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辰,好久不见。”
苏西溟一身青缎长衫飘然出尘,几年时间,锻造了苏西溟眉梢眼角的沧桑与孤单,像是写满了无数令人惆怅伤感的故事,然后用一句‘好久不见’,让所有的往日的情谊与思念化为四目交汇时的一瞬泪花。
“好久不见。”
萧逸辰喃喃自语,也许从苏西溟离开帝都的那一刻起,萧逸辰就从未奢求过今生还会再次相见,那些裹挟在权利巅峰之中的尔虞我诈仿若锋利的刀刃,无数次让萧逸辰遍体鳞伤却又在伤口处生出了最坚硬的铠甲,可仅仅这一面,却像是从心底里喷涌而出了最为炽热滚烫的岩浆,将身上所有冷冰冰的防御在一瞬间彻底摧毁。突然之间,萧逸辰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原来这个世上还能有一个人能够让自己彻底放下心防,将所有的喜怒哀乐毫无保留的写在脸上,然后坦然自己内心深处最真挚的一切。
“听说你这几日抓了一个女刺客。”苏西溟试探着问。
“你认识?”
苏西溟点了点头,“他是我师父的女儿,鹿狞。”
“你师父?”萧逸辰沉思了片刻,“鹿玙么?”
“是。”苏西溟道:“我师妹年纪小,又从小被师父惯着,行事多有任性胡闹。”
“我记得当年御花园里,我与七皇子险些冲突起来,之后你差不多也是这般说辞。”萧逸辰眼中的炽热渐渐褪去,“只是我那时候被困行宫,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侯爷,可如今……”
萧逸辰欲言又止,他并非无故提起陈年旧事,如此这般只是提醒苏西溟,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了。因为开挖运河,东南两境民怨沸腾,这本是萧逸辰在来此之前便知道的事情,只是他未曾设想过这些暴民的规模,直到三日前夜里的那次行刺,萧逸辰试出了刺客功法上乘,必定师出名门,如今又听得苏西溟所言,那刺客乃是元炁宗阳脉弟子鹿玙的亲生女儿,个中关窍即便不用细细推敲便也能想出个大概。
元炁宗阴阳两脉弟子素来以匡扶天下为己任,是以才会一入江湖,一居庙堂。现如今在整个江湖之中,鹿玙鹿大侠的名号自是无人能及,尤其是在东南两境更是声名赫赫。为了南北向的运河尽快连通,楚天赐只求速成不计民力,整个东南两境早已民生凋敝,苦不堪言,鹿玙作为当世侠之大者,自然责无旁贷,组织人马对抗暴政也是理所应当。若非如此,自己离开西都之时,卫墨也不会私下里塞给自己一个锦囊,想必是他早已知晓东南两境之所以暴乱频发,肯定与自己的这位师兄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今天来是跟我要人的?”
“不是。”苏西溟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份请柬,“我师父后日在城内百味斋设宴款待各路英豪,还请逸辰你赏个脸,等到了酒席之上,你见到了那些江湖好汉之后,放不放人都由你决定。”
“我是官家身份,绿林道上的事,我出面怕是不大好吧。”萧逸辰犹豫着想要拒绝。
“你不是从小就向往江湖,向往着骑马仗剑,快意恩仇么。”苏西溟顿了顿,“现如今这一切都在你面前,只要你想要便唾手可得。”
苏西溟说罢将请柬递到了萧逸辰面前,萧逸辰顿了顿,还是将请柬接了下来。
转眼间,又过了一天,明日便是请柬上写明的日期了,书案上描红烫金的请柬与那封写着“守阵如林,不动如山”的锦囊相映成趣,若是按照锦囊上写着的,这场宴席萧逸辰本不应参加,可苏西溟说得对,在萧逸辰的心里一直是想仗剑走马,快意恩仇的,那个江湖对他如此陌生而又遥远,却又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间让萧逸辰魂牵梦绕。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萧逸辰骤然起身,“去便去,有什么可怕的。”
翌日清晨,萧逸辰带着厚礼来到了城内百味斋,离着老远便能看到一派热闹景象,待走进了些酒香混合着肉香飘散而出,百味斋内早已是人头攒动,各路英豪纷至沓来。
看来鹿玙在江湖上的名望当真是叫得响的。
萧逸辰正自胡思乱想间,苏西溟从不远处走来,身旁还有一位身穿雪色长衫的中年汉子。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苏西溟像是胸有成竹一般,萧逸辰能来他自然开心,也来不及多寒暄几句,连忙为萧逸辰引荐,“这位是我师父,鹿玙鹿大侠。”
略微打量了一下,与卫墨的凛冽逼人相比,眼前的鹿玙未免太过平淡无奇,眉眼之间带着忠厚温蔼的笑意,好像随时都会融入到茫茫人海当中。
“您便是元炁宗鹿大侠?”萧逸辰心下虽然诧异,但转念想想,若是鹿玙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像卫墨那般特立独行,曲高和寡,又怎么会有今时今日这样的从者云集,料想鹿玙平日里也应当是一个谦和温厚之人,可即便如此萧逸辰也不敢有丝毫松懈,毕竟现如今他女儿在自己手上,他这个当父亲的却一点都不着急要人,反倒是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着实让萧逸辰琢磨不透。
“侯爷能胜过小女,武功也当真不赖。”鹿玙缓缓道:“看来卫墨收了个好徒弟。”
“鹿大侠客气。”萧逸辰道:“论礼我该叫您一声师伯,但我与卫大人同殿为臣,属实算不得什么师徒情谊,还请鹿大侠宽恕晚辈不敬之罪,但鹿玙前辈是当世大侠,我身为晚辈理应拜见。”萧逸辰说完指了指身后,“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同殿为臣。”鹿玙大有深意的笑了笑,也不理会那些贵重的礼品,“不过几年时间,令尊靖国公萧大人先是被迫缴了兵权后被软禁在府,侯爷又在不久之前将帝都的名门望族得罪了大半,想来如今靖国公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鹿大侠时局通透,晚辈佩服。”萧逸辰道:“但无论结局为何,都是陛下天恩浩荡。”
“如此说来,小侯爷是认命了。”鹿玙道:“之前时常听西溟提起你,说你为了朋友不惜披肝沥胆,两肋插刀,怎么如今在鹿某看来竟是这般唯唯诺诺呢。”
“那是晚辈让鹿大侠失望了。”萧逸辰不为所动,“无论如何,晚辈只知道天命不可违。”
“哪有什么天命不可违!”鹿玙不置可否,“若是没有卫墨在背后推波助澜,挑动风云,就凭楚家那个小娃娃也能翻出这么大的波浪来?”
“前辈……。”萧逸辰碍于身份,不好多说什么,一直以来萧逸辰所知道的元炁宗不过是朝廷统摄江湖群雄的一种手段,原本那进入江湖试炼的掌门弟子也不过是帝王权利的附庸而已,可是现在站在萧逸辰身前的这个人,虽然顶着元炁宗掌门弟子的盛名,但所行所言却早已背离了元炁宗最初的宗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王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鹿玙继续道:“人间如炼狱,鹿某有心愿为天下百姓某一方安静乐土,不知敬孝候爷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晚辈何德何能。”萧逸辰笑得尴尬,他原本所设想的是鹿玙借着他的名望调停运河工地之上频频发生的监工被杀一事,只是如今看来,这些事情多半与鹿玙脱不了干系。
正自为难之际,反倒是一旁的苏西溟觉察到萧逸辰的难处,连忙插言道:“师父,今日群雄毕至,还请逸辰先到屋内宽坐片刻才好。”
“是我唐突了。”鹿玙笑了笑,“小侯爷是贵客,西溟,好生款待才是。”
萧逸辰步入百味斋的那一刻,原本热闹欢腾的气氛瞬间便冷了下来,一时间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萧逸辰,如芒如刺,让萧逸辰分外难堪,但萧逸辰也是见过大世面,这点阵仗还不足以让他退却,索性大摇大摆的坐在一处靠窗的座位上,示意紫苏倒了杯茶来。
“侯爷,你说这个鹿大侠,自己女儿被抓了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紫苏递过茶杯,“还大摇大摆的请侯爷来参加什么宴会。”
“静观其变吧。”萧逸辰迟疑了片刻,紫苏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江湖之事瞬息万变,他也不敢轻易断言什么,只得道:“就算是真到万不得已,我们也没对他女儿做什么,她是来杀我的,我只把她关起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之后的一个时辰,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除了几位大门派的掌门,萧逸辰几乎都叫不上名字,这些人寒暄之后也都会不约而同的朝萧逸辰这边望来。
“真是想不到,鹿大侠的酒宴还能请动靖国公府的小侯爷。”不远处,一个身穿皂色长袍的八尺大汉端着一坛烈酒朝萧逸辰走来,“都说那小皇帝对你宠信有加,我看八成是看上你这张脸了吧。”
“你把嘴巴放干净点!”紫苏骤然起身,指着那大汉鼻子骂道,“再出言不逊,小心拔了你的舌头。”
“呦呦呦,还要靠个女人出头啊。”那大汉也不理会紫苏,继续笑道:“看来也是个没血性的,真不知道鹿大侠找你来干什么。”
还不等那大汉把话说完,只觉得余光里萧逸辰似乎从座位上凭空消失了,待再回过神来,萧逸辰却已经站到了那大汉身后,袖里刀出鞘,已然架在了那大汉脖子上。
从起身移位到拔刀出鞘,一系列动作快若电光火石,整个百味斋里的所有人无不是一惊,谁都不敢想象传言中深得盛宠的敬孝候萧逸辰竟然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可吃惊归吃惊,今天在场的各位哪一个不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手,任凭萧逸辰动作快若鬼魅也照样有几个觉得自己功夫不错的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一番,当下便从不同方向朝着萧逸辰包夹而来。
萧逸辰环顾四周,也不躲闪,只冷冷一笑,他得卫墨悉心指点,武功造诣早已是一日千里,眼前这几个人虽然也能称作个中高手,但比照萧逸辰未免还差着太多,不过拆解了十余招,萧逸辰便仗着身法灵活招式奇诡,将来者尽数揍倒在地,可谁知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今日受邀前来的人若不是同门,那必定是朋友,哪有眼看着自己人吃亏不动手帮忙的道理,一时间更多的人举着各自的兵刃蜂拥而至,萧逸辰正自敛息凝神,却骤然听得外面一声断喝,进而整个百味斋都随之一震,原本提起的真气尽数化散无形,萧逸辰朝外望去,只见鹿玙一身雪色长衫无风自动,神色如常依旧带着温蔼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