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月将最厌恶的眼神投向陶侠,“你什么意思?”
明懿偏头观望着软榻上熟睡的孩儿,失魂地想着皇帝驾崩,帝位更替,如此事关社稷之事,纪渊定会在月后受命返回炤安城为君追丧。
她想啊,想他啊……但想的是她孩子简儿的父亲,而不是欺她负她的负心人。
幸好,简儿眉宇之间的酣恬,平了她数不尽的愁绪,将她从无数次梦魇中生生拽回。
“娘娘恕罪,奴的意思是娘娘身子不适,定是方才受了惊,因而伤了胎气。”陶侠不慌不乱地朝秦观月深深地鞠了一躬,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如此情形,殿下到此也无用,不如奴火速请来太医,为娘娘医治。”
“耽误了病情,你就不怕……”秦观月步步紧逼地盯着陶侠,还伸手抚了抚肚子,“就不怕他回来治你的罪?”
陶侠深刻地记得江誉歧的吩咐,面对秦观月的威胁,他即便是心中胆怯,也不敢忤逆半分,“娘娘并非身子不适,而殿下英明神武,定不会因此事而责罚奴的。”
“你真是放肆!”
“良娣!”明懿立即伸出手,抓住了从座上弹起的秦观月,“既是阿歧的意思,你难为他一内侍又是作甚?”
秦观月坐回到椅子上,强行压着怒火,“你出去吧,休要在此监听我与公主讲话。”
“奴就在殿外侯着,二位主儿可随时吩咐。”
秦观月立即撇过脸去,“你滚吧。”
“诺。”
陶侠没有一丝怨言,领了指令便转头退到殿外,但他留了心眼儿,悄悄地嘱咐着两旁的羽林郎更加警惕地看守。
纵观今日所见所闻,秦观月其实比任何人都明白,本可以承皇命而受帝位,江誉歧非要动用兵部军士与中宫内卫,就算是皇帝复活,也扭转不了这局势。
因此,陶侠阻拦她前去,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她想不透彻,江誉歧为了拉拢孟氏,有意给肃王与庄王的好处,竟是亲生儿子与她的亲妹?
“方才你说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明懿迟疑地望着面前人,“良娣问的是……成瞻?”
“成……瞻……”秦观月注视着软榻上的孩儿,竟不自觉地为温简妆和那个刚出世不久的孩子叹了口气,“是哪个瞻啊?”
“高瞻远瞩之瞻。”
秦观月回忆着成桉名字的写法,又不解地反问道,“瞻?我记得武昭帝曾为子孙列下字辈,到这一辈,应以木旁之字为名,为何这孩子不是?”
“或许阿歧另有目的吧,旁人也不好多问。”明懿无疑反笑,“你别再多想了,以阿歧对你的真心,好好生下腹中这孩儿,他将来必定是要成为太子的。”
太子?太子……
从前的她,或许盼望着江誉歧为帝之后,能够信守诺言,允她个正妻身份,但今日灵前之景,却让她顿时胆怯了。
“我才不稀罕自己的孩子得那什么太子之位。”秦观月顿时讽笑了声,张望着偌大的崇德殿,“太医多次提及孩儿性别,但我更希望是个女娃娃,愿她平安喜乐,远离权谋斗争。”
走过宫中的千道万石,这好一番的绿瓦红墙将天堂与炼狱相隔,只有两相经历之人,才能深刻体会到这人间疾苦。
外头的人拼死也要攀附权势,进到这深宫后院,就像堕入炼狱,再也无法见到光,殊不知那柴米炊烟,是多少宫中之人所期所盼。
这深宫中的妇人,终究还是只能乖乖顺从男人的政谋,自古兜来转去,无一人幸免。
“简儿?你醒啦?”
明懿急忙走到软榻边,小心谨慎地将简儿抱坐回到原来的位子,只见他小脸红扑微震,眼角还挂着泪点,像是睡梦遇噩了一般,躲在母亲的怀抱中,瞪大朦胧睡眼盯着面前的陌生人。
秦观月仔细打量着眼前娇嫩的小孩儿,喜爱得不行,“这眉眼,倒真像极了纪渊啊……”
简儿原本不怕生,但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缩在明懿怀中不敢动弹,惹得明懿难为情起来,“若是你真诞下个女孩……我斗胆,想为简儿讨了这亲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亲事?”秦观月顿时惊愕住了,“公主真是抬举我与孩儿了。”
或许是简儿听懂了面前两位大人的话,伸出小手在明懿的衣肩胡乱地抓拍,还用小脸贴在明懿的怀中呜呜咽咽起来。
明懿连忙打趣道,“唉,这孩子真不识抬举!”
秦观月并未觉得任何不适,反倒是有些心疼眼前的这对孤儿寡母,纪渊虽未死,但他已被剔除皇籍,与明懿和简儿再无关系,只叹简儿还不明事理,便失了父亲之爱。
“殿下请稍等。”
陶侠应了声话,快步闯入崇德殿,抱起桌上黄色锦布包裹的东西,转身又退出到殿外。
虽没见过玉玺的真面目,但秦观月能猜到陶侠拿着的正是统御山河的传国玉玺,她收神也跟着走出了殿门,但她只见到了江誉歧的半个背影。
没等秦观月走下石阶,一旁的覃礼立即挡在了她的面前,“没有殿下的吩咐,娘娘还须留在崇德殿内!”
“覃大人?”秦观月虽识相地停了脚步,但仍迫不及待地问道,“太极宫那边是何情况?太子如何处置宁王的?”
覃礼低着脑袋,缓而严肃地答道,“回娘娘,往后应称九殿下为宁镇王了。”
听到“宁镇王”三个字,秦观月便顿时明白了一切。
“覃礼,怎么还不跟上?”江誉歧突然返回到崇德殿,没想到秦观月就站在与他直线方向,四目相对之际,他顿时闪开了视线,“陶侠,遣人好生护送公主回府。”
“诺。”陶侠伸手将门全部推开,还对明懿捧着笑脸,“公主请随奴来。”
覃礼见江誉歧再次扭头离去,他也立即朝秦观月拜了拜,“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眼看着江誉歧带着覃礼离去,却只字未提关于她的安置,秦观月难免失落,但转念一想,或许这也是他保护她的一种方式吧。
她转身重又迈进了门槛,最后望了一眼满庭院的白丧幡,回想太极宫前的漫天冥钱白花,那炉中的恶火还在不断地燃着。
无知与恐惧,催促着她紧紧地闭上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