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在客厅里，再次阅读着那些失踪儿童报告。这时，茱莉亚回来了。
从她妹妹脸上那失望的表情，她就知道新闻发布会进行得怎么样了。这种时候，艾莉多么希望自己没有那么敏锐的观察力。她看到茱莉亚脸部的轮廓都变了，皮肤苍白，瘦了不少，整个人简直成了个稻草人了。
艾莉感到了一丝内疚。茱莉亚这样神不守舍的状态，都是她的错。如果艾莉的工作做得好一点，关于身份识别的全部负担，就不会落到茱莉亚一个人瘦弱的肩膀上去。令人惊讶的是，即使如此，茱莉亚也从未抱怨过艾莉一次。
当然，最近这些天，她们也没能有多少时间待在一起。自从例行的新闻发布会开始后，茱莉亚就像一台机器似的工作着。每一天，每一个小时，她都待在楼上那间卧室里。
“没有人来。”茱莉亚说着，把她的公文包丢到了沙发上。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丝的颤抖；可能是因为疲惫，也可能是因为挫败。她在妈妈最喜欢的那把摇椅上坐了下来，但她没有放松。她就硬邦邦地坐在那里；这让艾莉想起了一根被修整得过细的灰色白蜡树条，要是再把她弯一下，她就会断成两半。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能听见的，只有壁炉里的火发出的噼啪声。
艾莉抬头看着楼梯，想着爱丽丝，“现在，我们怎么办？”
茱莉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膝盖上蜷缩成一团。她突然虚弱得让人看起来就会伤心，“我取得了显著的进展，但是……”
艾莉等她说下去。那句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被房间里的沉寂吞没了。“但是什么？”她打破沉寂追问道。
茱莉亚终于抬头看着她，“或许……我不够优秀。”
艾莉看出了她妹妹现在是多么脆弱，她知道她现在该说哪些话——这是一个她极少用到的天赋，“爸爸以前总是跟我说你是多么聪明，你会怎样去用你的光辉去照亮这个世界。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你当然是足够优秀的！”
茱莉亚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几乎是一声冷笑，“爸爸？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他能想到的只有他自己。”
艾莉被这样的评价惊呆了，她花了一点时间才组织好自己的回答：“爸爸怎么了？他一直对我们有很大的希望。好吧，当我第二次婚姻失败后，他已经放弃了我；但是你，你一直是他骄傲和快乐的源泉！”
“我们说的是大汤姆·盖茨吗？让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呼吸、把他妻子的性格都压扁了的那个人吗？”
艾莉被这绝对荒谬的话气笑了，“你在开玩笑吧？他爱妈妈！没有她，他都无法呼吸！”
“是她在他旁边无法呼吸。她离开过他一次，有两天时间。你知道那件事吗？在我十四岁的时候。”
艾莉皱眉道：“那次，她不是去了外婆家吗？她很快就回家了啊。”艾莉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关键是，他们两个都相信你，如果让他们看到你在质疑你自己，他们会伤心的。如果你还是以前的你，楼上的女孩需要你的帮助，现在你会怎么做？”
茱莉亚耸耸肩，“我会上去，试一试比较激进的方法，看看来个小小的震撼会不会好点。”
“那就去做啊！”
“但如果这个方法是错的呢？”
“那就再试试别的方法。反正就算你错了，看起来她也不会自杀的。”艾莉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点。她望向茱莉亚，看见她妹妹那苍白的脸和充满泪水的双眼，终于明白了一切——“就是那件事，对吧？这是在说发生在锡尔弗伍德街的事。我早就该发现的。这些事情……还在让你受伤。”
艾莉无法想象这是多么沉重，她妹妹是怎么忍受过来的。但她还是有一句话可说：“你得再试试。”
“要是我对她的帮助并不足够呢？护理中心的那些医生……”
“都是混蛋。”艾莉俯身向前，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还记得你回家来参加爸爸的葬礼的时候吗？当时你正处于外科手术助理轮换期。了解到如果你搞砸了，就可能会死人的时候，我问过你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对。”
“我引用一下你说的话：‘那是医生工作的一部分。’你说有时候你在继续，是因为你不得不继续。”
茱莉亚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我还记得。”
“好了，现在就是该继续的时候。楼上的那个小女孩，需要你相信你自己。”
茱莉亚抬头瞥了一眼楼梯。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如果我们要做点激进的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做什么？”
茱莉亚很快地皱了一下眉头，但这个表情一闪而过。艾莉想，她该预料到的。然后，茱莉亚站了起来，指示道：“找一个在阴影里的地方，你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然后呢？”
“然后等着。”
当茱莉亚往楼上走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脚步轻快得不可思议。在楼下的这场谈话以前，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悄悄放弃了。不是放弃了爱丽丝，这是她永远不会的；是放弃了她自己。越来越多的时候，在那最深沉、最黑暗的夜晚时刻，她都会质疑着自己的能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帮助爱丽丝还是在伤害她，还会想着安柏和那些受害者们。想得越多，她就越脆弱；越是脆弱，她就想得越多。这是一个会摧毁她的恶性循环。
她挺直了肩膀、扬起了下巴，做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投入到了这个不确定的微小希望里。或许我仍然优秀——这种想法给了她力量，推开了她原来那间卧室的门。
爱丽丝躺在床上，蜷缩得像一个小小的肉桂卷。跟往常一样，她睡在被子上面。无论房间里有多冷，她从来没自己把毛毯盖在身上过。
茱莉亚瞥了一眼时钟，时间已经快到六点。爱丽丝随时都可能会从她的午睡中醒来。这孩子就像是个日本人一样，固守着她的作息时间。她每天早上五点半醒来，下午四点半到六点午睡，然后晚上十点四十五分又睡着。茱莉亚都可以以此来对表了。这样固定的时间，给了他们举行新闻发布会的可能。
她关上了身后的门，声音很响。她从壁橱最上面的架子上的储物箱里，拿出她的那些笔记本，浏览着她早上做的笔记。
今天，爱丽丝捡起了咱们的那本《秘密花园》。她非常灵巧地翻着书页。每当她发现一张图画，她就会发出响声，用手掌击打页面，然后抬起头来找我。她似乎想让我随时都看着她。
无论我去哪里，她仍然像是我的影子一般跟着我。她经常把手塞进我的腰带或裤腰里，贴着我，随着我一起移动，她对我会往哪里走的判断能力令人惊讶。
她仍然没对别的人产生什么兴趣。当别人到房间里来的时候，她会冲到她的“丛林”里躲起来。我觉得，她以为我们会看不见她。
她对我的占有欲越来越强，尤其当我们不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这说明她具有与人产生感情和联系的能力。因为不能——或是不愿意用言语表达这种占有欲，当别人跟我说话的时候，她会用她能用到的一切来制造噪音，撞墙、哼鼻子、跺脚或号叫。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她这些交流方式的局限带来的挫折感，会迫使她尝试以语言来表达她的情感。
茱莉亚拿起笔继续写道：
过去一周里，在这新环境中，她已经觉得非常舒服。她仍然会在窗户旁边待很长时间，但只有我和她一起站着的时候才会。我已经注意到，她对世界的好奇心正在增加。她会四面八方地观察物品，会拉开抽屉，打开壁橱。她仍然不会碰任何金属的东西，意外碰到了就会发出尖叫，但她会慢慢走向门边。今天，有两次她把我拖到门边，然后强迫我待在她身旁。她默默待了将近一个小时，盯着从走廊里照过来的灯光。
狗儿们在另一边叫着、抓着，想要进来。爱丽丝开始想知道在这个房间之外是什么样。这是好的迹象，她已经从恐惧变成了好奇。因此，我想现在是时候来扩展一下她的世界了。但我们必须非常小心；我相信森林对她会有强大的吸引力。外面的某个地方，在那墨绿色的森林深处，有着她曾经的家。
茱莉亚听见床上有了动静。爱丽丝起来了，旧木床架吱呀作响。跟以往一样，女孩醒了就径直走进了浴室。她跑得很灵活，几乎无声无息，就踏过地板钻进了那更小的房间里。片刻后，冲马桶的声音响起。接着，爱丽丝跑向茱莉亚，挤到了她身边，把她的小手塞进了茱莉亚的裤子口袋里。
茱莉亚突然为这样的无声时刻感到沉重而不安，显然，爱丽丝对她有着某种期待——尽管她从没说过或做过什么。她知道爱丽丝可以这样站几个小时——仅仅是待在茱莉亚身边，就已经可以让她满足了。
茱莉亚放下笔，然后收拾起她的日记本和笔记本，放到了一个高架子上。爱丽丝无声无息地随她动着，绝不离开一分一毫。
茱莉亚从抽屉柜里拿出一条蓝色背带裤和一件漂亮的粉红色毛衣。“把这些穿上。”她说着把这些衣服递给了爱丽丝，她接了过去。她试了好几次还没有穿上那件毛衣——她仍然分不清领口和袖口。当她变得沮丧、开始喘着粗气哼着鼻子的时候，茱莉亚蹲下来说道：
“你泄气了，这没事的。这里，这儿才是你的脑袋要钻过来的地方。”
爱丽丝立即平静下来，让茱莉亚帮她穿上了毛衣。但她拒绝穿鞋，完全不想穿。最后，茱莉亚只得放弃。
“跟我来吧，”她说，“但是你的脚会冷的。”她伸出了手。
爱丽丝挨到茱莉亚身边，又把手伸进了茱莉亚的口袋。
茱莉亚非常温柔地慢慢将爱丽丝推开，再次伸出手，“拉着我的手，爱丽丝。”她让她的声音柔软得像一块丝绸。
爱丽丝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满脸迷惑的表情。
“没关系的。”
她们两个都静静地站着，就这样站了很长时间。有两次爱丽丝又把手伸向茱莉亚的口袋，都被她很小心地拒绝了。
最后，当茱莉亚正在想着这个计划能否奏效的时候，爱丽丝向她走了一步。
“对了，”茱莉亚说，“拉着我的手。”
爱丽丝哆哆嗦嗦地慢慢伸出手来，这或许是茱莉亚见到过的她最勇敢的时刻。女孩明显是吓坏了，她呼吸困难，浑身颤抖；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她仍然伸出了手。
茱莉亚把那只颤抖着的小手，握在了自己手中。
“没有伤害。”她低头看着爱丽丝说道。
爱丽丝松了一口气。
手牵着手，茱莉亚带她走向门口。
当她们靠近门边的时候，爱丽丝停了下来，发出了一个小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这是她最接近门边的时候。她充满恐惧地盯着那明晃晃、闪着金属光泽的圆形门把手。
“没事的，没有伤害，你很安全。”茱莉亚紧紧拉着爱丽丝的手。她停了一下，让爱丽丝适应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当女孩的颤抖平息后，茱莉亚伸出手去开门。
爱丽丝试图退后，茱莉亚紧抓住她的手，温和地说道：“没事的。你害怕了，但不会有伤害的。”她扭转旋钮，把门推开。走廊出现在面前。走廊又长又直，被壁灯照得很明亮，在她们面前没有任何阴影或看不见的地方。两条狗待在那里。爱丽丝一出现，它们立即又叫又跳地向她跑去。
爱丽丝贴紧了茱莉亚。当狗儿们接近了时候，她伸出一只小小的、苍白的手，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声音。
狗儿们停下了脚步，坐在地上等着。
爱丽丝抬头看着茱莉亚。
茱莉亚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好的，爱丽丝。”她说，都不知道她同意的是什么，但她从这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请求。
爱丽丝慢慢地放开茱莉亚的手，走向了狗。两条狗坐着一动不动。当爱丽丝走到它们身边的时候，就好像是开关被打开了似的，两条狗猛地“活”了过来，开始对爱丽丝又蹭又舔。
爱丽丝和两条狗滚作一团，当它们把鼻子蹭到她的喉咙上的时候，她咯咯地大声笑了起来。
茱莉亚沉浸在爱丽丝这种新的笑容里。
过了很久，爱丽丝终于离开了狗，退回到茱莉亚身边。她又把手塞进了茱莉亚的口袋。“来吧，爱丽丝。”茱莉亚说道。
爱丽丝让茱莉亚牵着她慢慢走进了走廊。到了那里，她变得紧张起来。她回头热切地望着卧室里的植物。当她正准备退后一步的时候，茱莉亚坚定地说：“往这边。”
她带着爱丽丝来到楼梯顶部。在这里，她又停了下来。两条狗跟着她们，静静地走着。
茱莉亚想把爱丽丝抱在怀里带她走到下面去，但她不敢——女孩会用力踢打着挣开，茱莉亚抓不住她。
因此，茱莉亚仍然握着她的小手，往下走了一步。
爱丽丝盯着她看了很久，明显她在揣测着事态的转变。最终，她跟着往下走了一步。她们一步一步地下了楼，走进客厅。当她们到达沙发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打开阳台上的门，外面一片黑暗。冬天即将来临，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树叶和被雨水浸泡后的青草的味道，还有沿着房子的灌木丛中仅余的几朵玫瑰的香味。狗儿们已经直接跑到院子里玩了起来。
爱丽丝轻轻地喘息了一声，然后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她们来到了门廊上。老雪松地板嘎吱作响表示欢迎，妈妈的摇椅被微风吹拂得来回摇晃。
现在牵着爱丽丝，已经变得很轻松了。茱莉亚牵着她走下台阶，拐过墙角，走到青草依依的院子里。河水的声音很响亮。尽管拂过的微风如同婴儿的呼吸一样轻柔，一瞬间，成千上万的树叶仍然一起窃窃私语着，从空中飘落了下来。
爱丽丝放开了茱莉亚的手，转而抓着她的裤脚，然后蹲了下来。她低下头静静地坐在那里。
开始的时候，她的声音是那么轻柔、那么微弱，茱莉亚还以为是那渐渐变大的风的声音。
接着，爱丽丝抬起脸对着夜空，发出一声高亢的号叫。这声音让空气都产生了波动；这声音又是如此的悲伤和孤独，让人想哭，或者想跟着她一起号叫。这会让人想起所有那些你曾爱过的，所有那些你曾失去的，还有所有那些你完全无从了解的爱。
“继续，爱丽丝。”茱莉亚沙哑着喉咙说道。让自己这么感动，很不专业；但她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全部喊出来吧。这是你在为自己叫喊，不是吗？”
当那一声号叫消散之后，爱丽丝又陷入了沉默。她跪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周围的环境。突然间，她动了。她弯腰向前，从她面前的黑暗里拾起一朵小小的黄色蒲公英。茱莉亚甚至未能看见这朵花。爱丽丝一下子就把蒲公英的茎扯掉，把剩下的根吃掉了。
“这是你熟悉的那个世界，不是吗？”茱莉亚试着让爱丽丝放开她的裤脚，这样这孩子就可以自由地去溜达一下，但爱丽丝不放手。
“我不会丢下你，但是你不知道，是吗？曾经有过人把你丢在这片森林里，是吗？”
爱丽丝仍然保持着沉默。只听见一声乌鸦叫，接着又一声猫头鹰叫。一瞬间，她们房子周围的森林里充满了鸟叫声。黑暗中的树枝嘎吱作响，呜咽呼啸，松针发出沙沙的声音。
爱丽丝模仿着这些声音，每一种声音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鸟儿们回应着她。
在黑暗中，茱莉亚盯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发生了什么。
院子里充满了鸟儿，它们在她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大圆圈。
“我的天啊……”这是艾莉从阴影里的什么地方发出的声音。
随着这个声音，鸟儿们扑棱着翅膀赶紧飞走了。
遥远的某个地方，响起了一声狼嚎。
爱丽丝也号叫了一声，做了回答。
茱莉亚从头到尾一阵战栗，突然间浑身冰冷。“别动！”当她听见树叶一阵沙沙作响后，她对艾莉说道。
“但是……”
“也别说话！”
爱丽丝拽住了茱莉亚的手。这是女孩第一次试图牵着茱莉亚走。茱莉亚禁不住笑了开来：“太好了，小家伙。我跟着你走。”
一团乌云离开了月亮，飘过天边。月亮醒来后，立即渲染了草地，点亮了河流。一切都显现出银色的光辉，充满了神奇。
爱丽丝向玫瑰花丛走去。冬天的玫瑰花茎光秃秃的，正需要修剪。爱丽丝松开了茱莉亚的手，带着茱莉亚以前从未见过的从容，走向了玫瑰。她直起腰，抬起下巴。这一次，她没有弯腰驼背，也没有用一只手捂着肚子。月光洒在她的头上，她的头发看起来黑得如同乌鸦的翅膀，又略带蓝色。
整个夜晚沉浸在神奇之中，闪烁着魔法的光辉；星星在天空中眨着眼睛。茱莉亚敢发誓，她听见了大海的声音。她慢慢地后退，让爱丽丝自己去探索这个世界的边界。她感到她姐姐走近了。
艾莉站在了她的旁边，“你怎么知道她不会逃跑呢？”
“我不知道。可是，我在拿她对我的依恋打赌。她对那外面的地方，也会有不好的回忆。”
“你说得太轻描淡写了。”
茱莉亚看着跟灌木丛离得更近了的爱丽丝，想着如果被刺到肉了她会怎么办。她会向自己寻求帮助或安慰吗？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吗？或者她会觉得被这个奇怪的地方欺骗了，然后跑回她熟悉的那个世界里去吗？
“小心，爱丽丝，”茱莉亚说道，“有刺。”
女孩把手伸向仅余的一朵未开的粉红花蕾，把它从枝头上摘了下来。
茱莉亚惊讶地发现，爱丽丝在温柔地抚摩着那朵玫瑰，然后转身走开了。慢慢地，她朝河边走去。当她到达河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茱莉亚和艾莉跟着她，都做好了如果她跳下去后去救她的准备。
但爱丽丝继续沿着河边走着，到了一个枯草被压平了的地方。她在那里蹲了下来，低着头，轻轻地号叫。
“她在呼唤她的狼，”茱莉亚平静地说，“在跟它讲她身上发生的事，她很想念它。”
她们屏住呼吸，等着狼的回应；但他们听见的，只有头顶上树木的低语声和河流那沙哑的笑声。
“它在野生动物养殖场，和别的狼在一起。”后来艾莉说道，“太远了，听不见她。”
茱莉亚离开她们站着的地方，走向了爱丽丝。到她身后后，茱莉亚把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爱丽丝转过身，用她那黑暗而深不可测的眼睛看着茱莉亚，她的眼睛里好像在反射着那无尽的夜空。
茱莉亚在潮湿的草地上跪了下来，喃喃说道：“跟我说话，爱丽丝。现在你是什么感觉？你不需要害怕，你在这里很安全。”
这个夜晚充满了噪音。有时候，这噪音大得让女孩感受不到这夜空下的宁静。在以前，对她来说一直都是这样。她必须努力不去听动物、昆虫、风和树叶的声音。她得闭上自己的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直到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即使在没有月亮的黑夜里，她能看见的也太多了：一只蜘蛛在她脚边的地上爬行，两只乌鸦在那棵紫色的树上看着她，一只飞蛾在沿着河边飞翔。她还听见了，远处一只觅食的猫奔跑的沙沙声。
如果这两个“她”不再那么大声地说话，那么女孩就又喘得过气来了。她感到她的胸口很闷，这让她很害怕。出来后到了这里，到了她的世界的边缘，她应该感到安全。只要她想，现在她就可以逃走。如果她小心地跟着记忆里的那些树走，她就能再次找到她的洞穴。
一直以来，她站在那个骗子方框前面，把她的胳膊伸到有着绿色的味道的空气里去的时候，她就在想象着这样的机会。当“太阳头发”看着别处的时候，女孩就该跑。
但她不想离开。
她低头看着她的脚。它们就像树根一样，被牢固地种在了这里。这里才是她想待着的地方。和“太阳头发”在一起。
“跟我说话阿丽丝。”
“太阳头发”来了，在她面前，对她伸出了一只手。在这轮圆月的月光照耀之下，“太阳头发”浑身都变成了白色。
女孩又害怕又困惑。假如“太阳头发”不想要女孩留下来呢？也许现在就是要让她走了？
她不想回到她那个充满了寒冷、饥饿和黑暗的洞穴里去。或许，“他”在那儿……
“太阳头发”弯下腰来，“你能和我说话吗阿丽丝？”
另一个，那个大大的、吵闹不堪的“黑夜头发”的“她”在阴影里说了什么。那一个身上没有颜色，没有气味。女孩感受不到她是什么感觉，或有什么想法，但她知道肯定是不好的。
有点不对劲。
“离开这里，见鬼，太吓人了。”“黑夜头发”说道。她颤抖着，好像她很冷，这让女孩更困惑了。现在有月亮，而月亮会驱走寒冷。
“你走吧，我留下。”“太阳头发”说完，又看着女孩微笑着说：“我需要你说话阿丽丝。这一切能起到作用吗？”
女孩听到了些什么。它偷偷接近了她，像是一只觅食的狼。她皱着眉，试图理解。
需要。
说话。
“太阳头发”是想让女孩发出那种意味着些什么的声音吗？
不。
这不可能。这是“不乖”的事情。
“太阳头发”的笑容慢慢消失。似乎她眼睛的颜色，都由绿色变成了最苍白的灰色。这是失落的颜色，是水要从眼睛里漏出来的时候的颜色。最后，“太阳头发”发出了一个悲伤而寂寞的声音，然后伸直了腰。
“可能我是对的，艾莉。我帮不了这个小女孩。”
现在看起来“太阳头发”好像离女孩有几英里远，而且越来越远。很快，她们就会相隔很远，然后女孩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需要你说话小家伙。”“太阳头发”做了个呼吸，“求你了。”
求你了。
女孩依稀记得这个声音。这很特别，像是春天里的第一个花蕾。
“太阳头发”想让女孩发出她被禁止发出的那种声音。
女孩慢慢地站了起来。因为害怕，她觉得有点微微头晕。
现在，“太阳头发”正在走开。
离开。
恐惧把女孩推向前方。她跟了上去，把“太阳头发”的手抓得那么紧，她自己都觉得疼了。
“太阳头发”转向她，跪了下来，“没事的阿丽丝，没事的，我不会离开你。”
离开。在那些混杂的声音之外，女孩听到了这个。这清晰得像是一条河在涨水的声音。
女孩看着“太阳头发”，紧紧抓着她的手，她想把目光移开，或是闭上眼睛，这样如果“太阳头发”要打她的话，她就不会看见是怎么打过来的——但她强迫自己把眼睛睁着。要发出那她被禁止发出的声音，她得用她全部的心，用她心里面的一切去想、去回忆。
“怎么了？你还好吗？”“太阳头发”的声音是那么的柔软，这让女孩感到心里一疼。
她抓着“太阳头发”，抬头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女孩想要乖一点。她舔了舔嘴唇，然后小声说道：“留下。”
“太阳头发”发出了一个像石头掉进深深的水里的声音，“你说‘留下’了？”
女孩向她送出了那朵特别的玫瑰，“求……”
“太阳头发”的眼睛开始漏水了，但这次，她嘴唇弯曲的方式，让女孩感到心里很温暖。她伸出胳膊抱住女孩，把她拉向身边。
这是一种女孩以前从来不知道的感觉，整个人完全被抱住了。她闭上眼睛，让她的脸埋进“太阳头发”那柔软的脖子里，那里有花香的味道，是那种夜晚时分在偷偷溜来的太阳下面开放的花的味道。
“留下。”她又喃喃说道，微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