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西省,云中市。
正值七月正午时分,老城区新修的柏油路面涌动着热量的味道,路边还未修彻完工的茬牙子上,行走着一个个快要晒干的灵魂。
街边翻新的一栋白瓷青边老套筒里,一个身着碎花叶短衬的男子,,左手提着的水桶不时激起水花,一路顺着褪色沙滩裤淌在布满灰尘的楼梯间,略显瘦削的手臂此时已是筋络突起,汗水沿着侧额,流入过分白皙的脖颈更显单薄。
“你挑着担啊,我牵着马。。。。”,“喂,妈...我一会就回去了,你先吃吧,饭给我留锅里。。。”。空寂的楼梯里,月天青一直杵着的眉头随着来电,似是恢复了那些许生气。
挂断电话,月天青自言自语道:“看来得快点拖完楼梯了”,说着,还是三年前买的老式智能手机,顺手在裤兜上蹭了蹭装了进去,看似单薄的身体,仿若灵猫般矫健调和,提桶奔向楼下。
三年前,那时的月天青,可谓是鲜衣怒马风华时,在二十啷当岁,就拿下了武术界个人最高荣誉“武云”级武者称号,整个神州同称者也不过一掌之数,也多为知天命,力富强的流派之尊。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月天青遇见了改变他轨迹的女孩“南明澜”....。
“卡啦”,铁质防盗门仄仄掩开,鼻翼似有似无的沥青味道,和杂着融化的空气,月天青那不知何时又杵立起来的眉头渐渐平复。仰首间碎发滑落些许,一双微眯的眸子显的有些不适。
“呵,果然被抛弃的人连阳光都容不下呢”。
路边的景色不断倒退,热浪卷曲的近郊愈加草深人空旷。家住城外工业园的月天青,每天就是骑着一辆换了三次电瓶的电驴,往返在这座三线小城市和家中。
低头看了眼车子电量,还有两格闪烁着,配合着车体不知名部位,不时传来:“刺啦,刺啦”的声响,任是月天青二十多载岁月锤炼的面皮,此时也微微发汗。“还能骑回家”,月天青心里想道。右手更是一把扭紧电门,加速离开。
此时在人类还是蹒跚学步的月星背面,目极虚空,繁星如影如绰,没有大气层的掩饰,立显天穹之深远。不远处的太阳星格外显眼,如缕刺光,无声锥射着疮痍不平的荒野。在这个人类所谓高科技都无法深入探索的地方,一口巨大环形山谷里,赫然伫立着一座座方碑尖塔,天白色塔身如巨剑凌霄般直入天际,四面塔身错落间铭文隐现,波动着一股莫名超然的气息,衍动着风雷之气环绕,整个山谷极目眺去,有碑林如海,沿着四象守中之势逶迤排列。聚集在山谷上方的万千氤氲之光,自有神力般搅得这方时空风云不止。
“双妹,按照神州历,再有一个半月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山谷的中央一座足有千米的碑塔前,只见一对壁人,浮于地三尺,衣袂飘飘。只见其中男子一身赭石色素纹长袍及身,流云如波漾及肩,眸有灿月生辉,开口间更似口含丹珠,声如珠玑般直沁人心,如谪仙临世,一时风华让人生不起任何厌恶之心。只是如此这般,也没能让旁边女子有丝毫回头看一眼的兴趣。
“不应悔,不该始,不能忠,何来终!!!”。一如三年前它们告别的那个夜晚一样刺痛。“是呢,我可是仙呐,我是仙界未来的“弈天子”,仙族的南明无双啊!”。骤然间,只见壁人儿螓首微启,月白色霓裳若羽蝶摇曳升腾,流云入鬓更是月辉弥漫,仿若有万千世界藏于其中。迷蒙中,葱指如剑来,檀足轻点,扶摇直上,刹羽惊鸿间便停在了碑塔半腰处。疾风骤停轻纱落,当真是“青丝雪,鬓如月,眉眼似三月春水乍作回波流转,顿生脉脉之意,略施粉黛,唤壁人无双”。
“已经不能再等了,必须抓紧时间开启仙轮碑塔回仙界准备了,别了,天青。世间再无你的南明澜,只有未来仙族的弈天子南明无双,只怪大道争锋,你我皆为蝼蚁”。低语罢,便有天地意志降临,以雷为声,使炎为证,化作雷炎万千,遮天蔽目,作势如小蛇般,欲钻入壁人儿眉心紫府,将这呢喃之语打入道心之中。感受到这天地意志的侵入,女子也不禁蛾眉微杵,“该死,神州的天地意志怎么可能还这么强盛,不早随人界破碎衰微了吗,哎,也罢,今日之劫数早该了却”。话毕,一潭月眸,神光渐隐,任由大道雷炎尽数归入眉心,,蠕动扭曲着,化作一贴金紫色繁复神纹,呚声打入紫府。
碑塔半腰的天地异变自然逃不过塔底盘膝横坐的男子,仙域三十六重天,他乃第九重天的天主,楚离风。面对如此天地伟力,任他苦修万载,位极大仙,也不敢冒然插手,相比于奕天子,他更清楚和珍惜自己。天地意志下,法不传两耳,反之,则法不责众生。此劫他只要当一个天威下,蝼蚁般的看客即可,甚至未尝不可...取其仙基,夺其造化....。想好此处,楚离风又如谪仙临寐,面目空然般盘坐下来。只是袍服鼓荡,不时从身体深处透出的闷雷异响,略显燥动。
此前他来,便是秉仙域至高天决议,持仙界三大仙器之一“荒天镜”专程来找寻,顺便接引仙族应劫而生的“弈天子”回仙界应对五百年以后的纪元之劫。
仙族自诞生以来,已历八次纪元之劫,一纪元当有十万年,每当纪元末灾劫来临之时,整个神荒宇宙“仙,人,冥三界”兵锋肆起,祸乱不修。此时仙族每每便有秉种族意志,持“仙轮碑塔”而生的弈天之子出现,率领整个仙族御狼烟,统四方。使得仙族在经历八个纪元之劫后,愈是仙运昌盛,大有仙锋所至,神荒莫敌之势。
此时,碑塔半腰处,随着大道雷炎打入女子紫府道心,漫天天地威压也如雪般消退,直至整个山谷只剩从塔底不时传来的闷雷异响,仿若余威犹在。只是女子此时粉面含青,银齿轻咬,不时隐现的神纹,如附骨之蛊般,两道好看的蛾眉也揉杂倒竖,引得樱口不时传来如叱轻喝。全然无暇顾及其他。
时间的流逝对于寰宇星空,不过白驹过隙般漫不经心。每年的元秋节对神州大地上的万千家庭来说,都是一个“身在四海中,心系一方月”的团圆日子。对于月天青而言,那种一家人团圆的快乐是与他无关的。
“天青,咳咳,帮妈拿点香烛来,在外间立柜里面呐”,坐在电视机前,把玩着遥控器不断换台的月天青,此时听到门外声音不禁起身,眉头微微一杵,转而前探两步俯身下来,医药箱就近放在电视柜左侧,轻车熟路的取了一瓶沙丁胺醇喷雾,立身便冲往门外。
母亲,自月天青记事起,便一直是身体羸弱多病,不时的咳嗽也是老毛病了。八月十五,说来是仲秋了,每年一到秋来天高之季,便病灶渐深,一咳嗽完了老是换不来气,不知何时起,他听得母亲的咳嗽形同条件反射。母亲在暗处低头用药时,一如溺水般挣扎的呼吸声成了月天青一直无法忘记的画面。
“妈,喷雾”,说着,月天青便反身往屋里走去,他知道母亲不喜欢自己看着她那痛苦的样子。打小以来每次犯肺气肿,他都是被撵到一边,直至母亲脸带着淡淡微笑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至少在小时候,月天青一直认为母亲永远是微笑的,只是笑的很浅。
这是一栋老宅子了,不说古色古香,也颇具岁月堆积的沉静。推开一扇腻子油紫的枣木门,月天青回到屋里,电视机里嘈杂的欢乐,掩映着门外断续如拉风箱般的呼吸,他的思绪也不禁恍然到了三年前。
一样的院子,同样的时间,那时他的右手满牵着一抹女孩的柔夷,端坐在这个屋里的沙发上,沙发是新买的,正对着电视机,中式布艺的碎花正如他当时心里的心花怒放。“澜儿,一会就要摆案遥祭月神了,不如咱们一起去院里帮着我妈捯饬一会,说不着以后等你学会了,我妈还让位了呢”月天青目不斜视的说道,只是左侧微微勾起的唇角,怎么也掩盖不了一丝戏谑。被叫做“澜儿”的女孩没有做声,只是余光下如皓月般脸颊,已然红云密布,低头似有万般嗫喏,作状不胜羞喜,甚是可人....。
随着月天青背靠沙发任由思绪的蔓延,写字台靠着西墙边,一个老式的两耳金属闹铃,指针敲击着来到了晚上九点。顿时“地铃铃铃”的跃动个不停,月天青才如梦方醒,低头嗤笑一声,紧杵的眉头也随着扭捏起身来,舒展开来。望了眼窗外,见暮色已深,才逐步走向闹铃,按了下去。
院外已是皓月当空,沿着月色,可见这是一个典型的“坐北朝南,四围合方南开口”的院式,要说些许不同之处,可能就是院子里靠南边中央处,在月辉弥漫下,赫然是一方波光粼粼的水池。打小以来母亲平时无论生病与否,都很忙碌,一天早晚,家里家外,都事无巨细的张罗着,但只要消闲片刻,也多半会一个人搬个椅子,一边给鱼儿喂食,同时又呢喃着什么。总之,他知道那里对于母亲来说也许很重要,自己也只是一直静静的看到过,不会去探究什么。就像他自己一样。“人,总是需要孤独的”他心想。
“天青,刚才说着让你取香烛来,你这孩子倒好,又回屋里偷懒去了,还不给我赶紧过来,别误了祭月时间”,面对母亲的喋语不休,月天青也只能出的屋来,低眉垂眼讪讪而来。
眼前只见隔房约三丈处,面对月出方向,两把老条椅并列做坛,坛头悬一斗大“月光纸”,坛案从左依次摆放着“桂花酒,月饼,和一个削若莲花般的西瓜”,作为祭品。两侧各点一红烛,祭品前更有炉香长明,丝缕烟气若直达寒宫飘去,炉前酒爵三盏,各有斟满。行至案前站定,看着身侧已然花鬓纹深的母亲一脸肃穆的行跪下去,月天青脸色亦然,只是突然发酸抽动的鼻翼也被一声喉咙里发出的不明声响压了下去。岳西省习俗素来是:“男不拜月,女不祭日”。所以,他可以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便是。顿时整个院子空灵的耳边只能听见蚊诵着祭文的声音。
打小以来,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多回,只是在外求学打拼时期偶有缺席。一直他对于母亲执着于各路仙神的祭拜都不能理解,只是一直出于母亲认真的态度,而不敢深入了解,自己却一直深感素然无味。
直到三年前。当时母亲诵完祭文,他俯身搭手帮其立身时,不经意瞥到母亲那从未见过的笑容,似及笄少女般虔诚又真实,由内而发的快活仿若幻氲般迷离,时间在那一瞬间又倒映出了月天青一直无所探知的过往,真是神秘又充满光辉笑容呢!月天青当时心道。
那晚,从祭月到赏月结束,母亲脸上的笑容,从未离开过如风裂的眉梢和嘴角,只是瞧着更胜昔日生韵,平添一抹嫣红。夜已完全静谧,院子里偶有虫鸣耳搔,天上的月一如他心里那盈盈美意,直欲挥洒。看着里屋和自己平日住着的地方相继关灯明灭下来,他内心的喜悦却更甚激荡。月光透过木窗,恣意拉长的窗影印在沙发上,一角薄被滑下,新铺的瓷板有点反光,不过丝毫不影响月天青侧躺着注视前方。那里一直以来是他从小到大的窝,一个小隔屋,是这个院子里只属于他自己的地方,只是现在里面在的人是“她”。她是他的天上月,是他的仙,是无暇无双,也是他求而得之的“南明澜”。
情花入骨最是难眠,指针跳动如彻耳雷音。仲秋的晚上还杂着一丝伏暑的余热,偶有斜风擦过身体,也并不刺人。见得母亲和“她”的房间渐无声响,他内心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似有满腔赤诚澎湃,又不忍去叨扰倾诉,入寐无果后,便着了件浅色薄衫和长裤于院中站定。习练武术以来,但有心绪难平之时,他便喜欢独往于月下操练武术套路,一来,是习惯使然,二是挥洒体内积蓄的精力,好让心绪平定下来。正好瞧得被母亲整理在屋檐下还未收入西厢房的两把条椅,心里一动,便取了并列放在院中平处,两把条椅中间隔了有一尺来宽,用右脚轻掂了几下两把椅子头,感觉没什么问题后,便双腿微屈,蹬腿间,身形如鹞般滑落在了两把条椅上站定,双臂微垂,吐纳自然。当真是别有一番气质。
神思万里不知时,今夕何夕乱人心。院里此时孤寂的虫鸣以及近处的如蚊颂音,愈加让人昏沉神思,只是不知何时,那如银月光开始泛着一丝浅浅的,又如血般妖艳浓稠的的色彩,月光还似那么清淡高冷,只是周围黑色的空间逐渐弥漫出一片片薄纱般极淡又流动的血色,流动着慢慢向整个天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