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千流听得李阳嘲讽,良久不言,只是扭头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行人,说道:“李公子乃非俗流,你看这楼下行人碌碌一生,所求为何?”
李阳道:“不外乎衣食而已,但得安稳度日足矣。”
“是啊,生民于乱世求存,安稳何其不易,你可知道我韩千流出身?”
“在下不知,还请韩帮主赐教?”
韩千流指着窗外的长街说道:“我在开封长大,混迹于市井之中,论文武资质,韩某不过三流而已,如今我虽执掌河南第一大帮,但说白了仍然是靠着金人的庇护度日,一旦金人于我反目,不用多久玄衣门必将烟消云散,韩某不是秦孝杰,没有他那么自信的武功,我这帮主其实做的十分勉强,外人都说我如何了得,将玄衣门经营的好生兴旺,却没有知道韩千流武功低微,每夜都在血煞的噩梦里惊醒。我家族人丁兴旺,已经在开封成家,我也有了自己的亲人妻儿,所以我不能倒下,玄衣门只能更加强大才有用,不会被金人当成弃子抹杀,李公子,我们这种帮派中人抱火取暖,也是为了对付仇家的寻仇,你武功高强,可以快意恩仇,可若是你武功不足以安身立命呢?若是你也有亲友家人要守护呢?”
李阳道:“韩帮主此言未免太过谦虚了些,你如今财富称雄河南,势力更是如日中天,独霸河南,问整个中原有谁可与你争锋。即使离开金人,你也照样可以独立于江湖吧,你于金人麾下做事,将来难免落得个汉奸走狗的臭名声,江湖上人人不齿,到时候整个中原武林都要与你为难,你待如何?”
“也许吧,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韩某苦心经营多年才有这一番心血,实在不愿意见他付诸东流,你可能不知道,玄衣门中如今两派对峙,反金派与拥金派水火不容,少有差池,必将血流成河。”
李阳听到这里,突然心中凛然:他干嘛跟我说这些,这人到底找我有何图谋?
初始他以为对方找他不过是因为自己是秦孝杰的结拜兄弟,曾经经历过前几天的厮杀,现在看来却不仅仅是这样了。
“韩帮主将门中机密告诉给我一个外人,似乎不太合适吧!”
韩千流哈哈一笑,看着李阳说道:“公子以为韩某为何找到你?”
“我不知道,但我想不可能只是因为秦孝杰的缘故吧?”
“秦孝杰是我的得力臂助,韩某自然会找到那伙杀手,不过今日我找你,却不是为了此事!”
”那阁下为了何事?难不成也想邀我入贵帮做事吗?”
“李公子说笑了,你是桃花岛的门人,世外高贤,令师更是武林大宗师,我这小小帮派如何入得了你的眼。”
李阳听对方点透了自己的出手来历,却丝毫不惊讶,作为一个河南第一帮派,查探自己的来历自然十分容易。况且李阳从不掩饰自己的门派武功,当日酒楼战琴魔,他也显露出弹指神通,碧海潮生曲,这都是桃花岛最有名气的武功,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无心留于此地,开封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个过客。虽然繁华,却也只能少做逗留。只待秦孝杰回来,李阳便要告辞了。”
“原来如此,难怪秦孝杰也说不动你,你既然意不在此,韩某何必勉强。不过我玄衣门并非局限于河南一地,放眼江南江北,都有我玄衣门弟子。”
李阳这才一愣,惊讶道:“玄衣门势力强大,如今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吗?”
韩千流微微一笑,解释道:“玄衣门不同于一般江湖门派,素来讲究和气生财,除非生死之际,否则很少与人结仇,甚至我门中弟子大半都是商贾出身。玄衣门弟子行走天下,靠的就是行商仗义,动武则要在财后了。老夫论武不过三流角色,可却能统辖群豪,考得便是一个财字,江南江北,我玄衣门经营百业,门人弟子遍行天下,各地都有分号,绝不是那只知道讲打讲杀的江湖寻常门派可比。”
李阳一听倒是有了兴趣,便问道:“如此说来,玄衣门倒也有商会的意思了?行商逐利,岂是江湖儿女所为?”
韩千流摇了摇头道:“公子此言差矣,我辈经商固然逐利,然则却是利国利民之惠举,前两年黄河泛滥,我玄衣门弟子奔赴各地受灾地区,捐衣捐粮,搭设粥棚。去年东南福州府海啸地震,也都是我玄衣门弟子赈济灾民,官府也只是做做样子,真正出力的却是我玄衣门,有宋以来,从不禁商,可见商家固然逐利,却能富国利民。”
李阳闻言,肃然起敬,说道:“原来如此,玄衣门竟有此侠义之举,在下佩服。”
韩千流道:“非我自夸,江湖豪侠行侠仗义,铲除不平,固然爽快,却不能改善根本,乱世求存,各安天命,你侠义之举或能拯黎民一时性命,却不能救一世。依我看,侠士惩强扶弱,仅仅有助于道义,快慰于人心,但我玄衣门却足可以纳贫民于各行业中,使其自得谋生之力,既少了伤天害理的流民盗贼,又能使世道靖平,贫民安居乐业。”
“想不到韩帮主于商业一道也有如此见解,如此说来,玄衣门的帮派主旨可算是商侠二字。”
韩千流拍掌道:“正是,逐利而不忘本,经营财富,于己惠泽,于民方便。”
“所以,你还是想邀我加入贵帮?”
“非也,我说这些不过是想告诉你,我韩千流并非汉奸走狗之辈,今日我虽然卑躬屈膝,侍奉金人,可我依旧不曾忘本,我已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回报天下人了,老天若有眼,也不应该让我背负这等罪名,你说是吗?”
韩千流说着,一双眼睛看着李阳,目光诚挚,又似乎有些不解,有些渴望,仿佛在求索某个令他心安的答案,又似乎等待着某种肯定。那种有些富态雍容的脸这一刻仿佛变得真实了许多,也近了许多。
李阳道:“韩帮主创立玄衣门,是功是过,李某都没有资格评说,至于江湖流言蜚语,我认为阁下也不必放在心上,是非曲直,贵在心知,你若有自知之明,何惧旁人闲言碎语。你若是问心有愧,纵然走得再高,也终将郁郁。我曾听人讲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韩帮主麾下玄衣门势力显赫,于侠字大有可为,又何必拘泥于世俗之见,但要你心怀天下,有所施于苍生,天下人自然看得见,届时些许小节,谁又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