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原本在东南两境的军营之中便颇有威信,若非如此当初也不可能轻易调动二十万大军勤王,如今又整饬了西境,可以说我大夔朝近乎大半的兵马都在其麾下,虽然眼下靖国公并无反心,但难保日后不会有什么僭越之举,臣这么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楚天赐叹了口气,看着身前的卫墨不由得在心中多留了一道疑影,只是申请依旧如常,平静的问道:“为了这万一之数,卫大人竟然能煽动西蛮和亲,你在这西蛮诸部当中到底安插了多少人手?”
“回禀陛下,如今渗透在西蛮诸部当中的暗桩眼线共计一百三十二人,这些人大多散落在牧民当中,只有个别的几个能跻身各部族主君的幕僚之列。”卫墨说的无比坦诚,此时此刻,卫墨也确实没有再向楚天赐隐藏的必要了,能将这对靖国公府的牵制打压密谋的如此滴水不漏,若是再不坦诚一些,难保不会凭空惹得楚天赐的猜疑,“这些人都是臣当初统领影卫军时安插进蛮族的,只与臣单线联络,敬孝侯整编影卫军时,这些人由于身份隐秘,未曾被发觉,故此保留至今。”
“那也便是说,不仅是在西蛮,北狄,南疆,东倭等国之中也都有你安插的人了?”楚天赐隐隐有些动怒,“这些事朕竟然不知道,卫墨,你究竟存了什么心?”
“请陛下恕罪!”卫墨神情自若,“靖国公身居太尉手握重兵,此次奉召而归,更是将东南两境可以抽调的兵马全部集结,屯兵于肃州,帝都,兖州,此三地距离宁州路途虽远却可遥相呼应,将整个西都牢牢封锁。”
“以靖国公萧大人的智谋,不可能猜不到与西蛮和亲的真正意图,若非如此也犯不着兴师动众的布置兵力。”卫墨继续说道:“可若是格桑公主当真倾慕敬孝侯,这局面可就变成了陛下成人之美,以一国公主之尊下嫁敬孝侯,料想也不会辱没了靖国公府的门楣。”
“话虽如此,但靖国公未必会这么想啊。”楚天赐不无担忧,毕竟,仅仅一个靖国公萧泰然所能代表的力量委实太过强大了,而面对卫墨这样明目张胆的算计,即便是格桑公主当真倾慕萧逸辰,楚天赐也不得不担忧,“一旦将他激怒,怕是不堪设想。”
“所以臣才费尽心思如此安排。”卫墨道:“当初靖国公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立誓,待巡边之后想让陛下体恤其辛劳,赐其恩养府中。自从陛下营建西都,就有不少老臣私下里给靖国公写信,希望他回来主持大局,万幸靖国公还算是深体国事,明白营建西都的根本所在,这才没有多发一言,可不说不代表靖国公不会多想,更何况此举也确实打草惊蛇,有故意针对靖国公府之嫌,若是此时完全撤除靖国公在西境的所有军权,无异于是逼在他谋反。可若是能借着这次和亲之事,让靖国公看到陛下本无意针对与他,只要他肯交出兵权,自然会恩养在府,余生富贵荣华。”
“但愿如此。”楚天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其实在楚天赐的心里也渴望着萧泰然能主动将军权交上来,如此皆大欢喜,可楚天赐何尝不清楚,谁又肯将握在手中的权力轻易交出来呢,人对于权力的渴望是镌刻在骨子里,前朝有苏太后,如今有靖国公,这两位哪一个不是通达世事,运筹朝局之人,可在那无上的权力面前,苏太后尚且如此的眷恋不舍,他萧泰然又会好到哪去。
入夜,萧逸辰轮值巡守皇城。
白日里奢华壮丽的楼宇宫殿在夜幕之中显得清寂又旷寥,一如萧逸辰此刻的心境,一趟巡视之后又回到了理政殿,不知有多少个夜晚,萧逸辰与楚天赐两人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彼此之前却有着说不尽的心事与顾忌。
萧逸辰仰头望天,看着那一轮孤月,似乎有说不尽的忧伤,正自感叹,身后门轴转动,萧逸辰回身映入眼帘的是在烛光掩映之下的楚天赐,那清瘦单薄的身影在那一丛光晕里显得愈发模糊难辨。
“见过陛下。”萧逸辰连忙躬身行礼,“更深露重,还请陛下回内殿安歇。”
“无妨。”楚天赐摆了摆手,“陪朕随意走走吧。”
“陛下……”萧逸辰还想再劝,可迎上了楚天赐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也是能选择退缩与妥协,“是。”
花园里,金菊开的正盛,如一团团黄缎绒球一般。楚天赐在前缓缓而行,萧逸辰在身后亦步亦趋,就这样默默无言,竟也将这花园逛了大半。
“想必你都知道了吧。”楚天赐回过身去,看着萧逸辰,“关于西蛮和亲的事情。”
“是,臣知道。”
“对那位格桑公主……”楚天赐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可还喜欢?”
“喜欢与否不都是要娶进门来。”萧逸辰的语气淡淡的,“倒是母亲回来说,女孩子眼中的倾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假的。”
“就没什么想对朕说的?这里四下无人,任你说什么朕也不会计较。”
“听凭陛下吩咐。”萧逸辰低着头,用异常坚定的口吻说道:“臣绝无怨言。”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楚天赐伸手捏着萧逸辰的下巴,将他的头生生抬起,“朕要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事到如今,我是怎么想的还有意义么?”萧逸辰强忍着,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在陛下眼里,我始终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棋子!你说朕把你当棋子!”楚天赐隐隐有些动怒,“萧逸辰,你到底明不明白朕到底是为了什么,朕是为了这天下,你当初不是说你有一颗忠于天下人的忠心么,那为了这天下人,你便是做一次棋子又如何!”
“一人的荣辱生死何足道哉,我只是不齿陛下的种种猜忌筹谋!”萧逸辰低吼着,“难道在陛下眼里,我堂堂靖国公府只要手握重兵便绝无忠诚可言了么!”
“养虎遗患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楚天赐言语咄咄,“倘若你们靖国公府当真忠诚,那便将这兵权交上来。”
“说到底,陛下还是不肯相信。”萧逸辰惨淡一笑,“请陛下放心吧,待巡边诸事完结,我自会劝说父亲将兵权交还陛下。”
“还要等到巡边之后。”楚天赐思量了片刻,看着萧逸辰“你既有此心,那今夜朕也跟你保证,只要靖国公将一应军务交接,朕自颁丹书铁券恩养府中,爵位世袭罔替,代代荣华。”
“名利财富,终归浮土。”萧逸辰犹豫了片刻,似是在心中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撩袍跪地,那一身银甲在这宁谧的夜色中碰撞出了细碎的声响。
“臣请陛下再降恩旨,军务交接之后,臣自请撤除所有职务,随双亲遣返帝都老宅,日夜侍奉在侧,以全人子孝道。”
“你要走!”楚天赐的声音骤然变的无比阴冷,“就因为朕要撤了你父亲的军权你便也要离开朕么,难道这就是敬孝侯的忠心?枉费了朕这么多年对你宠信有加,你便是这样报答朕的?”
“陛下隆宠,臣自然铭感五内,此生不忘。”萧逸辰浑身上下都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对于眼前的这个人,萧逸辰已经不敢说认识了,此时此刻汹涌而来的惊恐与内心深处不断蒸腾而出的绝望一点一点侵蚀着萧逸辰最后的理智,“既然萧家掌军会令陛下不安,那臣手握八万羽林禁军,夙夜徘徊在陛下身侧,岂不是让陛下日夜不得心安,索性臣也将这军权一并交了吧,免得陛下日后还要费心与我周旋。”
“好!”楚天赐怒极反笑,“这才是朕认识的那个敬孝侯爷呢,顺从了这么久,终于肯跟朕发脾气了。”
“陛下——”萧逸辰骤然抬头,迎上了楚天赐冷冰冰的目光,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将辩解的话咽了回去。
“你给朕听清楚了。”楚天赐一把揪住萧逸辰的领铠,“靖国公的军权他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而你就乖乖做好你的禁军都尉,朕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若是不把手中的禁军握住了,无论是西都还是帝都,都没有你们靖国公府的立足之处。”
楚天赐说罢拂袖而去,丝毫不理匍匐在地的萧逸辰。
其实,楚天赐的心里一直是矛盾的,他一心想要把萧逸辰塑造成他所想象的样子,却又从心底里希望着萧逸辰能一直像最初相识时那样。对于现在的楚天赐来说,他即渴望着无上的权利,享受着支配一切的感觉,可是又无比向往着曾经那样简单而纯粹的生活。
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所有的亲情爱恋都是多余的,至少在家国大义面前这些东西都会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就好比一国军政怎可假手于人,即便这个人是萧逸辰的父亲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