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门外响起“四哥”时长山的呼唤，早已洗漱好的沈青阳提着布包，卷起自己床上的铺盖用绳系好，背着跑了出去。
时长山今年二十七岁，一米七五的个头，人长得精瘦黝黑。他是村里最早走出去的一批人，在外面跟着工长东跑西颠了几年，也回家拉起队伍一起干。
时长山看到跑过来的沈青阳，知道他家中遭逢剧变不容易，搂着沈青阳肩膀说道：“青阳，好好跟着哥干，赚足了钱好成家立业。”
沈青阳略瘦却不失俊秀的脸露出干净的笑容：“四哥放心，不会给你丢脸的。”
他没有苦着脸，再多的痛苦也不要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这是沈青阳走出家门给自己的告诫。
时长山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乡亲，都是二十岁左右，想出去闯荡一番挣些钱。
一路走到县里的长途汽车站，买了到金康市的车票，花去了沈青阳五分之一的盘缠——三元。
父亲连年的病痛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若不是舅舅一家时常接济，他们家早就一屁股债了。
本来舅舅要给沈青阳一些钱傍身，可他坚持不要，工地上管吃管住，他从不认为舅舅对自己的好是理所应当。
大巴售票员是一个中年妇女，丰乳肥臀的颇有几分姿色，时长山一上车就吹着口哨叫“丽姐”，坐在售票座旁边一副很熟的样子。
丽姐打量着上车的人，开玩笑道：“行啊老四，又拐了这么多年轻后生。”
时长山哈哈一笑，打趣道：“丽姐你要是缺人，咱们这些小伙子都愿意出力，就看你顶不顶得住了。”
说完引得一车人哄笑，这个时候坐这趟车的都是去打工的，金康市作为鲁西省仅次于省会云河的第二大市，对于附近的离乡打工者吸引力是巨大的。
丽姐也不在乎时长山的荤俗话，看到上车的沈青阳时眼睛一亮，赞叹：“这是谁家的后生，跟你们一起的？”
“哈哈，青阳，丽姐看上你了，你就不用下车了。”同行的老乡打趣道。
沈青阳大约一米七的身高，白净微瘦的脸庞还略带着一些稚嫩，听到大家的对话脸红了一下。
丽姐忍不住捏了沈青阳的脸一下，可惜地说道：“这么年轻的后生跟着你们去工地上风吹日晒的，下次见面可能就要换张脸咯。”
时长山拉开车窗，点燃一根红塔山，抽了一口说道：“要不丽姐你就留下他吧，实在不行把青阳的车票免了呀。”
“这要是我私人的，肯定就免了。”丽姐有些为难，犹豫了下说：“这位小弟弟年纪轻轻不容易，这趟就免了。”
说着，丽姐就要掏腰包，把沈青阳的车票钱给他。
沈青阳连忙摆手拒绝，跟时长山他们一样叫着丽姐：“丽姐谢谢你啦，不过坐车买票天经地义，姐姐你就别让我第一次出远门就坐‘霸王车’了。”
他知道公家的票都是有数的，丽姐跑完一天也要上交，这三块的车票钱要是退了，那就等于丽姐帮自己交了。
出门在外，最穷的不是没钱，而是没了志气。
沈青阳牢记着这一点，在往后的岁月里让他挺过无数难关，但也曾因不肯屈服吃了不少苦头，让他终于找到一条自由变换的准则。
时长山也忙说是开玩笑，大家一阵哄笑过去，丽姐才把掏出来的钱塞回包里。
坐在窗边看着飞驰向后的杨树，沈青阳的心在向着两个方向延伸，一个是向往的金康城，一个是牵挂的时间河。
一路上去过城里的老乡给没去过的讲着花花事儿，沈青阳一言不发听着他们说话，同时从各方面打量着车里的人。
他喜欢从一个人的外貌，语言，神态，肢体动作等外在表现，靠着想象去分析性格等潜藏内在。
这种行为在他自己看来是瞎琢磨，没有其他想法，可在日后同事口中，就是城府极深。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车程，终于抵达了金康市车站。
一进到这鲁西省第二大城市中，沈青阳仿佛看到了自己心中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后的想象场景，汽车随处可见，商场店铺多种多样，摩登人士遍布街头。
嘈杂的人声，混乱的广播，鸣笛的汽车。
彩色的广告牌，多层的商业楼，看不尽的新奇物。
沈青阳的感官被这座城市冲击着，他既有一种兴奋感，又有一种恐惧感。
他兴奋的是，这个城市的气息让他感觉如此舒服，一种强烈的预感在向他昭示着现在说出来是笑话的“未来”。
他恐惧的是，这个城市目前“甩”出他太远了，他怕自己跟不上，他怕渺小的自己用尽全力也无法在这座城市中留下痕迹。
“喂，喂，喂！青阳，走了。”时长山招呼着他：“怎么样，呆住了吧。”
沈青阳笑着点点头：“四哥，比现象中的还要好。”
“哈哈，青阳是咱这里面念书最多的了，第一次来这金康城也不比俺强多少嘛。”一个二十岁的同乡小伙儿调笑道。
另一个人说道：“拉倒吧，狗伢子，不是说当初你来的时候光顾着看城里女人的屁股了吗？”
对话又引来一阵哄笑，时长山看差不多，就说道：“哥几个都注意点，这里说话可不比村里了，有的话能说，有的不能说，说的时候也不要扯着嗓子喊了。”
众人听了，偷瞄了几眼路人，不难发现其中一些嫌弃的目光，让他们顿时认清了事实。
这个城市允许他们进来，但并未欢迎他们进来。
早进过城的人都目不斜视，低头不语，偶尔说话也是压低了声音。
这一切都被沈青阳看在眼里，且不论他们的衣着，单单是他们背着的铺盖卷，就已经招来了不少人的“侧目而视”。
他面上并没有像其他同乡那样窘迫，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乎那些目光，只是握着系铺盖绳的手紧了紧。
也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的内心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容易满足。
或许本来如此，只是从这一刻，揭开了那层隐藏“贪婪”的掩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