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彻底接受周砚楼,是因为意料之外的戏剧性事件。也谈不上什么深爱,至少那不是她理想中的爱情,但那天她觉得,就跟他在一起吧,也不错,我还是喜欢他的。
竖日,嘉树没有在房间懒睡,一大早就去了朱记栗子铺,买完了栗子饼,顺着路去河堤公园溜了一圈儿,大爷大妈都穿着白色太极服打着拳,还有拎着剑的,剑柄上的红穗随着手上的动作翻飞着,清晨树木间的清香闻起来倒比她手里点心更叫人舒心。
她几天前就想吃了,但一直懒得动,直到昨天半夜起来喝水,楼下的烧烤摊还没收,一股烤玉米的香甜味直接顺着空气窜到了四楼来。她晚上本来就没吃饭,闻着这味道就更饿了,肚子里混着刚喝的水声一起咕噜咕噜的叫唤起来。嘉树立刻后悔当初没做一个早餐篮子,这是县城常见的‘谋食手段’,主妇们一早也不想楼上楼下的跑,就买了手指粗细的尼龙绳拴在竹蓝上,卖豆浆油条的大爷经过楼下,各楼层都开了窗户喊着他停下,然后将硬币放在篮子里,再把篮子顺着绳子放下去,遥遥喊着要什么,大爷从盖着厚棉被的车子里拿出豆浆油条,装好放到竹篮中,朝着楼上挥挥手,一条条绳子就开始向上扯。于是嘉树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去买绳子和竹蓝,还有钟爱的栗子饼。
周砚楼来找她,门是锁着的,就给嘉树打电话过去,等了片刻后,听见手机铃声从她房间传了出来,周砚楼笑了一下,按了挂断。
嘉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了,周砚楼就这么在门前站着半个多小时,嘉树哼着歌走上楼,看到周砚楼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从门旁边的棕榈树叶下拿出钥匙,开了房门:“有事吗?”
周砚楼挑了挑眉,还真是个‘安全’的地方。
“书今天上架,想带你去书店。”周砚楼也不用她招呼,自己就坐在了椅子上。
嘉树捏着栗子饼吃着,抬眼看着他,没说话,两腮一鼓一鼓的,低头捡着掉在身上的碎渣,放到了桌上,顺便手指一弹,将手边的牛皮纸袋推向了他。
周砚楼不喜欢吃这些甜食:“我吃过早餐了。”他淡笑了一下。
“等一下你...”周砚楼忽然停住声音,双眼敏锐的看向窗台上的水杯,还剩半杯的水在肉眼可见的轻微晃动,他立刻扯住嘉树的手腕,见她推向了墙角,厚实低沉的声音带着紧张:“是地震,酒店人多跑下四楼肯定来不及,你在那不要动!”
周砚楼扯过被子扔了过去,将椅子推向嘉树左右两侧,慌乱间栗子饼被踢到了角落。嘉树瑟缩着,墙纸里面响着墙皮脱落的声音:“你别在那站着了!”嘉树朝周砚楼喊着,伸手拉他过来。
就在嘉树把他拉过来的一瞬,天花板上的吊灯砰的砸在了床上,滚落在地上,离周砚楼仅几寸的距离,震感越来越强烈,嘉树能感觉到她的脚都在颤动:“老老周,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那么坚固的房子在动啊,她放在床头柜上的乐高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这样的情况,一点声音都会叫人紧张,何况一连串的碰撞声,嘉树煞白着脸向周砚楼怀里躲,声音还算冷静,但已经带了颤音:“我还没活够呢......”
“没事。”周砚楼将棉被披在两个人身上,手臂擎在她的头顶,将她向怀中拉了拉:“这边很少地震,有也只是微震,不会有事的,没事。”周砚楼不知道是在安慰嘉树还是安慰自己。
“我还没去书店看看我的书。”房间每颤动一下,嘉树就跟着抖一下,所以她一直瑟瑟的发抖着,她紧张就喜欢讲话,现在也是如此,“我有种在说临终遗言的感觉。”
“说什么呢!”周砚楼笑了一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说真的呢!”嘉树又怕又气,声音喊出来又凶又可怜。
“老周,我,我原谅你了。我怕万一我死了你愧疚一辈子,先跟你说一下。”嘉树紧紧抓着周砚楼的衣服,西装被她抓的皱巴巴的,她听着墙皮砸在棉被上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着。她不怕死,可她真不想被砸死。
周砚楼在监狱这十几年,每天劳改,运动,倒是练了一身肌肉,撑了半天也不觉得累,低头看了眼嘉树冒着冷汗的脸,离的那样近,他能看清她细腻的毛孔:“嘉树,如果这次我们俩还活着,我会娶你,你愿意吗?”
“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有地震,计划好了的?”震感越来越小,嘉树狐疑的看着他。虽然是开着玩笑,可看他整个人保护的姿势,眼睛却微红着,也许他真的喜欢自己。嘉树忽然间想到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与范柳原,老天为他们倾了一座城,生死之交后却也不过换得白流苏口中‘够他们在一起和谐的活个十年八年’,那这区区塌掉墙皮的地震,算不得历过生死的情分,又够她们走多久呢?
可越是这样的不确定,嘉树心中就越渴望那种安稳平静,她猛地抓住周砚楼的衣领,脸凑到了他的眼前,两人靠的那样近,彼此的呼吸着对方的气息。她明媚的眼中带着疲惫与希冀,声音威胁又似哀求:“我累了,如果你打算跟我在一起,起码在感情上给我一个善终。”
她说完,周砚楼的瞳孔颤动了一下,将嘉树抱在怀里,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郑重的说:“如果我对不起你,就让我不得善终。”
“我同意。”嘉树抿唇一笑,觉得自己一直虚浮着的发丝披落到了肩上,她空虚而孤独的精神世界被另一个人和他带来的情感充实。
嘉树不喜欢大肆张扬,可能是年纪越来越大,既然还有人愿意娶她过一辈子,就只想安安稳稳的,她带着自己微薄的行李,搬到了周砚楼的住处。周砚楼说,他在松江还有些生意,等都了结之后,会带她去汉德。嘉树是没有意见的,只是心里觉得舍不得。想起那天临走的时候,玫姐拉着她的手说:“要是想我就给我打电话,我去看你,这地方就不要再回来了。”她红着眼睛说好,玫姐给她包了一万块的红包,其他几个人虽然没什么钱,但也各自包了几百的红包,连一向不对付的麦兰,也说让她好好生活,她看起来很憔悴,因为阿力十几天前离开了,说是出去赚钱,然后回来养她,麦兰是没抱什么希望的。
她住在河畔的顶楼中,同样的阳光照下来,她觉得是热的,她好像走完了自己人生的一个节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她听见门开关的声音,没有回头,享受着五月清风与阳光的抚摸,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她,浓厚的男子气息钻入她的鼻子,像个孩子似的贴着她,粘着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慢悠悠的说着:“我买了去大理的机票,你不是一直想去那儿吗?我们周六就走。”
嘉树掰着手指:“后天啊?这么快?你生意忙完了吗?”嘉树惊讶的转过身问。
周砚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都结束了,我们从大理直接回汉德,这里的东西需要带走的你收拾出来,回头我让小赵来处理。”
“好。”嘉树温柔的笑着,手指戳了戳他的胃:“你饿吗?”
“你又学了什么?”周砚楼无奈的笑着。
嘉树勾着他的领带,把人拉到了客厅,按在沙发上:“你就在这坐着!要是再趁我不注意去楼下叫餐,后果自负!”嘉树手指威胁的戳了戳他面前的空气。
周砚楼扯着嘴角一笑,左腿交叠到了右膝上,整个人向沙发靠去,长长的手臂搁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声:“小白鼠迟早会死的很惨啊!”
声音没落到地上,就横空飞来一个抱枕,被他稳稳的抓在手里,低声笑着。嘉树转身去了厨房,系上围裙,蜷曲的长发绑到了脑后,俨然贤妻良母的模样。手里却端着一盘不知名的菜肴。左手盘中番茄黄瓜圆白菜都凑够了,萝卜洋葱玉米粒也都齐了。如果这个还算正常,那右手外黑里面也不一定熟的肉片,还有几根黑了半截的葱段,大概是周砚楼今晚的一个坎儿了。
“喏。”嘉树把两盘子菜放到桌子上:“这是乱炒,这是回锅肉,你尝尝看啊。”嘉树递过筷子,又想到蒸锅里的主食:“对了对了,我还蒸了豆包!”然后又溜去了厨房。
周砚楼一脸不得不做的表情,夹起一片肉狐疑的看着,她如果不说这是回锅肉,他还以为是把昨天没吃了的零食‘锅巴’给扔锅里炒糊了,然后快速放回了盘子里,夹起还算正常的黄瓜吃着,满口的胡椒面味,倒也别有特色,朝着刚从厨房走出来的嘉树点着头笑道:“还,还不错,...挺好吃的。”
“我放碱的时候没拿稳,洒进去了不少,有点黄......”嘉树端着盘子过来,本该白白净净的豆沙包,变成了土黄色,还真是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没事,一样都能吃的。”周砚楼笑着拿过来一个,咬了一口,觉得这张嘴跟着自己真实受苦了,“味道是不一样,但还是不错的,豆沙很好吃。”
“我在超市买的,十块钱这么大一袋!”嘉树用手比划着,满脸得意。
“你也吃啊。”周砚楼拿过筷子递过去,企图让嘉树自己也尝尝。
嘉树拿过筷子,又放到了桌子上:“我边做边吃了个西红柿,现在...不饿,你把这些都吃光啊,我也觉得这次做的还不错。”
周砚楼咽掉口中硬邦邦的肉片,略显机械的点着头,食不知味的继续抬起筷子,是他自己说想吃她做的菜,所以...自己选的路,再苦也要吃完。嘉树看着他,嘴角的笑抑制不住的上扬,她发誓真的不是故意在捉弄他,她用心做了的,但是天资有限,后天又没有经验,能做熟已经很不错了。
第二天下午,周砚楼还不到四点就回来了,钥匙拿出的那一刻又顿住,深呼吸了一下,将门拉开:“我回来了!”
没听到嘉树的回应声,到听见她的尖叫混着厨房噼里啪啦的声音乱作一团,周砚楼鞋还没脱,赶紧扔下公文包跑去了厨房。一拉开门他就惊呆了,他从来不知道把女人跟厨房放到一起,能造成这么大的杀伤力。见周砚楼回来,嘉树连忙语无伦次的喊着:“快快快!我盖不上!”
周砚楼赶紧夺过嘉树手里的锅盖,用力盖在砰砰向外跳着汤圆的锅上,然后迅速关了火,即便如此,锅里的汤圆还在炸着,汤汁连着热油四溅,周砚楼一手按着锅盖,把另一只手伸到水龙头下冲着,被汤圆烫的地方红了一片。转头看着嘉树,见她放下整理乱蓬蓬头发的手,低着头搓着围裙,一脸做错事的样子,又气又好笑:“你要是不喜欢厨房的装修,可以跟我说,不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嘉树撇撇嘴,见锅里的情况已经安全,讨好的拉过周砚楼烫伤的手:“我也没想到它还会炸啊,不然我哪敢做。”嘉树看了看他手上的红肿:“上点药吧。”
“没事,我不像你们女人,皮糙肉厚的没那么娇气。”周砚楼爽朗的笑着,半推半拥着嘉树走出厨房,“我觉得吧,下次还是我回来做饭,你就削削水果,做做蔬菜沙拉,做菜这种危险系数比较高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
嘉树转身抱住他的腰:“那怎么行!你放心,这次是我没经验,等下次我好好看看网上的视频,一定没问题的!”
周砚楼无奈的笑着,目光落到她身后的餐桌上:“这是什么?”他拿开盖子,狐疑的转头看她:“糊了?”
“你懂什么!”嘉树瞪了他一眼,“这叫虎皮尖椒,就是酱油倒多了而已。”嘉树毫无信服力的解释了一下,然后打开电饭煲:“炸汤圆是吃不上了,今晚就这一个菜,不过我做了煲仔饭,好香啊!”嘉树把脑袋伸到了蒸腾的热气上,一脸享受。
周砚楼拿过勺子盛饭,递给嘉树:“明天就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次卧的行李是要拿到汉德去的。”嘉树端着圆圆的碗,坐在对面,笑容一扬,眉眼弯弯的。
去大理的飞机上,嘉树上去就开始睡,美其名曰积攒精力。
到了古城,她换上了染着大朵蓝色绒花的纱裙,在大理五月温柔的海风中奔跑,草帽上衔着一朵拳头大的白色花朵,嘉树倚靠在栏杆上,等周砚楼缓步走上来,便弹起身子去挽着他的手臂。周砚楼难得没穿西装,一身灰蓝色运动装,看起来少了斯文,多了些活力。
“对了,今天银行来短信提醒,我收到稿费了!”嘉树兴奋的停住脚,拉着周砚楼的手雀跃着说。
周砚楼宠溺的笑道:“多少?”
“五千块!”嘉树踮着脚又放下,又翘起来。
周砚楼忽然将她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儿:“真棒,我的大作家!”
“等我以后赚更多钱,我养你啊!”嘉树攀着他的肩膀,搞怪的说着。
“好啊,到时候你要是嫌我老了不要我了,我就拄着拐棍出去到处说,我是李嘉树的老公!让那些读者知道你有多负心!”
嘉树哼了一声:“你居然要报复我!”
周砚楼握着她的肩,凝视着她缓缓的说:“嘉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你看这里美吗?”嘉树忽然问道。
“嗯。”周砚楼淡淡应着。
“我还想以后我们老了,就来这里养老呢。”嘉树变相的承诺着。
“那我们要个孩子吧?等他一长大,就把公司扔给他。”周砚楼很平常的说着。
嘉树却没了声音,片刻才淡淡道:“我不想要孩子。”
“嗯?”周砚楼疑惑的问,转而淡笑:“没关系,我们不急。”
嘉树没有再说话,她不是暂时的不想,是永远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