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到三月末,万物生长鸟雀绕绿芽盘旋,穿袄子的都换了轻布料或丝绸锦缎衣。
掌柜的似乎游玩兴致起来了,三日都没个音讯回来。
易巫云暂时兼职了账务工作,在刘时乘指导下他学会了打算盘,仗着异世人的部分优势也算轻车熟路。厚厚账本逐渐变薄,与几家东城大宅的商贸往来恢复正常,每日中午晚上两趟排班换人去送货。
但清闲日子逝去了,又要记账又要在厨房做菜,易巫云焦头烂额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未被车撞飞前的生活。
下月就要替苏先生把灵液做成灵食,然后卖出去,这里头的生意经不同于与凡俗做买卖,灵人强大玄妙性情又难以捉摸。但既然自己有做灵食的本领不能荒废,就得做些预备工作。这两日易巫云找来了几本灵人异事见闻录,算完账锁上明月楼大门后就回家阅读,碰到有意思的,要记住的,灯油便烧到凌晨。
易巫云仅仅知道灵人是怎样一种存在,对灵食是怎样的需求,他要把灵人的处世法则从语言,书本中抠出来。这是一样学术性的工程,经过几日读书记录思考,他整理出了一套自己理解。
道山就等于凡人的城镇村庄,是灵人自远古里来的群居聚落,高山风雪清冷,但即便是半步登仙的止境灵人亦会与世俗有牵连。
有本《历名山传》里记录了道山上灵人的修行规律,他们讲究修力修心,修力简单,分为辟谷冥想服用悟道几种。
这里的道并非后世教派宗旨,而是道路,六道灵人各自道路都有独特悟道修炼手段。
霜者在大雪、瀑布、江海中锤炼己身;炎者在炉鼎、火山、大漠中寻找道机,《观道》中有数条记录,很是超凡。
修行登仙路的路上有各种关隘,有些出于悟道过程的停滞、有些出于对修行本身的思索、有些出于为人难免的心魔心猿,更多的是下上仙十二境界每个境界的突破,这对于灵人还是武者都是极大障碍,能破即立,不能破即陨。
灵人终归是凡人有机缘有毅力成为的,有许多凭自己参悟无法解决的问题,需要投身烟火中与群众作伴,“上山先下山”就说的是修心的重要性。
道山下下来的历世修士境界有高有低,高的也许不需求灵食,但低的必然需要,能与这些人打上交道,自己的灵食就有远销千万里的机会。易巫云现在没有独开门面的能力,他找银主苏先生主要目的不是要赚这笔钱,而是以苏先生作为保护伞,作为中间人取利。
今日下午明月楼里座无虚席,又是每周土曜日——也就是周六的说书人来日。近年生意惨淡只这天人多,但都是喝茶听书,真花钱的没几人,不过凑个热场。
柳吴是果真被免费晚餐说动心了,没翘班,靠在后门边,小姑娘真是有威慑力,没人敢闹事。
说书人今天讲的是两位神仙修士的厮杀,要和不在此山中的人讲述灵人是怎样的存在,很困难,说是修行者,仙辈之流就很方便。
具体易巫云没细听,大致是两灵人争夺一机缘,一人横空出世滥杀无辜,所到处生灵涂炭,而另一人为救人放弃机缘,两人转战千里,灵气碰撞间后者突然破境,斩那恶修于枯谷山。
说书人讲述高低起伏,讲到大战平息,众人鼓掌称快。
但还是有争执的,有人觉得胜者为王,有人觉得君子败而不愧,一时间热闹起来,说书人盆满钵满。
易巫云对回合制的决战没兴趣,他一向喜欢几言几字就颇有力量的意境式战斗。趁着人多口杂,他拿着一串钱放到说书人手中,人家几铜板几铜板丢,他直接给一串,意思就不同了。
说书人收下铜钱,面色不解。
易巫云问了他一个问题,
鹰府与蛛堂究竟是什么?
说书人娓娓道来,
记得第六章老夫的讲述么,想必是不记得的。老夫重复一下,章州围绕全州的章台道两千里,往北是业州,再往北是燕门关,业州往东就是京州。
春秋代诸侯并起,章州朱家使用刺客被全天下笑称为老鼠,朱家自己也以此自勉,老鼠洞外结着蜘蛛网,它们能帮老鼠杀死猫,也会在老鼠熟睡的时候钻进洞反噬他们。
有头有脸的权贵机构称为府,也有称为台,而不被认证的私民团体称为堂,或称为门。
易巫云无奈地敲敲桌子,让他快说重点。
哼。
老夫自有自己的叙事节奏,莫要影响老夫!
你这小子放几个铜板在桌上就想改变老夫?山可移,海可干——
噢,一串啊,好的,您听老夫说重点。
朱家为不被天下共诛之,将自己豢养的蛛堂作为民间组织,而这个组织的作用逐渐如燎原之火燃烧到天下。东方家弹指间覆灭,许多家族都开始使用刺客,蛛堂也逐渐不再一州一城,成为覆盖全天下的毒物。
内乱外侵,上到杀个都察院御史,下到杀个看着不爽的臭泼才,只要给够钱。
有阴生阳,刺客越来越不受控制,那就来硬的,于是鹰府出现。
易巫云听到这儿就差不多了,他准备换个最后的问题,但老成精的说书人却突然闭嘴一个字不提。他只好再放桌上一串铜钱,这下说书人才做好了回答的准备。
周公是谁?
周公,什么周公,崖城里姓周的不少,称公的还真一个没有。
那有没有姓周的做官?
这个真没有,若你说的衙役大小的官,我也不知道。
易巫云皱起眉头。
嗯?
那夜与自己说了两句话,给了自己五两银子的人是谁?
说书人见时间差不多了,今天赚的够晚上去青楼翻更上面的牌子了,他向易巫云笑呵呵告辞便一溜烟走掉。
易巫云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起身,看到说书散场没一会就人去楼空,叫伍南和尉迟幽来清理桌子。
大堂的桌子最不好清洁,全是沾着的油渍碎瓜子壳,地上也很脏乱。易巫云去捉了把扫帚帮忙,却在一张桌子下面找到了个钱袋,沉甸甸的,有人遗失在这里。
他掂了掂重量,尉迟幽看都懒得看,伍南看了眼,眼色闪烁又低下头去。
易巫云不能说自己没有特意给他们看的心思,微微一笑,把钱袋丢到桌上等待遗失者认领。
谁想到,没等到遗失者却等到了掌柜的。
掌柜的踏步进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