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皇城,理政殿。
楚天赐拿着凉州传来的紧急军报不住的发抖,他自然知道界牌关失守对于整个大夔朝而言意味着什么,因为用不了多久,整个凉州就会落入到西蛮的掌控之中,与之比邻的宁州无疑是西蛮的下一个目标,而整个西都皇城都在宁州境里。
然而整个西蛮却在攻下凉州之后并没有攻打宁州的意思,这也在无形之中给了大夔朝一丝喘息之机,楚天赐敕令凉州驻军尽数撤防宁州,同时传旨曾铤屿,命其尽快了解被困在回龙谷中的八万人马,若不招降,一律坑杀,之后率军驻扎兖州,随时支援宁州安防。
入夜,楚天赐坐在书案之后,注视着窗边的那一盏烛火,不住的出神,微风徐徐吹过,那火焰明灭闪烁,就如同风雨飘摇的大夔朝一般。
猛然间烛火骤灭,楚天赐回过神来,却见卫墨已站在了自己身前。
“是陛下下令坑杀苏东泽的那八万人马的?”卫墨咄咄而问,“还是哪个糊涂东西给陛下的建议?”
“这原是御史台参奏曾铤屿曾将军,说是北境战事拖延太久于国不利,之后有兵部侍郎李毅如奏请歼灭叛军。”楚天赐看着卫墨深不见底的神情,心中突然有些忐忑,“朕也觉得凉州失守,对宁州威胁过甚,这八万人马即便招降恐也不能即可派遣杀敌,莫不如杀了了事。”
“请陛下即刻下旨,斩兵部侍郎李毅如满门。”卫墨说的无比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卫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命令朕!”楚天赐拍案而起,“兵部侍郎是朝中三品,岂能说杀就杀?”
“蛊惑圣心,祸国殃民,有什么不能杀的。”卫墨丝毫不理会楚天赐的愤怒,但看着他那不解的神情也只得叹了口气,“苏东泽的八万人马本算不得什么,又中计被困回龙谷中,曾老将军一生戎马,手下亡魂何止百万,会在乎这区区之数,可他偏偏要请旨处置,难道陛下就没想过其中的缘故?”
“你想说什么?”
“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曾老将军这么长时间将这些人困而不杀,为的便是陛下仁义的名声,即便他们最终不能招降,一味反抗,也是他们自绝生路与陛下无关,可若是皇命所差,这些人便是死在了陛下的手里。”卫墨道:“眼下战事频仍,可不管是蜀州一线还是凉州城破,最终的结果也无非是和谈罢了。”
“和谈。”楚天赐无奈的摇了摇头,“敌军气焰正盛,战场上打不赢,和谈岂不是任人宰割。”
“陛下难不成是因为凉州被占而吓破胆了。”卫墨沉声道:“若一切都如陛下所言,西蛮既已攻下凉州又为何不直接攻打宁州,难道是故意给我们喘息布防的时间么?”
“你是说西蛮即使攻下了凉州也已是强弩之末?”
“是不是强弩之末我不敢说,不过海格部才统一西蛮各部没多久,能占领凉州已经算是他们的盘鞑天神眷顾了,若是再不知进退一味攻打宁州,难保不会后院起火。蜀州一线我们又早有准备,东南义军虽然来势汹汹但失了先机,长久对峙必然是对我们有利。”卫墨解释完其中的关键之后突然话锋一转,“可陛下偏偏下旨将苏东泽的那八万人马尽数坑杀,这事传扬出去只会让所有人都觉得陛下心胸狭隘,对被困的叛军都如此赶尽杀绝,那无论是西蛮联军还是东南义军有岂会再跟我们和谈了。”
“那就杀了李毅如。”楚天赐也意识到自己之前决定的鲁莽,“若是一个李毅如不够,就把那个御史也杀了。”
“自古言官进谏无死罪。”卫墨摇了摇头,“只要陛下杀了李毅如,在下诏罪己,昭告天下,或许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还要下诏罪己!”楚天赐瞪着卫墨,“你把朕当什么了。”
“陛下的意思是不肯下这罪己诏了?”
“朕是皇帝!”楚天赐双手伏案,“整个天下都是朕的,卫墨你不会以为朕真的会怕了那帮宵小蛮夷了吧,朕信你,用你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就连朕也想摆弄了。”
“当初是陛下说的,为解三方兵祸,愿意全然信我。”卫墨的神情也渐转冰冷。
“朕可以信你,但你不能视朕的尊严于无物。”楚天赐低声吼着。
“既然如此,那臣也只能告退了。”卫墨拂袖转身,临到门口之际,卫墨顿了顿,“与陛下终归君臣一场,最后还是祝愿陛下能乾纲独断,一统江山。”
“滚出去——”
楚天赐愤怒的掷出了手边的茶盏,茶盏穿过卫墨的身体,在地上炸裂成无数的碎片,而卫墨却也化作一团黑烟幻影,瞬间消失不见,直到门外的侍卫太监闻声赶来,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楚天赐一个人,谁也不知道楚天赐究竟为何会发这样大的火,在他那粗重的喘息声里,小心翼翼的清扫掉地上的碎瓷片。
卫墨走后半个月,蜀州失守,青州告急,一月之后西蛮占领肃州,兵锋直逼宁州,面对这样的情状在朝中便又臣工奏请圣驾回返帝都,重整旗鼓,坐镇天下。
一封封奏折堆在楚天赐的书案上,如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楚天赐喘不过气来,对于边境的军事无论多紧急都还好说,唯独那请旨重返帝都的奏折,让楚天赐久久不能释怀。
帝都矗立千百年,乃天下龙气汇聚之地,战略地位险要,撤回帝都确是应对现在局面的最好办法,可这一切对楚天赐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否定。
想当初是他不遗余力的营建西都,开挖运河,将所有的琐碎牵绊都扔到了帝都那块古旧的所在,而现如今若是让楚天赐顶着战败不敌的名声回到曾经被弃如敝履的帝都,岂不是会被人笑话一辈子,生生世世,再难翻身。
面对朝臣的咄咄相逼,楚天赐因此大病一场,内阁重臣在此期间竟联名上书,将皇后沈氏从冷宫之中请出,携太子暂代国事,楚天赐则因病罢朝,退居连云山显德宫修养。
入夜,月光倒映在内湖‘仙海’之上,微风拂过,水面皱起蜿蜒的波纹,泛着粼粼的银光,三座仙台楼阁隐匿在夜色里,轮廓模糊,飘然出尘。
楚天赐临湖而立,默然不语,满目的旖旎光景竟也落不得眼里半分。这偌大的显德宫自建成以来楚天赐一日也未曾来过,除却迎娶中宫沈皇后那一次之外,显德宫从未正式启用。这一次楚天赐临时称病暂住,也着实让显德宫上下一干人等忙碌了好一阵,此间多有纰漏之处,好在楚天赐并没有心情多做追究,便也随便打发了了事,除却外围守卫的禁军和宫内必备的使唤人手,楚天赐这一次就连近身服侍的人也没有带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