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续在炕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起来后没有像以往一样只关心着吃食,就那么傻傻的坐在炕上半天,就在边上默默的守护了半天的秦忘实在担心不过,准备上前询问儿子的时候,秦续终于开口了。
“爹,我要习武。”小胖子的话语是从来未有的果决和坚毅。
刚向前挪出半步的秦忘突然停住了,这个一向处变不惊的汉子突然之间觉得背脊发凉,这是他三十多年来第一次有着这样的感觉,即便以往再多的血腥杀戮、沙场浴血也从来没有现在这让他措手不及和心生恍惚,秦忘的眼睛里先是惊讶转而渐渐变成了悲哀。
就在今天之前,儿子偶尔的好奇和探询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六七岁孩子的童言无忌、那只是秦续在天马行空之余随口那么一说。可是今天、此时此刻,看着儿子眼神中的那丝果决和坚毅,他自始至终波澜不惊的心里终于乱了。
秦忘的这个时候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一丝丝的悲哀从心头涌出,逐渐放大...
“果然还是徒劳无功么?莫非自己和父亲的不懈努力果然只是一厢情愿么?”秦忘的心中这个时候五味杂陈,记忆中那个一直铭记于心的面庞再次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虽然已经苍老但是依旧冷酷刚毅的面容之上,嘴角微微翘起的一丝冷笑似乎在嘲弄着自己和父亲还有无数人这几十年来不懈的努力。
“大父,确实如你之言。我和父亲都是在自欺欺人,疾风骤雨果然只能激发羽翼渐丰的雏鹰翱翔天际的欲望,而不会让它瑟瑟发抖一味的躲在老鹰的羽翼之下苟延存活。”秦忘深深的叹息着自言自语:“大父,您的高瞻远瞩洞悉人心果然和您纵横天下的无敌手段一样高深莫测呐.....”
“你想好了?”秦忘终于收敛心神,难得一见的用着非常严肃的语气询问秦续。
“恩”秦续很是认真的对着秦忘点点头,然后略微顿了一下又轻声的说道:“就算爹你本事再大,也不能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我终有一天需要自己面对一些事情的。很多事情也不是你和舅舅能够做面面俱到的,若是有那么一天.....”秦续犹豫了一下,小脸上泛起一丝悲伤:“我不想像小灵一样,就那么无辜的被人轻易杀死!我也不想像王二叔那样,忍饥挨饿却连自己的生死都没法掌握......”说道这里,秦续眼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纯净和灵动,他的眼中只有完全不符合他这年纪的冷静和深沉。
“要不...爹让你舅舅去长安城中寻几个身手高超的镖师或者江湖刀客,让他们教授你一些武技,这样你不但能强身健体还能有一些自保的手段....?”秦忘尤不死心,咬咬牙作出最后的挣扎。
秦续不做声直愣愣的看着秦忘,眼睛里全是疑惑和莫名的责怪,好一会儿这诡异的眼神让秦忘都有些招架不住。
秦续叹了口气,重新开口。这时候他的言谈已经完全超出了孩童的稚嫩,语气和措辞已经开始变得深沉和老练,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十多岁:“爹,虽然我并不大可我并不傻,其实我很多事情都看到的。”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秦忘继续说道:“我见过很多爹的同僚,也见过他们演示武艺。我甚至见过咱们折冲府里的果毅校尉刘校尉给他家的两个小子演示过拳脚和刀法...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我知道我所见过的爹的所有同僚和其他军府里的校尉都没有爹你的武功厉害。”秦续低下头轻轻自语:“这些年也见过爹你出手,我看不懂这些却也知道你的武艺怕是整个折冲府都没人能比的。有几次我甚至听到刘校尉和周校尉、孙校尉私下说话提到了你,他们话里隐约都对爹你非常害怕,我不懂他们为什么是你的上司却那么忌惮你,可是我却看出来这中间定是有什么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听着儿子的讲述,秦忘只是坐在炕边上,伸手抚摸这儿子的头顶,默然不语。
秦续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的低头喃喃自语:“有一次周校尉家的大小子周冕推了我一下,当时我也没怎么滴,周校尉看到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巴掌就把他家周冕给抽倒了,我们这些军府里的孩子们都知道周校尉最是疼他家周冕,甚至比他还高一级的刘校尉家的老大和周冕打架,他都没训斥过周冕,可就是因为看到周冕推了我一下,他一巴掌就把周冕抽到地上了,那一巴掌可狠了周冕当时就差点被打晕过去。然后周校尉都不理他,只管着过来哄我,还买了好些糕点吃食给我,最后还好生客气的跟我说话,完全不像对一个孩子一样。而其他的军府里的校尉、长史、参军之类的比你军职还高的人对我都客气的不得了,可从来就没见过他们这样对待其他人家的孩子。就算我再不懂事,也知道这个绝不是因为你只是和他们交情不错才这样的吧?”
秦忘长长的叹息一声,果然是当局者迷啊。他一向觉得自己并没有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地方,即使偶尔因为不得已在儿子面前出手,他也觉得小孩子不一定会在意这些,一两天就会忘记。可是他是身在其中而不自知,他只顾着自己在儿子面收敛锋芒,可是却忘记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军府里的同僚上司对自己也是所知不多,但是毕竟对于以往自己出征作战的情况和自己军中的一些背景有所了解,这些老于世故的府兵军官们自然懂得什么是区别对待,所以他们对待秦续和其他人自然是大有不同的,长年累月下来就算再不懂事的孩子也会隐隐的感觉到这中间的待遇差别。以往秦续从来没有提及过这些事情,所以他也没有发觉,可是这次儿子突然提到这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秦忘才恍然警觉,原来儿子虽然年纪幼小但是也开始慢慢琢磨出中间的问题了。
“爹是因为...”秦忘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些,这中间牵扯到太多的东西。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的清楚的。他不可能对儿子把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对于尚且年幼的儿子来说假如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他是否能够接受那些几乎是改变他对人世所有认知的惊天秘闻呢?所以秦忘语塞了,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爹,你为什么一直以来不教我武艺?刚才你说让舅舅去长安找些镖师和江湖刀客...难道那些人比咱们折冲府的果毅校尉还厉害么?刘校尉当年可是出身千牛卫当过先帝侍卫的人。连他都隐约的对爹你的武艺非常忌惮普通的江湖刀客当然和你没法相比,可是你为啥不自己教我呢?”秦续看秦忘不说话,继续连珠炮的发问。
“唉....爹的武艺不适合你,你只要有自保之力就行了。又不用上阵厮杀,学这些真的没有必要,再说你真的吃不了这个苦的...”秦忘的话仍然是在拒绝,可是却已经开始渐渐松动。
秦续轻轻的笑了一下,虽然不再像往日的那样活泛,但是这会儿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的伤感了。他抽抽鼻子,努力把刚才似乎要流出来的鼻涕吸了回去:“既然要习武,总要学更厉害的吧?没有理由有厉害的不学学一些一般的把式。至于吃苦....”他的脸上带着一些无奈:“总比被人轻易杀死的强罢....”
或许就是这最后一句话触动了秦忘,没错,这个世间并不太平。如今这个帝国虽然还不至于风雨飘摇但是已经有些乱象渐起了。周边诸国虎视眈眈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南境北疆就会烽烟四起,而帝国内部自然不用多说,原本的两大藩镇二虎相争转眼就会变成三足鼎立,这貌似平静的小山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身不由己的被裹挟了进去。
虽然自己一直以来可以说和儿子形影不离,但是儿子毕竟开始长大,不可能时刻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前日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么接下来这个不起眼的村落肯定会进入有心人的眼中,自己接连两次牵扯进朔方南宫家的事情之中肯定会在之后受到调查,自己父子的日子以后再也不会像以往那样平静无事了。正因如此即便是未雨绸缪,也得早做打算,确实得让儿子至少拥有一些自保之力了。
想到这里秦忘默默的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一丝苦笑。早知今日这些年和父亲何必这么费劲辛苦做那么多事情,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了。
“其实爹并不是什么都没教你。”秦忘终于开始妥协了,一开口就让秦续愣住了。
“你教过我什么?”秦续莫名其妙。
秦忘微微一笑,拍怕儿子的小脑袋:“你以为每次你泡药水澡的时候一直坚持的呼吸方法真的只是为了吸收药性么?”他看着有些愣神的儿子终于也打开了一些心结,开始吐露一些事情:“没错,你一直觉得自己打小并没有体弱多病。确实你自小就没有生过病,也不可能体弱多病。从你降生开始,先是你大父,然后是爹我。一直对你洗经伐髓、练息筑基你的身体基础早就远远超过普通同龄之人甚至超越了一些平常的练武之人,又怎么会体弱多病呢”说道这里秦忘稍微有些自得。
秦续听的似懂非懂,这会儿他已经开始对秦忘透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开始有些惶恐。
“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或许之后我们父子俩再也没有平静安逸的日子好过了。既然事已至此,爹还是告诉你一些事情,也好过你胡乱猜疑。”说完这话,秦忘帮着儿子穿好衣服,然后拉着儿子往门口走去:“跟爹来,让你看一些东西。”
父子二人走出秦续的厢房来到上房,秦忘转身关上房门直接把儿子带进了自己的卧房。他走到墙角的一处梁柱前伸手在缝隙里上捣鼓了一下,然后回身到书桌旁的一处地面轻轻一跺脚,地底隐约一阵机括之声传来,麻石铺就的地面自书桌下缓缓裂开一道两丈方圆的大口子,隐隐看到昏暗中裂口里有青石铺就的台阶通往深处,那黝黑的洞口里一阵凉风吹来,让人浑身发寒。
“下去吧,今天爹也该让你知道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了”秦忘回头对着秦续郑重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