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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艾莉把她的巡逻警车停在马格洛丽亚街和伍德兰德街交界处的一个空车位上,熄掉引擎。警车像一个老年人在咳嗽似的,轰隆轰隆地响了几声,然后沉寂下来。

就在这时,雨停了,阳光穿过了云层。

就连艾莉这样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对这么突然的天气变化感到惊奇。这是个魔法时刻:在这一刻,每一片树叶、每一棵草似乎都显得卓尔不群,阳光被雨水映衬得光辉亮丽,又被那即将到来的夜色软化得温柔无比,给这个世界镀上了一层美得不可思议的光晕。

花生在副驾驶座上倾身向前,塑料座椅随着她的动作吱嘎作响:“我什么都没看见呀?”

“我也是。”卡尔说,他在后座上坐得笔直,高大瘦长的身体折叠成了三等分,又瘦又长的手指搭起一个尖塔。

艾莉在市镇广场上仔细搜索。灰黑的乌云在天空中翻滚而过,试图冲散那片暗淡的光;然而现在太阳出来了,就没那么容易了。雨谷镇的整整五个街区,都蒙上了一层超凡脱俗的光晕。沿街砖砌的商店铺面被照耀得像是用精铜锻成的一样,——这些铺面,还是在20世纪70年代,在三文鱼业和木材业兴旺发达的那些美好日子里一个个建成的。

斯旺家的药店前聚集着一群人,街对面露露家的美发店前也有一群人。毫无疑问,倒酒之家酒吧里的顾客们随时也会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看看别人都在看什么热闹。

“你在吗,头儿?”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艾莉轻轻按下按钮回答:“我在这里,厄尔。”

“到希尔斯酋长公园的这棵树下来,”一阵静电干扰的嗞啦声,然后,“慢慢过来,我没开玩笑。”

“你待在这里,花生;你也是,卡尔。”艾莉说着下了车。

她的心飞快地跳着,这是她接到过的最令人兴奋的报警。通常,她工作的主要内容是把那些喝得太多的家伙送回家,或者是在学校里给孩子们说说嗑药的危害。但是她一直准备好了应对任何事情。这是她从她的叔叔乔警长身上学到的,他曾在镇上当了三十年的警长。“不要以为安宁是理所当然的,”他经常会对她说,“它像玻璃一样脆弱。”

她相信他,所以,虽然她平时是在以一种懒洋洋的方式当警察,但她知道怎样干好工作。她平时一直对镇上所有的最新信息了如指掌,射击技能也一直很熟练;她一直在用她敏锐的目光守护着这个小镇。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守护这个小镇的确是她唯一擅长、并花了足够的心思的。

她沿着街往下走,注意到小镇显得非常安静。

甚至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这对一个平时嘈杂不堪的小镇来说的确很反常。

她解开枪套,去摸她的手枪。在这个地方,她还是第一次准备拔枪。

她能听到她的高跟鞋在人行道上敲击发出的每一步声音。街道两边的排水沟已经变成了两条小河,汩汩地翻滚,流淌着银色的水。当她到达那个十字路口附近的时候,她能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看见他们都指着希尔斯酋长城市公园的方向。

“她来了!”有人说。

“巴顿警长知道该怎么做。”

在街角上,她停了下来。厄尔向她跑来,他的牛仔靴跟在光滑的路面上敲击发出的声音像是枪声一样。他双手叉腰,跑得歪歪扭扭的,像是一个快散架了的木偶。他的制服上布满了雨痕。

“嘘!”她低声说。

厄尔·哈夫的一张脸挤在一起,像是一个红润的拳头一样。他已经年近六十,在艾莉出生前他就已经是警察了,但他从来都对艾莉表现出极度的敬意:“抱歉,老大。”

“发生什么事了?”艾莉问道,“我什么鬼都没看到一个!”

“她是大约十分钟前出现的,就在那一声巨大的雷鸣之后。你们都听见了吧?”

“我们听见了。”花生说,刚刚的一阵快跑让她气喘吁吁。卡尔站在花生旁边。

艾莉转过身说:“我让你们两个待在巡逻车里!”

“你是认真的?”花生满脸狐疑地说,“我还以为你只是在打官腔呢!见鬼,艾莉,我们可不能错过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真正的案子!”

卡尔在一旁咧嘴笑着点头,这让艾莉有点想揍他。她不知道洛杉矶市警察局的警长和他的朋友们之间会不会也有类似问题。叹了口气,她转回身对厄尔说:“跟我说一下情况。”

“那一声雷鸣后,雨停了。就是这样,前一分钟还是瓢泼大雨,马上就停了。然后那一轮神奇的太阳出来了。那时,费舍尔老医生听到一声狼嚎。”

花生一听,直打哆嗦:“就像那次巴菲,当她……”

“继续说,厄尔!”艾莉大声说。

“是格里姆夫人注意到那个女孩的。当时我在剪头发,——别跟我说‘什么头发?’!”他慢慢转身,伸手指着说,“当她爬到那棵树上去后,我们就给你打了电话。”

艾莉盯着树看着。在她生命中的每一天她都看到过这棵树,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爬到这棵树上去玩,十几岁的时候在这棵树边抽劣质的薄荷香烟,还在那绿色的树冠之下得到了初吻——还是从卡尔那里得到的。然而目前,她什么不寻常的情况也没看到:“这是在开玩笑吗,厄尔?”

“我的天!戴上你的眼镜,艾莉。”

艾莉把手伸到她胸前的口袋里去摸眼镜,她总不承认她需要戴眼镜,因为这眼镜又不是医生“开处方”一样“开”给她的。他们感到艾莉戴上眼镜后的脸显得陌生而沉重。她眯着眼睛透过椭圆镜片瞧着向前走去:“那是……”

“是的。”花生低声说。

有一个孩子高高地藏在那棵大枫树秋天的红叶之中。怎么会有人能在雨后那么光滑的树枝上爬得那么高呢?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女孩?”卡尔低声问厄尔。

“我所知道的是这孩子穿着裙子,长长的头发。我只是按常规推测那是个女孩。”

艾莉向前迈了一步,看得更清楚了点。

那孩子年龄很小,肯定不超过五六岁。即使是这个距离,艾莉也可以看到她是多么的纤细而瘦弱。她长长的黑发裹成一团,里面全是树叶和碎片,肮脏无比。她的怀里蜷缩着一只正在狂吠着的小狗。

艾莉把枪收进了枪套里。“待在这里别动!”本来她是在往前看着的,特意停了下来回头瞪了花生和卡尔一眼,“我是认真的,你们两个!别逼我开枪打你们!”

“我不动!”花生说。

“绝对不动!”卡尔赞成道。

当艾莉迈着大步穿过十字路口时,她能听到周围的窃窃私语。当她走近目的地后,她把眼镜取了下来。她不相信那通过镜片看到的世界。

她站在离树大约五英尺远的地方向上看着,那个孩子还在那里,蜷缩在一根高得不可思议的树枝上。绝对是个女孩。她看起来在那高处待得泰然自若似的,怀里抱着小狗。但是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她在关注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这个可怜的孩子被吓坏了。

该死,她抱在怀里的是一只狼崽!

“嘿,小家伙,”艾莉用抚慰的声调说。她又像之前多次想过的一样,多希望自己已经有了孩子,这个时候,要是拥有一个母亲的嗓音该多好,“你在那里做什么呀?”

小狼崽嗥叫了一声,露出它的牙齿。

艾莉的目光锁定那孩子,“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

那孩子只是睫毛闪烁了一下,一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回应。

“我们互相了解一下吧。我叫艾伦·巴顿,你呢?”

仍然没有反应。

“我猜你是在逃避什么东西,也许是在玩什么游戏。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妹妹和我也会在树林里玩海盗游戏,或者灰姑娘的游戏,那是我最喜欢的,因为我总是穿上漂亮的衣服去参加舞会,而茱莉亚不得不打扫房间。大一点的孩子总是会演最好的角色。”

这就像是在跟一张照片聊天。

“为什么你不下来呢?不然你会掉下来的哦。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艾莉又说了十五分钟左右,把能想到的一切都说完了,然后,她就没话可说了。那个女孩一直没有回应,也一直一动不动。老实说,连她还在呼吸的迹象都没有。

艾莉走回了厄尔、花生和卡尔中间。

“我们要怎么把她弄下来,头儿?”厄尔问道,看上去很着急。他脸色苍白,汗湿的前额上皱纹密布。他紧张地抚平他那几乎掉光了的头发,让他那红褐的秃顶又变得醒目起来——没人知道他像这个样子已经有多少年了。

艾莉不知道该怎么做。在警局里她有各种手册和参考书籍,为通过警长考试她记住了大部分内容。书上有关于谋杀、伤害、抢劫和绑架等的篇章,但却没有一个该死的段落来论述如何把一个沉默的孩子和她那咆哮的狼崽从一棵长在大街上的树上弄下来。“有人看见她爬上去么?”她开口问道。

“格里姆太太。她说这个孩子肯定是不怀好意的,可能正在打算偷放在那个市场前面的桶里的苹果。当费舍尔医生吼了她后,她就跑到对面街上,跳上了树。”

“跳?”艾莉说,“她可是在二十英尺的高空中,老天!”

“我也不相信,头儿,但有好几个证人都这么说。他们还说她跑得像一阵风一样。格里姆太太在告诉我时还对着她自己画了个十字!”

艾莉开始觉得头痛了。大约晚饭时分,全镇的人都会听说,有一个女孩跑得像一阵风一样,然后跳到一棵枫树最高的树枝上去了。毫无疑问,然后他们会说她的指尖会喷火,她能在树枝上飞来飞去。

“我们需要计划一下。”艾莉说。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对别人说,不如说是在对她自己说。

“志愿者消防队曾经把斯坎普从半岛路上的那棵花旗松上救下来过。”

“斯坎普是一只猫,厄尔!”花生说着,把手一抱。

“我想我知道的,佩内洛普。我不是说这个方案是针对困在树上的孩子,而是针对狼。”他补充道。

艾莉拍了一下这位警官的胳膊,说:“这是个好主意,厄尔,但她已经吓坏了。如果她看到那红色的云梯在向她靠近,她可能会掉下来。”

花生将她那星光闪耀的、紫色的长指甲扣在牙齿上,一副沉思的样子。最后,她说:“我敢打赌,她饿了!”

“你觉得每个人都饿了!”卡尔说。

“我没有!”

“你就是。如果我试着和她说话会怎么样,艾莉?”卡尔说,“我的女儿莎拉和她年纪差不多。”

“不,让我跟她聊聊,”花生说,“毕竟,我是一个母亲!”

“我是一个父亲!”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艾莉不耐烦地说,“厄尔,去餐馆给我订一份可口的热饭,还要一些牛奶,或者再来一块芭芭拉的苹果派。”

“你是个天才,艾莉!格里姆夫人认为那个女孩是想偷吃的!”厄尔咧嘴笑嘻嘻地说,“在一个警察节目上我看到过类似今天这样的情况,我想那是……”

“是我提出这个建议的!”花生吹嘘道。

“你总是会提到食物的,”卡尔说,“那可很难让人注意。”

“去把街道清场了,”艾莉在他们吵起来之前介入了,“我要所有人都待在半径两个街区之外。”

厄尔的笑容消失了:“他们不会想走的。”

“我们就是法律,厄尔。赶他们回家!”

厄尔站在旁边盯着她看。他们两个都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执法的经验。尽管他已经在这条街上巡逻了几十年,但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用来喝咖啡和开停车罚款单而已,“也许我应该打电话给米娜,所有人都听她的。”

“你不需要请你的老婆来帮你清场,厄尔!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开始开罚单。你知道怎么做的。”

厄尔垂头丧气地弯下了腰,然后往美发店方向去了。当他到达药店门口的时候,一群人立即把他围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开始大声地抱怨。

花生把双手抱得发出咯咯的响声,“这是自雷蒙德·韦勒驾车撞上西尔玛的房车以来,轰动这个小镇的最大的事情!让他们都错过这件事后,你又不会变成‘受欢迎小姐’!”

艾莉看着她最好的朋友:“他们?”

花生难以置信地鼓圆了眼睛:“你不是也在说我吧?”

“那上面有一个吓坏了的女孩儿,花生!从她的样子看得出来,她有些情况很不对头!娱乐雨谷镇的人——包括你在内,不是我优先考虑的事情!现在,你和卡尔回警局去上网查一下,我不觉得我们能很容易地把那个可怜的小家伙弄下来,给密斯底克的尼克打电话,还有特德,看看今天是否有孩子在公园里失踪了。卡尔,你给梅尔打电话,可能他正在公园门口,准备给游客们开违章罚单,让他开始调查全镇。这孩子不是本地人,但她有可能和镇上的什么人住在一起。”

“就我个人来说,能按命令行事!”卡尔说完,往巡逻车方向去了。

花生没有动。

“去啊!”艾莉再说了一次。

花生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我在走了。”

一个半小时后,雨谷镇中心的街道安静了。所有的商店门都关了,停车位空空如也,只在艾莉的视野之外有两个警察设置的路障。毫无疑问,花生和卡尔正在依照警察局长艾伦·巴顿的正式命令做事。

“我猜你在想警察局长是个女人有点奇怪。”艾莉说,她尽可能安静地坐在枫树底下那不舒适的铁架木板长椅上。她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越来越明显,她不可能将这个孩子劝下来。这一点也不意外。艾莉能安全地以时速一百英里的速度开车,能从五百英尺外射中一只鸟儿,能让一个成人坦白盗窃罪,但她对小孩子的了解还没有一个顶针大。

然而花生和卡尔——他们的确了解小孩子,都认为把她劝下来才是办法。这是“A计划”。他们都认为如果那个女孩愿意自己下来最好。于是艾莉就去劝她下来。

她向下扫了一眼放在树底下的盘子,里面有两只烤得很棒的鸡,周围是苹果片和橙子片,另一个盘子里装着一块新鲜出炉的烤苹果派,几个纸盘子和叉子整齐地叠成一堆,旁边放着一杯热乎乎的牛奶。

这里应该放专为孩子们准备的食物——芝士汉堡、薯条和比萨。为什么她早没想到呢?

尽管如此,这些食物闻起来还是香喷喷的。艾莉的肚子咕咕作响,提醒她晚餐时间已经过了,她还不习惯错过一餐。如果不是当地舞蹈工作室的日常有氧运动课程,从高中时起她肯定就会长胖。上帝知道她那娇小的身材不能长得太胖,尤其在她还没结婚、还在寻找爱情的时候。

她向左稍稍抬头,向上看着。

那女孩带着强烈不安的表情盯回了她,一双眼睛的颜色犹如加勒比海的浅滩,从两条下垂的黑睫毛下看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艾莉想起了在她的第二次蜜月时,她第一次到热带海洋时见过的那群在海浪里玩耍的黑皮肤的小孩子。那些孩子虽然瘦小单薄,但却充满了笑容和笑声。

她瞥了一眼街对面五金店门前巨大的杜鹃花。她知道,在那后面,一个动物控制中心的人的步枪已对准了这个方向,枪里装满了对付小狼崽的镇静剂;在他身后,一个本地野生动物养殖场的工人已经准备好了口套和笼子。

她只能继续劝说。

她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有打算过当警察,我只是碰巧撞了进来,我的生活就是这样。而我的妹妹,茱莉亚,她可是个有打算的人。当她十岁的时候她就想当一个医生。而我,只是想要她收藏的芭比娃娃。”她伤感地笑了,“二十一岁时,我就结第二次婚了。那场婚姻崩溃后,我搬回来了,和我的爸爸住在一起。我开始喝酒,对于任何可以合法喝酒的女孩……或者男孩来说,那都不是一个好主意。那时我的生活就是喝玛格丽特酒、唱卡拉OK。我本想组建一支乐队,但是不知怎的,从来也没做成。这就是我的故事。然后,我的乔叔叔是警察局长,他和我做了个交易:如果我去警察学校上学,他就不给我开违章停车罚单。”她耸了耸肩,“我又没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做,所以就去了。当我回来后,乔叔叔就雇了我。原来我是为这份工作而生的。”她瞥了一眼那个女孩。

没有动。什么动静都没有。

艾莉的肚子大声咕哝了起来。

“哦,见鬼!”她伸手去拿鸡,撕下一条腿。

当她一口咬下去时,她忍不住把眼睛闭了一会儿。她慢慢地咀嚼,慢慢下咽。

树叶沙沙地动,树枝吱嘎作响。

艾莉静了下来。她感到一阵微风穿过公园,拂动着那些正在渐渐干枯的树叶。

女孩把身体向前倾了一下,她那粉红色的舌尖从双唇之间露了出来,艾莉注意到她已经掉了一颗门牙。

“来吧。”她低声说。见女孩没有动,艾莉又尝试着说别的话,希望能和她建立交流。之前讲的那些故事、说的那些话都没有用,或许要更简单的语言才能起作用:“下来,这里,鸡肉,派,晚餐,食物!”

这时,女孩从树枝上像猫一样地落下来,静悄悄地四肢着地趴着不动。小狼崽仍然待在她的怀里。

不可能!在这样强烈的冲击下,这孩子的骨头应该像树枝一样被折断了!

艾莉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她不是一个喜欢幻想或是会迷信的女人,但是现在,坐在这长椅上,盯着这个肮脏、骨瘦如柴还带着一只安静的小白狼崽的孩子,她感到了一种敬畏。

女孩凝视着她,那双漂亮而又神秘可怕的蓝绿色眼睛,似乎可以看穿一切。

艾莉没有动,甚至没有呼吸。

那女孩把下巴歪了一下,嗅了嗅空气,然后慢慢地放开了她抱着的狼。小狼崽紧紧地贴着她。她谨慎地向面前的烤鸡迈了一步。

然后又一步。

再一步。

艾莉尽可能安静地开始呼吸。那女孩像只小野兽一样地移动,一边嗅着、一边感知着。那只小狼崽像是她的影子一样,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最终,那女孩停止了跟艾莉的目光交流,往地上的盘子看去。咆哮中,她撕下了一大块鸡肉。

艾莉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女孩和小狼崽,像是同一窝生的兄弟姐妹一样一起觅食!小女孩不停地撕下大块大块的鸡肉,塞进嘴里。

艾莉慢慢地把手伸到背后,摸出了她的网。

上帝保佑,让这个办法成功!她暗自祈祷。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什么“B计划”。

艾莉拿出网,以一个完美的“啦啦队长之旋转”,扔向了女孩。网套住女孩和小狼崽,落到了地上。他们意识到自己就要被抓住了,乱作一团。

女孩变得疯狂,她尖叫着发出让人听不懂的声音。可能这就是她的语言,无法破译。她用那肮脏的手指抓着尼龙网倒在地上不停翻滚,试图挣脱,重获自由。然而她越是挣扎,网就收得越紧。

小狼崽在咆哮和怒吼。当红色的飞镖发出嘶嘶的声音插进它体侧时,它发出一声惊叫,然后踉跄几下跌倒了。

女孩大声哀号,那是一种可怕的、充满了悲痛的声音。

“没事的,宝贝!”艾莉说着,最后向他们走过去,“别怕,它没有受伤,我们要把它送到一个舒适安全的地方去。”

女孩拉过小狼崽抱在怀里,用力地拍打抚摩,试图把它弄醒。当她失败后,她再次发出绝望的呼号,痛苦的号啕大哭声划破了寂静,把一群乌鸦惊得飞进了漆黑的夜空。

艾莉踱着寸步绕到那孩子的身后。当她走近后,她嗅到一股难闻的味道。在那飘落到地上的黑色树叶和肥沃的泥土下面,散发着尿液的氨味。

动手,艾莉!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她用力咽了一下唾沫,滑下她藏在袖子里的注射器,小心翼翼地刺进女孩的臀部开始注射。

那孩子疼得尖叫着扭过来面对着她。

“对不起,”艾莉说,“这只不过是保护羁押,一两分钟后你就会睡着,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那女孩向后爬着躲开艾莉的手,失去了平衡,喉咙里又发出一声呼号,然后倒下了。她躺在那里,仍然怀抱着那已经失去知觉的小狼崽。女孩看起来瘦弱得让人难以置信,年龄非常幼小,比艾莉曾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加无助。

在他向上攀登的最后几分钟里,太平洋的天空慢慢地从原来那闪闪发光的金色变成了现在的灰白,跟那最苍白的三文鱼一样的色调。

他在一个斜坡上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吊在绳子和安全带上晃来晃去地调整着他的视线。

从他所栖身的花岗岩石的表面,到下面那如同水晶一般美丽的蓝色湖面,垂直距离大约有四百英尺。在这里,麦克斯·赛内森可以看到这个无名高山湖泊的全貌。在他周围,是奥林匹克山脉那些参差不齐、雄伟壮丽的山峰。这令人窒息、让人惊叹的美景,让人感觉这里是这个世界上最远离凡尘俗世的地方。就他所知,他是第一个爬上这块危险的突出岩石的人。

这就是他喜欢这项运动的原因。当你凭借一小块金属以及自己的勇气,把自己固定在那高高在上的一小块石头上的时候,这世界完全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没有了忧愁,没有了压力,忘记了所有曾经的失去。

你可以感受到的,只有那极致的美,还有孤独和危险。其中,他最喜欢的那一样东西是:危险。

没有什么比迫在眉睫的危险更能让人明白,他还活着。

在呼吸困难、大汗淋漓中,他抚摩着花岗岩,感受着它的脆弱和多变,慢慢一寸一寸地找着路往下爬。

突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开始往下掉去;手上抠着的岩石碎了一块,滑落下来打到了他的脸上。

在那一刹那,他有一种自由的感觉。他的胃猛地收缩在一起,心跳快到了极限!他闪电般地再次伸出手去,摸索到着力点,抓牢了岩石。

他松了口气,大笑起来。他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石头上,休息了一下,让自己的心跳速度恢复正常。

然后,擦了一把被晒成了古铜色的脸上的汗,继续往下爬。当他快接近地面时,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自信。当他已经快彻底安全,离地还有不到三十英尺高度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到达地面后,从背包里摸出电话翻开。不用看来电号码他就知道,发生了紧急事件。

那个女孩出现的消息,就像一场春雨一般,迅速地洒遍了整个雨谷镇。当晚九点,人群就已开始在医院门口聚集。卡尔正在警局里一个连一个地接着电话。他工作到了这么晚,这会让艾莉吃惊的!按以往的经验,他应该早就跑回家去给老婆孩子做晚饭了。然而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个故事可是关于一个会飞的、拥有控制天气的魔力的狼女孩的!每个人都想成为这个故事的一部分。明天早上还会有不少人去奥林匹克野生动物养殖场,每个人都想看看他们抓到的那只小狼崽。

医院里,女孩躺在一张窄床上。几个电极连接在她头上,另外还有两个电极监测着她的心跳。一个皮质的手铐铐着她的左手腕,把她固定在床栏上,尽管她现在处于无意识状态,也肯定不会对自己或他人构成威胁。这是医院近十年来第一次使用手铐,护士们在储藏室里几乎找了一辈子才找到。

艾莉站得离床很远,抱着双手。花生在她旁边,没有说话——这还是第一次。她们两个都觉得让厄尔一个人去对付外面聚集的人群、让卡尔一个人接电话不是太好,但她们也只能委托他们两个。艾莉需要跟医生谈谈,——和花生一起。好吧,花生才不打算错过这出肥皂剧的一丝一毫呢。自从这个女孩出现后,花生只离开过三十分钟——那是回家吃晚饭。她的女儿塔拉正在帮卡尔照看孩子。

现在,麦克斯·赛内森医生正在对这个孩子进行检查。他会时不时地小声嘟囔些什么,除此之外没人说话。

艾莉从没见过他如此严肃。生活在雨谷镇的这六年里,麦克斯颇为收获了一些名声,——这可不仅是因为他的医术。艾莉还记得他刚搬到镇上来的时候,他接手了费舍尔医生的工作,住进了位于小镇边缘上的一座湖畔的房子。全镇的单身女人都蠢蠢欲动,所有二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的女人都被他吸引过去了——包括艾莉在内。她们像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似的,源源不断来到他门前,每个人都带着自己做的拿手好菜。

然后耐心地等待着他去选择她们其中一个。

她们等啊等。

这些年来,他跟很多女人约过会,——实际上,他几乎跟镇上所有的女人都交了朋友,但是没有谁真能宣称他是她的。虽然他是一个调情圣手,但他的注意力却分散得很均匀。

甚至艾莉都未能哄到他的爱。他们之间的事情像他和其他女人的一样:来得非常热烈,然而短得一眨眼就不见了。最近,他出现得越来越少,变成了对于一个小镇来说最奇怪的那种动物:独来独往的人。对艾莉来说,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所有的帅哥,都把他们那漂亮的外表给浪费了!

“好了。”他最后说。他伸出一只手到头上去把那铅灰色的头发拉直。

斜靠在墙边休息的艾莉走向他。看见麦克斯蓝色的眼睛后,她才发现他是多么的累。这也难怪,她听说他们几个小时前才在什么崖面上找到他。他从山上直接就到这里来了,甚至没有来得及穿上工作服或是披上白大褂。他穿着一条旧得褪了色的李维斯牛仔裤和一件黑色T恤,他卷曲的灰头发有点湿漉漉、乱糟糟的,然而,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引人注目。当他用他那双带电的蓝色眼睛盯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别人。即使他现在看起来如此的茫然而疲惫,他仍然是她见过的最帅的男人。

“你能告诉我什么,麦克斯?”

“她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脱水的现象。脱水的症状我们可以很快处理好,但营养不良就比较麻烦了。”他抬起孩子那只未被铐住的手,他的手指很轻易地就环绕了这过于瘦弱纤细的小手腕。在他那古铜色的皮肤映衬下,她那肮脏的身体显得尤其污迹斑斑、灰白不堪。

艾莉翻开她的笔记本问道:“是本土美国人吗?”

“我想不是。我很肯定虽然她很脏,但她是白种人。”他放下那女孩的手腕,走到床尾,轻轻地从她的右腿膝盖处把她的腿抬起来,“你看到她脚踝上的那些伤疤了吗?”

艾莉凑近了些。她看到在污垢下,有一层厚厚的褪色了的疤痕:“绳印!”

“几乎可以肯定。”

花生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可怜的小东西被人绑过?”

“我会说,是绑了很长时间!这并不是新的疤痕组织,虽然它周围的伤口是新近才有的。她的X光片显示,她的左前臂也骨折过,愈合得很不好。”

“所以,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与家人在公园里走散了的孩子。”

“我想是的。”

“有被性侵犯的痕迹吗?”

“不,没有。”

“感谢上帝。”艾莉低语道。

他把头摇了摇:“在市中心的时候我见过很多糟糕的情况,艾莉,但我从未见过这么糟糕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道。

花生走过来,扶着她的前臂。艾莉心想:她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让我安慰她?她不知道。

“严重的创伤。”麦克斯最后说,“把她送到州立医院,他们可以做必要的测试。”

艾莉仰起脸看着他:“你去过那样的地方吗?在那里你能听到的只有尖叫!你一定有办法的!”

“这不是我的专业领域,艾莉。”

“好了,麦克斯……”

他低头看着那个女孩。艾莉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些东西:悲伤,或者是恐惧。麦克斯可是个猜不透的人。他说:“我可以做一些检测,比如脑电波、血样等。如果她神志清醒的话,我可以观察她,但是……”

“那个以前的日间托儿所是空着的,”花生说,“你可以透过窗户看着她。”

“对,把她放在那里,麦克斯。她可能会试图逃脱,所以要把门锁上。明天早上,我们肯定会知道更多的情况。梅尔和厄尔正在全镇调查,他们会查出来她是谁;或者她醒来后,她会告诉我们的。”

“如果她‘能’说话的话。”麦克斯转向她说,“我们现在是在无尽的深渊里,艾莉,你知道的。或许你该报告你的上司。”

艾莉看着他,“这里是我的地盘,麦克斯。我能处理好一件走失女孩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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