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雨水似乎腿尽了暑气,持续不减的风一直呼着,骤然冷了许多。
晨起打扫的黄门、宫娥多添件衣裳,干起活来也只是勉强不受到寒。
唤玉垂着沉沉的困眼,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脑袋几次快要点掉到地上。她幻想着今日的太极宫,铜钦震耳,龙鼓铿锵,万朝来贺,应天从民,绝对是世间最气派的存在。
突然耳后缓缓一阵开门声,击散了她所有的幻想,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猛然回头一看,“小姐,您这是……”
只见秦观月铅粉掩面,青黛描眉,朱赤的口脂将嘴唇点成内阔形状,冠上彩金,缀有翚凤,一对花碟金耳环挂在耳垂处,身上穿着新而贵重的礼服,收拾得极为干净体面。
她紧握着承华殿送来的册文,不急不缓地扶门而出,走到唤玉的面前,“我想……去太极宫看一看。”
唤玉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面前人身上的物件,仔细想了许久,也猜不出这些不明的首饰和衣物究竟是从何而来。
“怎…么了?”秦观月见唤玉半晌说不出话,不自觉地用手指贴了贴脸颊,毕竟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自己描妆,“有什么…不妥的吗?”
“小姐还在产褥期,要避免受风,绝不能四处走动。”唤玉伸着双手,想将人朝里赶,可面前人身上的衣服实在华贵耀眼,她思来想去,还是收了手,“这是……从何而来的服饰?”
“方才我起身翻倒昨日的那批礼箱,在最下的一个箱中发现的。”秦观月轻缓地丢掉手中的册文,提着礼服,即便是浑身软绵无神,她也竭力强撑着精神,向宫门的方向走去,嘴里还不断地念叨着,“我想去…我想去…我想去太极宫…看一看。”
唤玉见掉落的是金丝锦帛,连忙去捡,恰好一阵风吹过,册文被掀开,里头的内容骤然呈现在她的面前。
“皇……皇……”
唤玉目不识丁,唯独能看得懂册文上的“皇”字,她知道第一个皇是皇帝下达圣旨的先语,而后面一个皇字……应该是要册封秦观月为皇后。
皇后?皇后……
可是“皇后”明明只有两个字,册文中的文字加上后一个“皇”,分明是三个字,不是皇后。
等她回过神来,秦观月已消失在门外,没别的办法,她只得收起册文,马不停蹄地追去,“快跟上!娘娘独自出去了!”
秦观月微微仰着头,用妆扮精致的脸颊感受着绵绵雨雾的冰凉,听到耳后一群人冲出门,她僵硬地扭过头来,“上次到过,但还是记不住路,太极宫……怎么走啊?”
唤玉小跑出了宫门,望着秦观月的身影,一时间仿佛想起了三年前她风光嫁给先太子江誉慎,同样是金冠镶宝,礼服着身,远远看上一眼,也会令人望而生畏,高贵得不忍直视。
而如今……
虽是如愿做了帝妃,但憔悴得只剩下摧之即残的病态了。
她咽下了泪,走上前去,谨慎地搀扶着秦观月,“小姐上辇吧,奴这就带您去。”
“羡儿……醒了吗?”
唤玉扶着秦观月坐到辇中,还亲自蹲下为她将礼服的拖尾全都拾上步辇的踏台上,“没有没有,小公主睡得正香着呢。”
一旁的石道,有几个娥子低头急行,她们所领着的人,是准备到明瑟宫请脉的太医高宽。
高宽见明瑟宫还有一段路,而秦观月却乘了步辇缓行而出,他迟疑地寻到了唤玉身旁,不敢过于声张,“这是…这是要去哪儿?”
唤玉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步辇中的人,片刻都不敢挪移,“今日大人先回去吧,需时再去请您。”
高宽不急不缓地提了衣袍,继续与唤玉并排走着,“娘娘这是怎么了,看上去怎么神智模糊的?”
“神智模…糊?”唤玉顿时一惊,怕被步辇中的人听到,立即学着高宽的语调,还不自觉地将身子俯低一些,“你胡说什么呢!”
“这……”高宽收了嘴,不敢轻易妄加言论,“听闻昨夜陛下在明瑟宫过的夜,那昨夜……可有发生什么?”
“没发生什么啊,陛下今早离去时,似乎……没什么异样的。”唤玉仔细想着,反倒逐渐心烦起来,“行了,大人先回去吧。”
“唤玉…唤玉。”
没等高宽的脚步声远离,唤玉便听到步辇中的动静,她来不及思索,抬头问道,“小姐,怎么了?”
“还没到吗……”
唤玉下意识地抬眉瞧了眼道路的前方,这才刚过了一个宫门,不知道步辇中的人是无心路程,还是真像高宽所说的神志模糊。
神志模糊……
虽说产褥期才过几日,但似乎秦观月的身子根本不见好转,有时还更加沉重,莫不是患了什么重病?
唤玉不敢再多想,垂头答道,“太极宫远着呢,还需一段长路要走。”
秦观月呆望在步辇中,缓缓向后挪动的所有景致,竟不自觉地从袖中摸出了那支钗子。
………………
“怎么纪渊赠你的破钗,你能私藏多年,而我精心找工匠制作的宝钗,你却疑虑满满?”
………………
尽管雨雾未散,天空晦暗不定,她还是习惯地将手抬高,那钗头的红刚石在光亮中,尽展魅力,极其闪耀夺目。
回想起那册文中所写的文字,穿上这身皇贵妃服饰,去参加江誉歧的登基大典,她也不知是如何欣然接受,不是是如何做出的决定。
孕期以来,她时常梦魇,受怕之余,还不得好眠,可昨夜的一梦醒来,她的世界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那身近在咫尺却留有分寸的玄色龙袍,仅在梦中出现了一次,便险些要了她的命。
“小姐,太极宫到了,咱们现在停在太极宫的右侧门。”
唤玉的轻声提示,终于将她从深渊中暂时拉回,她顿时觉得浑身寒意,连忙打颤,不知该以什么样的面貌走出步辇,“人多吗?”
“奴身份卑微,去不得正门。”
秦观月愣坐了许久,隔着厚实的礼服,她都能明显感受到心跳得厉害,今日是自己做的妆容,自己佩的首饰,再加上产褥期未过,气色显然达不到最好。
“小姐?究竟是……哪儿不舒服?”
唤玉稍稍探着头,愁字已然写在脸上,却不敢直面问。
秦观月见状,终于再难熬住,伸了手去给唤玉,然后弯腰起身,低头出了步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