
最后的蛊虫,包裹住剩下杨紫的头,又飞速融化。那结束之际,杨紫张嘴想说什么,但没有喉咙自然发不出声音。然而唐舞内心竟然有某种极其强烈的直觉:她在说,
“谢谢你”。
这种直觉来得荒诞,品起来更荒诞。杨紫凭什么说“谢谢”?面对一个杀了她的人,她怎么可能说“谢谢”?但包括杨紫死而复生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因此面对诡异的直觉,唐舞不敢怠慢,或者说……为了让良心安定,他不得不对那个荒唐的“直觉”抱有期待。
慢慢。
傀儡蛊那涌动撕咬的微弱声音消失了。
池子里,除却衣服,已经找不到任何有关杨紫的痕迹,只有一池白泥,凝涩流动着,与过去用猪肉、用鱼肉、用马肉溶解出来的“泥”,似无甚两样。
唐舞脸色苍白地回头,心里惊涛骇浪,躲藏进窗外的暴雨淫淫,静也躁闹。
唐衣不省人事,早已吓晕在地。
趁雨声,唐舞强行驱动他麻木生锈的身子,收起杨紫的衣服,去干燥室里的火炉烧掉。把唐衣拖回房间,把“白泥”收拾盖住。
他坐在工作台前,忍不住,默默发呆。
……唐舞原计划是把尸体像动物肉一样溶解,做成娃娃神不知鬼不觉卖掉,这样九成九衙门会查不到尸体去向,最后拖成悬案。
可现在不一样了。杨紫没死,那只是“假死”。尽管唐舞最开始排除过这个可能性,但不管是出于怎样理由,“杨紫实际死在自己手上”,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原本可以平常心面对的那池“泥”……唐舞忽然觉得,像是活物一样。
他甚至忍不住幻想:“白泥”长出一双眼睛、一只嘴巴、在暗处、偷偷地、偷偷地、窥视、婉转清媚说:
“呜……”
“谢谢你……”
“谢谢你……”
——草他妈为什么又下意识想到这句?????
唐舞猛地扭头,白泥平静如常,自然不可能没有嘴或者眼。唐舞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疯了,他一瞬间想去自首,想彻底解脱;一瞬间又转念想:不行,不可以,我不想坐牢,不想被衙门抓去坐牢!
……但是自己杀了人诶……!
蓦地,他莫名又产生种极其诡异极其不合逻辑的“直觉”:杨紫,那盆白泥,不希望他自首。这个直觉出来,他自己都笑了。唐舞啊唐舞,你就这么喜欢用死者为理由,给自己找借口么?
沉默坐了整夜。
晨曦,天泛起鱼肚白,曙光照亮工作台上的刻刀,反射到桌前唐舞脸上。
彻夜无眠,他已经双目泛红。
冷,累,麻木……许多情绪下,唐舞不知道该怎样决议,渐渐放弃思考。下意识拿起石膏,与刻刀,想用工作填平混乱心境。
制模…填料…过火…冷却……林林总总一共二十四个步骤。唐舞弄得一丝不苟,但心却并非止水。他总觉“白泥”是活的,一挪开视线就在偷看他,做工时无法控制地想起记忆中杨紫的影像。一幕一幕,尤其是那个吻,几乎魂牵梦绕。
怀着愧疚、难过、悔恨,以及死灰复燃的、从初中时、就对杨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许是青春期欲望萌发的那种好感。
唐舞将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第一次用尽心思地去做这样一个“娃娃”。大抵自己内心深处,想用这种方式让杨紫“活”过来。
但唐舞也清楚,杨紫死了,被他杀了,娃娃不是杨紫,娃娃连外貌,都是客户定制的“莉莉丝.吉蒙里”。
翌日,唐衣醒来找唐舞,照样被唐舞轰出去。
唐舞只魔怔地想做完娃娃,连不小心做大了都没发现。
过往他为了爷爷的嘱咐故意把娃娃弄得小一号,但这次被杨紫影响,他下意识做得和杨紫一样高、一样胖瘦、连身材曲线都一模一样。
第四天早上。
成品,彻底做好。
已经无法用“栩栩如生”这样苍白的词来形容。新的娃娃,似乎彻底逾越恐怖谷理论,达成和人类完全等同的真实度。但“真实”之余,正常人唯有加滤镜才能达到的无暇淡粉肤色、浓情下的精致五官,与人造水晶的闪烁浅绿眸子,又给人种的,“心悸的妖异”。
唐舞做完只觉浑身劳累至极,如同被妖怪吸干了精气。他好想好想睡一觉。但他又猛地想到……不能睡。得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去。
找出个包装箱子,恍惚间,伸手去拉“娃娃”的胳膊。
然而触碰刹那……唐舞忽然觉得有股异样又古怪的“错位感”,似乎自己胳膊也隐约被谁碰到,他心头一惊,揉揉眼睛,狐疑又去摸,但这种感觉却消失了。
错、错觉?
唐舞内心惊疑不定。
沉默中把娃娃小心翼翼包装完毕,扛到顺丰快递,寄了个保价件。同城快递,估计……很快就能到吧?把这娃娃送走,唐舞内心才终于一块儿大石头落地,但同时,又升起怅然凄凉。
自己…杀了人。
不自首,反而毁尸灭迹,简直…道德沦丧、人性丧失。
满脑子都是杨紫…不行…不能继续想了……回到家,唐舞低语喃喃,急忙吃了片安眠药,把憔悴的脸洗一遍。他准备逼自己稍微睡会儿,不然他真怕自己疯掉。
到床。
兴许太累了吧。
一沾枕头,唐舞疲倦的意识便飞快消逝。
那之后……他似乎做了个奇特的“清明梦”,那个梦里,唐舞非但意识和身体丝毫不累,反而精神百倍,可惜他梦到自己被塞在一个很小很小的长方形盒子,密封严严实实的,很暗,很厚。不一会儿,好像还被扔到车上,开始颠簸。
这个完全不能动也漆黑一片的“梦”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搞得唐舞穷极无聊,慢慢地,唐舞发现,“梦”中自己似乎并非是原来的身体。
有很多差别,比如:力气变大了、也更敏感了,头发超级长、而且……绝逼少了某个关键部位。
“梦”见自己变成了女“人”?
可还行。
唐舞自嘲想,忽然,运输他的车子停住。然后就是接连的“咣当”声。不一会儿他感觉自己连人带箱子给人扔起来,还隐约听到声:“我凑麻痹好重”——便狠狠砸到地上。唐舞摔了个七荤八素,幸好屁股蛋肉多,周围也有棉花,否则怕是要摔裂掉。
【话说自己该不会梦见变成快递了吧?】
唐舞有些好笑地想。
这个想法一出,唐舞便越听越觉得像。他隐约感觉自己被装上辆小摩托,又在街上颠簸着。再之后,就是又听见声男人的:“卧槽这啥玩意好重。”
不久,“怕有七八十斤吧?”外面的男人感慨。
【七八十斤?】
唐舞心说老子一个猛男才七八十斤?你怕是石乐志……哦,不对,这个梦里老子已经不是猛男了。
再再过后是给人连盒子拖着,拖了近百米,一串“叮咚~”,送到目的地。隔着盒子听不太真切,只知道有个浑厚又略耳熟的声音签收了“自己”,随后拖进房,小心摆地上,忙活着用剪刀拆。
唐舞心想:妈的总算解放了。
做个梦都这么憋屈。
对这般诡异又真实的“梦境”,唐舞此刻是兴致浓厚,他迫切想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比如,拆他的人会是谁呢?按照梦的尿性,多半是他自己……或者认识的人。要是弟弟唐衣就神作了。
想至此他不禁“咯咯”笑了声,却发出女孩子的音色,脆如黄鹂,半甜半媚,七分像杨紫。唐舞听见这熟悉音色忽然又有些低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然……自己心理,终究是脱不开愧疚吗……?
“什么人?”
外面的男人突然惊讶声。
拆的进度停下,随后男人脚步渐走渐远,似乎在寻找“入侵者”。
按理说唐舞该发发善心告诉这位仁兄,“咱在快递里呢”……不过唐舞忽然玩心大起,想吓外边老哥一跳。而这个想法刚出现,唐舞又迷惑:
【好怪,自己什么时候变这么调皮了呢?】
那人找半天无所获,又来拆快递。动作加快不少,还有点手抖。
随着最后一声胶带撕扯声落幕,一束白光打到唐舞眼睑,他急忙半眯眼,靠长长睫毛遮住光线。盒子打开,唐舞适应光,按捺不住焦急去看。
但,随着他用力睁眼,忽然视野在白光中天旋地转,感知也一瞬间消失……再回过神,入目,是自家天花板,无比熟悉的景色。
哈……?
唐舞呆愣。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