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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短别离

萧逸辰的死讯传至帝都。

苏太后呕血昏厥,长公主伏地痛哭,大殿之上群臣一片肃穆,只有一旁的容慧公主微笑不语,萧逸辰这一死,苏太后便如泥牛入海,再无转圜的机会了,无意间余光撇向楚天赐,只见他全身绷紧,呼吸急促,容慧公主下意识的感觉不妙,看来对于萧逸辰之死触动最大的人竟然会是楚天赐。

近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捏着手里的信笺,那一张薄薄的纸随着楚天赐的呼吸簌簌颤抖,脆弱的仿佛马上就要化为齑粉一般。这一刻楚天赐双眼充血,目眦欲裂。

这一刻他已然顾不上任何人,那个答应与自己死生不相负的萧逸辰就这么离开自己了,那个如此鲜活明艳的生命就这样凋谢在了两军一日又一日的对峙之中,若是楚天赐早知道现在得来的一切需要用萧逸辰的性命作为交换……

楚天赐不敢再往下想去,悔恨,惋惜,自责与悲伤同时席卷而来,将楚天赐的心撕扯成无数碎片,又在脑海中拼凑出萧逸辰曾经的样子。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化作最为锋利的刀刃,将楚天赐原本所有美好的期许支离成破碎而又幻灭的梦。

报仇!对,还有报仇!

仇恨的火苗瞬间升腾成燎原的烈焰,在众人的一片错愕中,楚天赐赫然起身,用不可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朕,要御驾亲征!”

萧泰然率大军赶至帝都后,得知了爱子被害的消息自然悲痛万分,但念及此中多有曲折,又因没见到萧逸辰的尸骨,只得强装镇定,可这却远不及楚天赐要御驾亲征来的震惊,劝谏了几次都被楚天赐冷冷的顶了回来,索性顺水推舟。萧泰然清楚,新帝登基在即,若不趁此机会立立君威,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当下便由楚天赐亲率东境勤王兵马征讨苏鸾峰,出兵当日誓师祭旗,楚天赐与三军阵前痛陈苏鸾峰弑君谋逆,怂恿皇子等罪,言明此一役不停战,不议和,不招降,阵斩苏鸾峰父子首级者,赏邑千户,封伯爵,杀敌多者另有厚赏。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东境军经此激励,血勇冲冠,两军对阵之时一味强攻,不计伤亡,终打得苏鸾峰节节败退。退至兖州界,苏鸾峰本欲和苏东泽两面夹攻庸山关,以便据险以守或撤回北方,徐图后计。却没有料到东境军着实勇猛,竟然不眠不休的直追了三十里,最终在庸山关前将苏鸾峰全军包围,一番血战之后苏南滨被乱箭穿胸,当场阵亡,苏鸾峰兵败被俘连带着楚天元自尽未遂也一并被抓,而苏东泽眼见大势已去,只得率本部残兵逃亡漠北。

眼看着战局愈发明朗,萧泰然连夜传令蜀州驻军开仓放粮,重赏蛮族将士,那些蛮族将士围困了肃州城多日却一直攻不下来,早已失去了耐心,又见到如此丰厚的赏赐,自然人心思归,最后果不出萧泰然所料,蛮族将士带着充足的粮食,布帛与金银财宝安然返回,一路上都没有生出任何事端,而原本留守在蜀州的东境军也顺利接管了被围困多日的肃州城,看着数倍于蛮族军的东境大军,肃州城上下突围的希望更加渺茫了,又坚守了几日,刘渊自尽,楚天益上表献城投降。

楚天赐搬师还朝当日,直接将楚天益与楚天元两人关到了天牢里不管不问,之后便是犒劳三军,安抚百姓,论功行赏……接二连三的事情让楚天赐一时之间目不暇接,却依然坚持亲力亲为,满朝文武皆道楚天赐颇有先帝遗风,可谁又能想到楚天赐是根本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他怕自己一旦没有事情可做,便会疯狂的想念着那个人,想念到甚至不敢轻易提起他的名字。可越不去想,那思念与愧疚更如滔天巨浪,排山倒海,席卷肆虐;又如一锅沸油,将楚天赐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反复烹煎。

或许真的是思念太过,楚天赐甚至悄悄命人将曾在行宫当中服侍过的宫女春枝接进了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帝都皇城里,在春枝诚惶诚恐的跪在自己身前时,楚天赐像是抓到了最后一丝救赎的影子,他将春枝任命为御前女官,总理寝殿事务,就像是在行宫之中一样,其实楚天赐又何尝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萧逸辰已经不在了,再多的不舍与牵强附会,结局都注定了幻灭。

直到一日夜里,长公主贸然入宫觐见楚天赐。

“姑姑夤夜见朕,可是有什么急事?”楚天赐神情憔悴不堪,连日来的繁忙国事又茶饭不思,让本就消瘦的楚天赐看起来更是形容枯槁,不复往日神采。

“今日有一牢中小吏贸然到我府上,说七皇子楚天元愿意交代一些有关犬子逸辰之事,只求陛下能饶他一条性命。”长公主说道:“狱中传递私信,兹事体大,我们不敢贸然处置,现已将那小吏扣押在府上……”

“他都说了!”还不等长公主说完,就见到楚天赐跌跌撞撞的从书案后冲了出来,一把抓住长公主,急切的说道:“是不是逸辰还活着,是不是提了什么条件,朕都答应啊!只要他们把逸辰还回来,朕什么都能答应……”

一时间,楚天赐与长公主两人哭成了一团,多日以来的绝望与压抑终于在这一刻得以释放,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这一刻就连呼吸都是如此的用力与贪婪。

长公主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些日子以来,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流干所有的眼泪,直到今夜那个小吏带来那个让她足以喜悦到癫狂的消息,那一刻她恨不得立刻跑到天牢里找到楚天元问个清楚,却还是被萧泰然拦下。如今时局敏感,萧泰然手握重兵,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而楚天元选择在此时联络自己显然是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因为他手里面握着的是萧泰然无法拒绝的理由,但萧泰然不是盲目冲动之人,今夜他若是私下里见了楚天元,难保不会被人诟病他存有二心,即使侥幸没有被人发现,又难保楚天元不会留有后手,以后每一步都要受制于人,若是按下不提却又不能眼睁睁的置亲子的安危于不顾,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冒着被猜疑的风险由长公主连夜入宫告知楚天赐,率先表明立场,这边暂且扣押了前来通风报信的小吏,留待事后核查,而萧泰然则急忙赶往刑部尚书赫之敏的府邸,拉起了尚在酣睡的赫尚书,连夜提审兖州一役俘获的苏鸾峰与苏南滨手下的兵将,以期从侧面打听到有关萧逸辰的下落。

刑部天牢,天字号。

隆冬时节的牢房里分外阴冷,虽说这天字号牢房是专门用来收押皇族的,但到底都是一身囚服,一副铁链,纵使隔开了这方寸天地,又能有多少尊贵可言呢。

监牢内,楚天益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或许从他献城投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放弃了挣扎,接受了失败的宿命。偶尔抬头看着在牢房里来回踱着步的楚天元,那是从心底里迸发出的不安和惶恐又与求生的渴望交织而成的无能为力,像是在希冀这一些根本不切合实际的东西。

楚天元看着蜷缩在阴影中的楚天益,他本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从小又娇生惯养,骄横纨绔,此番好不容易许以重利说动狱卒带他传信给靖国公萧泰然,原本想着搭上靖国公这条船,最起码求一个余生富贵。入夜之后,楚天元就急切的盼望着靖国公萧泰然赶快出现在自己眼前,哪怕这件事情惊动了楚天赐,由他躬亲来此就更是再好不过了,既然楚天赐那么在乎萧逸辰,甚至不惜因为听闻他的死讯而御驾亲征,足以证明萧逸辰在楚天赐心目中的分量,这样自己就可以提更多的条件,可当楚天元将自己这些近乎是白日做梦一般的想法说给楚天益听后,换来的却是楚天益不住的嘲讽与讥笑,楚天益心里太清楚了,如今人为刀俎己为鱼肉,哪里还有谈条件的机会。

“事到如今,二哥还能坐得住吗?”

“难不成像你这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楚天益冷笑道:“自古成王败寇……”

“你少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楚天元十分不耐烦的说道:“我只知道活着比什么都管用,死了就真的是一了百了了!”

楚天益被楚天元的话顶的一时无言以对,转念想了想楚天元说的话又何尝没有道理呢?就眼下的处境,死恐怕是最最痛快的解脱了,最怕的就是生不如死,而想楚天元这样报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想法,倒也不失为另一种坚定。

“你我终归兄弟一场,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再劝你一句。”楚天益冷冷的说道:“虽说咱们跟他楚天赐算不上一奶同胞,但至少也算是兄弟,就算楚天赐登基称帝,念在父皇尸骨未寒想必也不至于做出手足相残这等有碍名声又令皇族齿寒的事情,最终不过是废为庶人而已,若是经你这么一闹,反而是授人以柄,给了楚天赐收拾你的借口。”

“哼!懦夫!”楚天元鄙夷的说道:“早就知道你是个无能的鼠辈,要不然又岂能做出这等献城投降的事来。”

“我不过好言相劝,你不听也就算了。”楚天益也懒得跟眼前这个不懂事小孩啰嗦,最后冷冷的抛下一句,“我只告诉你,一会无论来的是谁,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交代萧逸辰的下落,千万别谈任何条件,否则……”

“不用你管!”楚天元高升呵斥,“你就在那等死吧!”

“我劝七皇子还是多听听别人的劝比较好,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楚天益与楚天元同时望向天牢甬道处,顿时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萧泰然也不是楚天赐,但见一身黑缎锦袍绣了一只头角峥嵘的獬豸神兽,在天牢阴暗的光线之中呼之欲出,卫墨神色默然,目光如电,而这一幕落在楚天益与楚天元两人眼中,就是比之阎罗降世也不遑多让了。

皇城,中元殿。

看着书案上所剩无几的奏折,楚天赐却再也没有那个心思看下去,长公主端坐在一旁,神色凝重,不时望向门外,偌大的中远殿落针可闻,一应奴仆都被楚天赐遣了出去,只留春枝一人在一旁小心的伺候着。

一个时辰前,卫墨在皇城启德门外拦住了行色匆匆的楚天赐与长公主,言明此中利害,自请愿代为审讯楚天元。楚天赐想了想,今夜若是自己前去,难保不会在盛怒之下失了方寸,或因关心则乱反被要挟。而影卫军本就是专司审问侦讯之事,卫墨统领影卫军多年,积威尤甚,若是由其审讯自是最佳人选。

烛影摇曳,将整个中元殿掩映的暗淡昏黄。

等待的时光似乎永远漫长,像是永远没有尽头的路途,越等越疲惫,越心力交瘁。

容慧公主、萧泰然与沈鸿儒先后入宫觐见,却看着楚天赐默然的神情都不好多说些什么,加入到了沉默的等待之中。

“启禀陛下,影卫军指挥使卫大人求见。”

门外当值的小太监一声通报,楚天赐听到是卫墨觐见,急迫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旁的春枝还不等楚天赐吩咐便连忙去开门,将卫墨带到了楚天赐面前。

“臣,卫墨参见陛下。”卫墨正欲单膝跪地行礼却被楚天赐拦住。

“卫卿不必多礼。”楚天赐神色焦急,“楚天元可都老实交代了,还提了什么要求没有。”

“回禀陛下,七皇子所知也不过是敬孝侯爷并没有被害,而是被苏西溟带走了,至于具体的细节,他也不甚清楚。”卫墨平静的说道:“至于要求,七皇子或许是有的,却被二皇子拦住了,臣今夜所查是敬孝侯爷的下落,因此便没有多做问询,陛下若有需要,臣可另行派人询问。”

“不必了!”楚天赐摆了摆手,“想不到我这二弟还算是个聪明人。”

楚天赐得知了萧逸辰性命无碍,已然是喜出望外,虽然现在人还在苏西溟手里,但楚天赐知道萧逸辰与苏西溟两人自小要好,安危到不是眼下最大的问题,只是如何找到他们。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个在行宫朝夕相处了数月的萧逸辰便不由得嘴角上翘,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霾。

“这当真是要恭喜靖国公和长公主了。”看到楚天赐此刻心情大好,容慧公主率先上前一步,“有陛下圣德庇佑,敬孝侯爷自然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这些时日以来,容慧公主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原本想着在蛮族大军攻下肃州城后,趁着战功在手大军在握立刻胁迫楚天赐立自己的儿子为凉王,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肃州城竟然久攻不下,更是因为萧逸辰的关系,楚天赐御驾亲征,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不少时日,最可恨的还有靖国公萧泰然,竟然私自开仓放粮厚赏了蛮族将士,搅扰的蛮族大军上下人心思归,让容慧公主原本握有的胜券弹指间灰飞烟灭,眼看着封王的事情愈发的遥遥无期,容慧公主更加是心急如焚,可偏偏这个时候卫墨也不像以前那样鼎力支持自己了,就拿今晚这楚天元传信靖国公府之事,容慧公主竟然是通过自己的母亲季皇后从后宫传递过来的消息,说长公主夤夜入宫觐见陛下,容慧公主这才大胆猜测可能事关萧逸辰生死,却没有料到卫墨竟然早就收到了消息,更是替楚天赐亲自到牢里走了一趟。

“承姐姐吉言。”楚天赐的神情温和而暧昧,从蛮族大军撤离大夔朝境内之后,楚天赐对待容慧公主的态度便一向如此,温文尔雅,不远不近,“到底还是敬孝侯爷福缘深厚,一帮乌合之众如何能伤得了他。”说完走向长公主,“这下姑姑可以安心啦,逸辰不会有事的。”

“多谢陛下体恤。”长公主泪眼盈盈,多日以来的揪心悲痛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还请陛下费心,尽快把辰儿找回来……”

“姑姑不必如此。”楚天赐言辞恳切,“想当初在行宫姑姑和逸辰百般翼护于朕,今日既知逸辰下落,若不尽力搜寻,岂不是自绝于天下。”

“陛下言重了。”靖国公在旁说道:“犬子得蒙圣恩,已是天大的幸事,陛下乃天命所归,犬子所做不过尽忠而已。”

“若是朕当时不幸死在行宫里……”

“陛下——”萧泰然神色郑重,“天命之人,自有上天护佑。”

楚天赐自知失言,神色赧然,正不知说什么好,却见容慧公主说道:“我看此事没那么简单。”

众人齐齐望去。

“我猜苏西溟迟迟不将萧逸辰交出来,想必是要把他送往北方。”容慧公主顿了顿,得意洋洋的看着众人犹疑的眼神,“到时候苏家有萧逸辰在手,再度卷土重来,不知道国公爷又会作何打算?”

听完容慧公主所说萧泰然面色虽未大动,但心却不由得凉了半截,这一番假设既有道理同时又阴毒无比,矛头直指靖国公,想当初他萧泰然既然能因为楚天赐不舍萧逸辰的几句话而选择鼎力扶持,就难保日后苏家若以萧逸辰为威胁,萧泰然不会临阵倒戈。一时间萧泰然无言以对,毕竟他现在的处境太过微妙了。今时今日,萧泰然已然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闲散侯爷了,是他集结了东境二十万兵马挥师勤王,又轻而易举地送走蛮族骑兵,兵不血刃的拿下肃州城,如此功劳足以震主,萧泰然何尝不明白,他与容慧公主虽然互为牵制,但眼下这个平衡已失,此时此刻自己若是一味冒进,只怕会走上苏鸾峰的老路。正自踌躇间却见长公主霍然起身,厉声呵斥道:“一派胡言!”

众人均是一惊,大家都以为容慧公主斗倒了苏太后,连带着长公主都跟着偃旗息鼓,却又哪里会去想长公主一样也是将门出身,从小在苏太后身边长大,早已见惯了权力漩涡之中的诡异阴冷,当日在行宫之中用一根步摇便将羽林禁军震慑的不敢有丝毫举动,在苏太后懿旨抵达之前,凭借一己之力保全太子,之后面对盛气凌人的苏鸾峰尚且不惧,更何况她一个前朝太后。

对于苏太后的大权旁落不明真相的人大多都认为是容慧公主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苏太后的全盘部署,最终功亏一篑,而容慧公主对于自己斗倒了苏太后这件事也一直在沾沾自喜,之后季皇后掌管后宫,更是让容慧公主觉得苏太后此生定然是再无出头之日了,可她却没有想过令苏太后大权尽失的根本原因。

若不是靖国公府毫无征兆的投诚楚天赐,对苏太后釜底抽薪,任凭容慧公主有多大的能耐想必也不能说动苏太后同意引蛮族骑兵平肃州叛乱,就更不用提封王凉州了;再者若不是萧逸辰的死讯突然传至帝都,苏太后的计划也不至于全面崩溃,最终落得幽禁雍庆宫的下场。

从没有想过这些的容慧公主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把长公主放在眼里,可她却没有意识到长公主是靖国公的夫人,是萧逸辰的母亲,她不用想方设法的利用靖国公府,因为萧泰然就站在她身边,更不会有人怀疑一个母亲对于自己孩子的思念,而这一点长公主又与楚天赐不谋而合,他们都希望萧逸辰能早一点回到自己身边,哪怕是早一天,甚至一个时辰,一刻钟也好。

容慧公主半生炎凉,早已看尽了人心善恶,纵使心思机巧,所能猜测到的楚天赐之所以会对萧逸辰如此放不下,无非是想树立一个有恩必报的贤德名声,又怎么会想到楚天赐只是单纯的想让萧逸辰安然无恙的回到自己身边来,没有那么多权谋制衡,没有那么多阴诡算计。

“自从先帝驾崩,你几次三番在陛下面前拨弄是非,口舌招尤,之前不愿与你计较,反倒得了意了!”长公主怒目相向,“按先帝之命,你本应是在芙蕖山庄清修一世,了此残生。今时今日你还能在朝堂之上有立锥之地,不过是因为陛下仁慈,念在你行宫救驾,你若一味不知感恩,多行不义,必招天谴!”

容慧公主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顿时不知该如何招架,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对于行宫救驾一事,说白了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又如何能与当初在行宫之中,长公主不惜触怒苏鸾峰也全力翼护楚天赐的情意相提并论。但容慧公主也不是好相与之辈,转念回道:“若不是我,肃州之乱何以会如此快速的平定!”

“蛮族出兵为的是我们大夔朝的粮食布帛,金银珠宝,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长公主神情一凛,“反倒是西陲蛮族拥立你儿子为蛮王,你当初又请封凉州这等关隘重地,细究居心,实在可疑!”

“哼!”容慧公主不置可否,“如今蛮族大军尽数退去,封王之事又如石沉大海,我便是再别有用心,恐怕也是无计可施了吧!”,容慧公主的这一番话含沙射影,仿佛是说给楚天赐听的,此时此刻她也不再顾忌什么,索性继续说道:“现在靖国公萧大人手握重兵,这偌大的天下对你们而言还不是予取予求,你们只有一个儿子,为了他就算是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天下人也不会怪罪。”

“难道是我们自己将儿子送到苏家人手上的,然后心甘情愿受制于人吗?”长公主这一刻如同一只咆哮的母狮,只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猎物撕成碎片。

“陛下——”靖国公拱手道:“萧家世代忠良,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几日东境军恩赏已毕,正在逐一返回原驻地,待此事了结,臣自当与户部,兵部两位尚书大人联名上表,详奏此事。”余光瞥见楚天赐微微颔首,萧泰然这才转过身对容慧公主说道:“公主殿下,您同样身为人母,也曾饱尝爱子与自己分离的苦楚,你不惜背负引狼入室的恶名也要借蛮族大军平定肃州叛乱,无非是想借蛮族之手将您的儿子送回来,至于封王,不过是担心事后他再被遣送回西陲蛮荒之地而已,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我与长公主也想早一日见到自己的孩子,这本是最最简单的人伦亲情,公主殿下您又何必妄加揣测,谋人以恶呢?”

靖国公的这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一直以来,楚天赐对容慧公主多有隐忍无非是顾忌她手上的筹码。可事到如今蛮族大军已经撤走,卫墨又有意投诚,容慧公主可谓是强援尽失,孤掌难鸣。就在这当下容慧公主还肆无忌惮的拨弄是非,又如何让楚天赐容忍。

“来人!”楚天赐高声道:“送公主殿下回宫休息。”

“陛下!你如此翻脸无情,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容慧公主盯着楚天赐,目光如刀。对于楚家男人的负心凉薄她早已知晓,此时此刻没有将自己送回芙蕖山庄便已然是大恩了。如果说当初夔武帝篡位时容慧公主的悔恨与愤怒如滔天巨浪,而今又一次到了如斯境地,容慧公主明知大势已去,更多了一些平静与阴沉;几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将一个人的内心锻造的宠辱不变,波澜不惊,因为容慧公主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不是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容慧公主的离开让整个殿内的气氛瞬间冰冷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诸位,朕只问一句,如何才能将小侯爷尽快营救回来。”

楚天赐的声音像是夜里振聋发聩的钟鸣,其实他的心思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简单得多,他只是想让萧逸辰回来而已。

“回陛下。”沈鸿儒说道:“若是想尽快救回敬孝侯,臣有一计或许可行。”

“首辅大人快快说来。”

“臣以为,苏家之所以扣住敬孝侯不放,无非是觉得敬孝侯奇货可居,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恐怕是苏家想以敬孝侯为筹码换一条活路,如今苏家已然大势已去,只要陛下能昭告全国,凡是能将小侯爷安然无恙的带回帝都者,便可赦免其族一切罪责,以此天恩感化,更可彰显陛下仁爱之心。”

“沈大人宅心仁厚,此虽良策却非上策。”卫墨沉吟了半晌,“微臣不才,曾蒙先帝赏识,有幸指点小侯爷修习拳脚,自此经年,在影卫司衙门里,小侯爷与苏西溟朝夕相伴,情谊深厚,小侯爷落在苏西溟手里,微臣敢以性命担保不会有事,不过……”

“不过什么……”楚天赐追问道。

“回陛下,以微臣对苏西溟的了解,出了这样的事,料想必然是心灰意冷,早年间又因为苏太后有意将他安排进影卫军之事,导致父子生隙,兄弟倪墙,若依沈大人之计,如此恩宽反倒可疑,谋反大罪岂能因为归还一个人就赦免全族的。再有……”卫墨欲言又止顿了顿继续说道:“小侯爷本就是性情冷淡之人,此番种种算计,以小侯爷冰雪聪明何以品不出端倪,若是经此一事再无恋栈皇城之心,反生远遁江湖之意,恐怕自此天高海阔,便再也寻觅不得了。”

楚天赐的心猛然收紧,脑海中瞬间浮现起最后诀别时萧逸辰的背影,楚天赐心里清楚,如果真的要给萧逸辰的不辞而别找一个借口,恐怕与苏太后将他禁足行宫的筹谋算计相比,自己偷偷将禁军令牌拿走的猜疑与背弃才是更令萧逸辰伤心的缘由。

“卫卿既深知两人秉性,可有良策?”楚天赐这一刻的神情无比诚恳。

“依臣之见,当以酷刑重典,迫使二人现身。”

卫墨的这一句话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沈鸿儒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卫墨用余光四下里打量了片刻,见到众人都是一片沉默索性继续说道:“小侯爷虽说性情冷淡,但是对于亲近之人素来是赤诚相待,甚至披肝沥胆亦是在所不惜,此番若是以远超其罪的酷刑惩处苏鸾峰,且先不论苏西溟身为人子是否真的可以做到不管不问,以小侯爷的脾气必然不会让陛下行此有伤圣德贤明之事,一定会回宫阻止陛下的。”

“小侯爷现身之后,有关苏鸾峰谋害亲贵的罪名自然可以削减,量刑亦可从宽,如此这般先有重刑酷典警醒天下,震慑一众宵小之徒,后又有陛下明察秋毫,秉公办事,如此恩威并施方为帝王之道。”

众人听完都打心底里对卫墨刮目相看,到底是元炁宗的掌门弟子,所思所想俱是远超常人,卫墨对如今时局把握之精,对人心揣摩之准,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人脊背生凉。

“难道卫大人就没有想过若是把苏西溟逼急了,杀了敬孝侯泄愤怎么办?”沈鸿儒沉声问道。

“苏西溟若是杀了小侯爷除了坐实他父亲谋害亲贵的罪名之外没有丝毫作用,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有小侯爷活着才会有跟陛下讨价还价的余地。”卫墨直直的看着沈鸿儒,声音不卑不亢,“苏西溟效力影卫军多年,更是我手下的得力干将,一直以来性子沉稳内敛,断不会冲动行事,还请沈大人放心,您所忧虑的事情,决计不会发生。”

沈鸿儒在这一刻突然举得自己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因为一言不合就能去激辩三天三夜的铮铮谏臣了,多年以来深深埋藏在骨子里的耿介与正直让他可以在朝堂之上傲然屹立,沈鸿儒根本不屑于去谋算什么,因为这一切在他眼里不过是小人伎俩,就连当初夔武帝成立影卫军,沈鸿儒也是反对的,可是到了如今沈鸿儒才明白,一直以来自己都太小看卫墨了。

“卫卿,朕现将此事交托与你。”楚天赐没有理会那转瞬而逝的沉默,直接说道:“务必妥善处理,不能有丝毫懈怠。”

“请陛下放心。”卫墨单膝跪地,“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朕命你暂且全权处置苏鸾峰及其亲族上下一干人等,所行之事务必以迎会敬孝侯爷为先,所有具结书案不必呈送中书省,直接送到中元殿。”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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