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就是为了一家人嘴里的那点嚼裹忙碌，除了下地忙活地里的庄稼也就没心思操心其他的了，一天到头两个饱一个倒才是大多数人最上心的事情。
这晚饭一吃完天也就黑了，点灯熬油的是一种严重的奢侈浪费，除非家里的婆娘女娃要赶着织布做活，否则上炕睡觉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当然，刚一上炕自然是睡不着的，那么夫妻两个做些睡前运动也就是应有之意了，所以这也就是基本上几乎所有的农户人家都生了一炕的娃的主要原因。不过对于只有父子两个人的小院儿来说自然是没有这个问题了，可是这个时候这父子两个却也没有睡觉。
“水好咧，赶紧的”父亲开始催着磨磨唧唧的儿子。
这时候院子西厢房的大间儿里摆着一个硕大的铁桶看个头足有一个成人那么高，桶的外沿足足够三个人合抱那么粗，水桶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灶台，里面正有柴火熊熊燃烧着。水桶里面热气蒸腾，屋子里的温度也已经慢慢的开始升高。
“行咧，行咧。知道咧”小胖子三两下把自己扒了个精光，扭着屁股爬上了搭在水桶边上的台子然后“噗通”一声就跳了进去，水花四溅之下撒了一地，水瞬间就渗进了麻石铺就的地面。边上的父亲已经习以为常，就在水花溅起的时候身体稍微缩了一下就这么轻易的避开了，身上不沾半点水滴完全不像一个瘸腿的伤残人士。
跳进水桶的小胖子不安分的在水桶里折腾着，又是一阵水花四溅。父亲伸手在儿子脑袋上轻轻一弹：“安分点，别折腾了”
“哦”小胖子终于安分下来了，然后就乖乖坐在水桶里不再乱动。
父亲仔细看着灶台里面的火候，过了一会感觉差不多了就走到墙边的柜子旁打开锁着柜子门的铜锁，伸手捣鼓了一下，柜子的底板就翻开一个暗格。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箱子打开，箱子里整齐的放着几十个大小一致的牛皮纸包，他拿出一个纸包又把箱子放进暗格原样关好柜子。
回到水桶边上，父亲打开纸包把里面的粉末倒进水桶，又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小小的药丸快速的塞进小胖子的嘴里。看着药粉在热水中化开，小胖子熟练的用手搅拌了一下水里的热水，而父亲小心收好瓶子又在灶台里添了一把柴火。这个时候小胖子已经习惯的坐低了身体渐渐的连头顶也没入了水中。
对于正常人来说在水中憋气几十个呼吸已经算水性不错了，能憋气半炷香的人实在屈指可数。可一炷香过去了，铁桶里的水面上仍然平静一片，水里的小胖子仍然没有冒头，而蹲在灶台边上的父亲半点也不着急，只是专注的盯着灶台下的火焰不时地添加着柴火，保持着灶台里的火焰继续熊熊燃烧，这个时候屋子里的温度更高了。
又是半柱香过去了，水桶里的小胖子终于冒出了脑袋，只不过眼睛紧紧的闭着，鼻翼微张呼吸绵长胸口缓缓起伏，父亲仔细观察了一下儿子的呼吸微微的点了下头，不再继续给灶台添加柴火。
再过了一炷香时间，灶台里的火已经微弱的即将熄灭，小胖子这时候睁开了眼睛，伸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对守在边上的父亲开口：“爹，做完了”
“恩”父亲也不多说什么，拿起一条毛巾递了过去。小胖子接过毛巾，从桶里站起来草草擦干净身上的水，然后拿起边上炕边搁着的一条粗布大褂套在身上。
“爹，这药水澡我洗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啊？”儿子边穿大褂边问
父亲没搭理他只是迅速熄灭了灶台里的灶火，轻轻抱起装满药水的铁桶走到门外，仔细的把桶里的水倒进门口台阶下的暗渠，眼看着药水流淌干净他才又抱着大铁桶回到房间里，这一番动作下来仿佛这硕大的铁桶对他这所谓伤残人士没有造成半点不便。
“爹.....你又忘记瘸腿了”儿子又开始揭短
“这是在家里，瘸腿给谁看？”父亲丝毫没有觉悟，然后顿了一顿才回答儿子的话：“说了多少次了，你打小体弱多病，这是你大父无意中得来的秘方，给你调理身体的，你至少要用到十二岁才行。”
小胖子感到很无奈：“可是爹，我从小也没生过病啊？我咋不记得自己体弱多病？”
父亲开始恼火了，伸手一个爆栗子敲在儿子头上，不理会抱头哎哎叫唤的胖小子沉着脸训斥：“都说你打小就体弱多病了，你那时候还在襁褓之中还能会记得啥事情？”然后又是一个爆栗子：“给我好好记得！你就是打小体弱多病，哪里还那么多怪话？反了你了？”
儿子被打的哎哎叫唤，但看见自己爹发火，也就不敢再多话只能连声应诺。
“还不上床去？”父亲脸色稍微好了一点
“哦”小胖子手脚麻利的爬上屋里的大炕乖乖躺好双手相叠搁在小腹，父亲走到炕边上伸出双手十指分开从儿子的头顶开始一路按捏下去，头部、胸腹、四肢关节......速度越来越快。从小胖子憋得通红的脸蛋就看的出来这番动作用力不小，不到一会儿功夫刚从水桶里爬出来擦干身体的小胖子又开始浑身冒汗，炕边的父亲额头也渗出汗水。一盏茶时间后父亲终于停下动作，小胖子身上的粗布大褂已经被汗水打的湿透，而按压了半天的父亲也是汗如雨下。
“行了”父亲拍拍儿子的头示意他结束了。听到这话，胖小子用完全不符合他身材的伶俐动作飞快的从炕上坐了起来，一掉头就出溜下炕。父子二人也不多话，一起出了房门走到院子中间的一口井边。
“哗啦....”
父子两人赤裸着脊背用桶里的井水冲洗着身体，月色下儿子的身体白白胖胖肚皮上小小的赘肉一晃一晃的有点好笑，而父亲浑身肌肉块块分明曲线流畅动作之间蕴含无限爆发力。后背处一道狰狞的伤疤自父亲的左肩往下直达后腰，这道伤疤在身体动作之间扭曲变形在月光照耀下更为恐怖。
“记得，每次洗药水澡时候让你吐纳是为了更好的吸收药性，爹给你收拾身体关节也是为了强健你的筋骨，好让你身体早点好起来。”父亲开口说话
“记得了，吐纳法子是大父买来的秘法，和药水澡的药方一样很贵！吃的药丸是祖上秘传的不能让人知道！”小胖子点头如捣蒜
“恩...”父亲难得温情的摸摸儿子的脑袋：“记牢就好。”然后用毛巾仔细擦干儿子身上的水渍：“不早了，赶紧睡去吧”
“诺，爹晚安”小胖子难得的乖乖回话，然后穿好衣服，蹦蹦跳跳窜进了东厢房。
看着消失的儿子的背影，父亲楞了好一会儿神，也自己擦干身上的水走进上房....不一会儿，上房的灯光也熄灭了。
夜色愈发沉了，只不过月光依旧皎洁如旧......
清晨村子里的鸡刚打鸣儿，早起下地干活的农户们就早早收拾完毕出了门，早饭之类的就免了庄户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一天两顿饭才算是常态，至于那些早上起来还需要用早点之类的人家必定是高门大户无疑了。父子两个的家门并不高只有两个人的小院子也不算大户，但是早饭却是肯定要吃的。
小胖子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被子里拱了出来，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穿衣下炕。早上不用人喊也不会迟起来这点还算不错，只不过是不是因为怕睡过头会觉得肚子饿就实在不为人知了。小胖子像往常一样胡乱的洗把脸然后走到上房的厅中，这个时候厅里的桌几上已经摆着早饭等着他了：一碗用玉米茬子熬得浓稠的粥，三只白面大馒头，一小碟腌菜，两个煎的油汪汪的荷包蛋.......香味扑鼻，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至于父亲.....一如既往的不见踪影。反正在小胖子的记忆里这些年来基本上自己起床的时候早饭就已经摆好了，而父亲这时候也肯定不在家中。至于每天一大早父亲出门做了些什么，小胖子一无所知；“家里的地都租给人家种了，反正绝不是下地干活就是了.....”小胖子如是想。
“秦旅帅在家么？”正对着丰盛早饭大快朵颐的小胖子突然听见院子外面有人在低声呼喊，嘴里叼着半个馒头手里仍然抄着筷子的小胖子立马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出了上房门稍微打量了一下院子外面，小胖子看见篱笆墙外站着的一个穿着本色麻布短衣浑身打着补丁光着脚穿着布鞋的五十多岁汉子，这个时候正微微弓着腰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院子里的动静。
“哦.....王二叔啊”小胖子嚼着嘴里的馒头，含含糊糊的说
“呦....是秦小郎君呐？秦旅帅可在家里？”王二叔本就挺得不是很直的腰又再次弯了一弯，微微有点拘束的客气招呼着小胖子。
“王二叔，找我爹有事？”小胖子说着已经走过去打开了院子门，示意王二叔进来。“...哎....是有些事情想寻秦旅帅”眼看院子门打开王二叔也拘束着没敢迈进大门，只是又客气的对开门的小胖子欠欠身“劳动小郎君了。不知道旅帅在家不？”
“二叔进来吧，我爹没在，不过待会就回来了。你进来等就是了”小胖子再次示意王二叔进门、
“这个.....”王二叔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咬咬牙跟在小胖子身后进了院子，小胖子蹦跳着前面带路，王二叔则佝偻着腰亦步亦趋，走到上房门口又再犹豫了一下脱下脚上满是土坷垃的布鞋，在门廊外的麻石台阶上仔细磕掉泥土这才再穿上布鞋跟着进了上房。
“王二叔，快坐吧”小胖子手脚麻利的倒了一杯水放在大厅正中的桌几上，对站在门口头都不敢抬的王二叔说着。
“哎？....唉！有劳小郎君了！”王二叔受宠若惊的赶紧在边上寻了个小凳子坐下，只是眼见着只搁了半个屁股而已。小胖子见了这情况也似乎司空见惯了，也就不再勉强。
“二叔吃过早饭没？要不要吃点？”小胖子笑着问“这不还有些呢，我还没动过！”王二叔赶紧站起来摇手：“不了，不了。小郎君太客气了”嘴里说着，可眼角的余光看着桌上的饭食眼中却有一丝丝羡慕不自觉的流露出来，只不过随即又赶紧低头掩饰。
“哦.....”小胖子却似乎觉得自己吃了一半的饭食让客人吃确实不妥，也就不再客气继续狼吞虎咽，看着这个情况边上的王二叔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脚步响起，小胖子急忙放下手里的吃食，冲到门外：
“爹，王二叔来家里了”
“哦？是王二哥来了？”刚刚走进小院子的父亲在听到小胖子的招呼时身影瞬间开始晃晃悠悠，右腿立马变得很不便利。进得院子来，父亲很客气的对着已经恭敬的站到上房门外的王二叔打起了招呼。
“王二见过秦旅帅！”王二叔躬身施礼，头垂的很低。
“哎呀，王二哥客气了，乡里乡亲的，秦忘又不是外人，这样就过了”说着，走上两步伸手扶起弓着身子的王二，然后拉着他进了大厅，又转身吩咐儿子：“秦续，还愣着干嘛？赶紧烧水给你王二叔泡茶”
“哦....”被唤做秦续的小胖子不情不愿的撇撇嘴，看了一眼桌上还没吃完的饭食咬着馒头进灶房烧水去了.....
上房正厅中，秦忘对着客气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坐在凳子上仍然局促不安不停搓着手的王二说道：
“王二哥这么早来可是有事？”
“这个.....秦旅帅....啊，不！秦郎君”看着稍微露出不满神色的秦忘，王二赶紧改了称呼，然后糯糯的又说下去：“今日来确实是有事请郎君做主的”然后小心翼翼的轻轻抬眼看了看秦忘的脸色，生怕自己的称呼不够恭敬。
秦忘心领神会微微一笑：“王二哥有事尽管说，大家彼此都是乡亲，互相帮衬当然是分内之事。若是王二哥有事情需要秦某帮忙千万不要客气，只要秦忘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王二听到秦忘这话说的认真，没有任何敷衍的意思顿时感觉心里一喜，接着又犹豫了好一会才咬咬牙吞吞吐吐的开口：“不瞒郎君，近日折冲府正在召集府兵，咱们村子在军册上的有十六个之多。郎君自然是知道的这按规矩府兵上番需自备口粮，可这两年年景实在糟糕乡亲们的日子过得实在紧巴巴的。府兵家里虽然永业田相比其他人家多了那么几亩，可是这些年征战不断落下的饥荒实在太多，这一个个的也都是勒紧腰带在过日子。再加上府兵上番之前至少还要把家里备着的兵器甲胄好好修补一下.....”话说道这里王二的声音已经低的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