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非离开的时间定在报到截止日的前两天,算上航程,只富裕一天倒时差。邢梦茵对儿子的安排颇有微词,但多年未见,也不好太过干预,只宽心道她都会安排好,到时人来了就行。
沈加茹这里的准备却一点儿也不敢落下,事无巨细都亲自打理,详尽的同时还不忘考虑行李重量。秦芷桑一切如常,偶尔也和妈妈一起张罗,同时也准备自己的大学行囊,但她开学晚又离家近,其实并没有太多要准备的。
程劲谦看着妻子忙碌,怕疏忽了继女,笑说:“如果桑桑喜欢美国,大学毕业也可以去读书。”
秦芷桑柔声应道:“好。”
离别如约而至,只是程非启程去美国当晚有奶奶的寿宴,可他一早就要出发,程劲谦便安排他提前一天前往庆祝,自己和沈加茹川东机场送行后再折返。
秦芷桑因晚上与高中同学聚会婉拒了一道前往,毕竟她身份尴尬,程劲谦也未勉强。
程非爷爷奶奶仍住在距川东300多公里的老家,两位老人身体康健,知书达理,对孙子缺席寿宴并不介意,反而拉着他的手反复嘱咐:新闻播了美国持枪事件,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争取早些回来。
程非一一答应。爷爷奶奶都是敦厚善良的人,对儿孙最大的期待不过幸福安康。
人生总有意外,无法预测开始,更不能控制结果。
KTV的大包间内,秦芷桑与同学们欢聚一堂,说是唱歌,其实大多都是三五个人一道互述衷肠。自此一别,有的人真的就天各一方了,难说不舍。曾经几十个人济济一堂,每日朝夕相处,为同一个目标奋勇拼搏,他们除了是同学更是惺惺相惜的战友。
高中毕业后,几乎再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因一个纯粹到单调的理由一同分享时光的亲密。无论是在自己的人生里还是彼此之间,那些吃过的苦、犯过的蠢以及此刻欢聚的心情都将珍藏在各自的记忆中,去而不返。
邱岳莹很享受这热闹的气氛,频频点歌抢话筒,秦芷桑则和另几个女生坐在一旁。即使是在沙发上,她也能感受到音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蔓延过来的颤动。
扯着嗓子交流几句,她觉得有些耳鸣,借上洗手间躲出去清静片刻。
KTV狭长的过道里,她遇上了霍轩。
自高一那场不算愉快的交流后,两年高中形同陌路,再次迎面走来,秦芷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听说你被庆大录取了,恭喜你。”男生声音清亮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秦芷桑笑,“你也不差啊,听说要去伟大的首都了。”
霍轩高考成绩不差,上了北京一所985院校,但周依依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也许真是太多女生心思影响学习,告别风光的高中生活,迎接她的只是一所本地三流院校。
即便分离就在眼前,两人仍若无其事的出双入对,或许真是情比金坚,到底结果还是出人意料。关于他俩的轶事秦芷桑听过很多,传的最夸张的还属被人撞见在化学实验室里亲热。看见说起这事时男生们隐晦、激动又暗暗羡慕的表情,秦芷桑想程非关于女生早恋有危害的结论也不全错。
少年男女在过道上面面相觑,两旁KTV包厢溢出杂乱无章的音乐交错间仿佛耀眼的灯光打在过道两侧棱镜上,五光十色,但混乱不堪。
秦芷桑试图侧身从霍轩身旁穿过,但男生岿然不动,并未给她留下足够的空隙。她尴尬的抬起头对他笑,但霍轩甚至没有看她。
“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秦芷桑莫名的盯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问:“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
男生低垂眼眸,盯着投影灯打在两人之间地毯上的光斑,“初见”是这个KTV的名字,圆形的光斑边界模糊,晕开一个个更加模糊的光圈。
看不起他什么?看不起他明明说着不喜欢却转头就食言?看不起他明明说着喜欢却冷眼相待?少年人的心思敏感又脆弱,反复无常到自己也无法捉摸。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若无其事的样子就会生气,你越对我笑我就越不痛快,气久了都不知道是气你还是在气自己。”男生的解释苍白又无助。
秦芷桑今天的心情好比闷在罐里的腌咸菜,盐渍浸得久了水分都被压榨光了,哪还找得到原来那滋味。她抬手拍拍挡住前路的人,笑着对他说:“那我给你道个歉,行不?”
后背猛地撞击墙体,如果没有贴花墙纸缓冲,估计她非得痛得龇牙咧嘴。炫目的光彩瞬间被一个黑影挡住,紧接着双唇被堵住,有凉冰冰的麦芽香气及苦涩的酒味。
秦芷桑使劲推开面前的人,可能是她力气太大也可能是他根本没敢使劲,对方一个踉跄直接撞到对面墙上。
“你。。。”苦于多年文明修养的浸润,她竟一时找不到足够恶毒的词语回击。
他抿紧嘴,看她的眼里由愤怒慢慢转变为纠结与懊恼。
“啪”,响亮的耳光声,丝丝疼痛由指尖传到掌心,再由掌心蔓延到指尖,最后整个手掌充满了温热的麻感。秦芷桑对着他反手死命的摩擦嘴唇,如同在擦掉什么肮脏的印记,直到看见他眼里再次升腾起怒火,她头也不回的跑开。
“你掉马桶里了?去那么久。”邱岳莹鄙夷的看看她。
秦芷桑没作声。还好这房间足够吵、足够暗也足够酒气熏天,让她潮红的面颊不至于那么突兀。
霍轩的吻打破了她长久以来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如同点燃的引线嘶嘶作响紧接着一哄而起,爆炸声肆虐冲击着她的耳膜。苦涩的味道由嘴唇蔓延至口腔再落到心里,逼得她无处藏身。伴着冰凉的刺激的液体滑过食道,所有任性的埋怨,毫无道理的愤恨,终冲破理性的防线化作决堤的泪水。
为什么没有人问问她是否愿意?为什么她从来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突如其来的分离,无处宣泄的负面情绪,可她居然无法责怪身边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哥哥。
每个人的生命和生活都是自己的,而她只存在于他们的附属,主体的选择被动或主动,于她只有生生割裂自己依附于他们的那部分,不管如何血肉模糊继续独自前行。
朦胧中,她仿佛看见了殡仪馆中声嘶力竭哭泣着的人们,“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撇下我不管”,可那又怎样呢?他也不想的;秦芷桑不喜欢分享与分别,可那又怎样呢?他们已经尽力了,再不满足可就不懂事了。
“嘟。。。嘟。。。嘟。。。”长音响了很久,程非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收紧。十点的川东华灯璀璨,主干道上车辆川流不息,远不算寂静的夜晚。
“秦芷桑你怎么还不回家?”
可对程非来说,刚满18岁的小姑娘晚归是近乎十恶不赦的罪行。
“呃。。。”邱岳莹拿下手机正对光源,盯着来电显示又仔细看了看。“小非哥哥,这秦芷桑今天不知道怎么情绪不对了,喝了酒就一直在哭。”
“她现在怎么样了?”
程非刚放松的神经又立即紧绷起来,晚归加买醉,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儿!
“现在。。。”邱岳莹拿手推推像烂泥一样趴在茶几上的女孩儿,说:“她好像睡着了。”
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热闹非凡的场景与冰冷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
“你们在哪里?我去接她。”
“不用不用,我们要散了,你给我个地址我送她回去。”邱岳莹很少碰到气势上碾压自己的人,对方不是怒极就是本性暴戾。她同情的看看秦芷桑,再看看包间内东倒西歪、嬉笑怒骂的少男少女们,恋恋不舍的收拾起东西。
对翘首以盼的成年时刻,风华正茂的少年,金色年华的少女终能肆意挥霍,那些积攒了整个中学生涯的躁动情绪勃发而出,一时间难解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