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快要开始,客人们基本都齐,打招呼的攀谈的各自都有了对象,是以,年轻男女进入宴会厅时,并未引起多少瞩目,直到,他们走近了立于主桌旁最“热闹”的那波人。
“舅舅”,视线重合,作为晚辈程非先一步打招呼。
环绕的人因为这个称谓,让出了一条通往“中心”的“路”。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站到了邢崇远身前。
“你来了”,中年男人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言语间彰显亲疏有别。
他的目光掠过程非很快落在他牵着的俏丽女子身上,容貌不论,他在意的是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年轻人感情生活丰富,自己的儿子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身旁女伴换了又换,旁人早不以为奇。一直听说这个外甥有女友,但至少他从未见过一面,更别说主动引见,即便在这样一个算不得正式的场合。
邢太太的目光同样打量着这个女孩,甜甜的笑容,脸蛋身材不用说,年轻公子哥的女友各有各的美,只是这位看着年纪挺小却是个尤物,看来不可一世的邢梦茵的儿子再了不起也未能免俗。
“这是秦芷桑,沈阿姨的女儿,她的妈妈最近身体抱恙在美国修养,让我照顾着点,正好带来给舅舅舅妈见见。”
邢崇远夫妇什么人,视线再次扫过他们交握的手,心思转了转便了然。
秦芷桑乖巧的与他们打招呼,声音软软糯糯:“伯伯阿姨你们好”
邢太太看着她欣慰的笑:“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成了个大美人”,话说的好似这沈姓女士是她一位许久未见的世交女友。
世人对八卦的好奇心大约雷同,尤其是女人,即便高贵又优雅的邢家儿媳,此时心里也不禁为自己那位厉害的小姑感慨。只是富贵人家多少有点不同,这感慨中更多是看好戏的心态,无论是对那位老爷子称赞过的外孙还是视若明珠的宝贝女儿。
邢崇远的眉头不可察的蹙了蹙,相对妻子,他并不想掺和进别人的家事,尤其这姻亲关系本就复杂,只礼貌的问候:“你妈妈最近身体如何?”
秦芷桑笑笑:“病情控制的不错,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国了,谢谢您关心。”
邢明灏加入进来几人又寒暄了几句,还有他今天的女伴章妙芝。算起来,这两人也算这全场陌生人中,她唯一的熟人,说话也自然了些。
没多久男人们的话题渐渐转向时事、行情与工作,而兴趣不大的女人们渐渐说起了自己的话,站的位置也刻意隔开了些。
没有了闲杂的人包围,邢太太顺着一来二往的闲聊把秦芷桑的年龄、学历、工作等基本信息摸了个遍,然后看着她还是欣慰的笑。这笑容到底是几个意思,秦芷桑摸不透也不愿去想,只羞怯的垂了眸。
又过了一会儿,程非过来揽了下她的腰,说邢崇远要带他去与恒地的负责人聊两句,话里行间有些犹豫。
邢太太看不过去,对着他笑说:“行了去吧,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程非也只是笑,“那辛苦舅妈,帮我看一会儿。”
秦芷桑的余光追随着远去的背影,忖度她又不是个宠物,什么看不看的。
聊文学聊艺术乃至聊身材聊保养聊衣服和包,章妙芝美艳又得体,很擅长带动话题,逗得长辈们笑得开心。秦芷桑心里由衷的感谢她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虽然她也算是口齿伶俐,但一是不怎么懂,二是更不敢在今天这场合随便开口,生怕一句话无意间给别人留了不好的印象。
至于为何如此小心翼翼,无非是在意场内的人尤其是邢崇远夫妇对她的看法。其实别人怎么想她,她一向不甚介意,只是她的身份背负的从来就不只是她自己罢了。
再说了会儿话,章妙芝被邢明灏拉去认识什么朋友,其他围着人也各自散了,一下只剩邢太太和被关照“看”着的那个人。
秦芷桑想着是否要随便扯些关于恒远的前世今生请教请教,才不至于太尴尬,就在这时新的“救星”出现了。
一位看着不到四十岁的中年女人姗姗来迟,面上有些焦急与抱歉,步履却从容大方。邢太太老远看到她便惊喜的招呼:“稀客啊,怎么舍得回来了。”
中年女人看起来与邢太太相熟,笑道:“恒远第一家门店这么大的纪念日子,我哪能错过?”
邢太太笑:“你还是那么客气,我们得多久没见?小十年了吧,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这个年纪还能有什么大事,不都是围着子女转,儿子回来当然就跟着回来了。”中年女人还是笑,面容端庄,这样近看她眼角眉间免不了纹路纵深,年纪应该与邢太太相仿,只是身材仪态保持得更为优越,而她却端详了下邢太太赞叹:“这么多年感觉你都没怎么变,一点都看不出年纪。”
“真是,年轻谁比得过你”,上了年纪的女人多年未见,再见自是暗暗在心里将对方样貌装扮品评一番,段位高的顺带着还能看出她近些年的生活境况,“你儿子来了么?听说是一表人才,他年纪和明灏应该差不多吧?”邢太太问。
“差不了几岁”,中年女人又遗憾的说道:“刚巧出差了,只能我来代表下,等下次你们方便,我们登门拜访。”
“看你这话客气的,都是老朋友,什么拜访不拜访的。”邢太太的身子不经意的侧了侧,中年女人的目光刚好对上了一边的秦芷桑,神情有些微妙。
她问:“这位是哪家的姑娘,出落的这么好?”
听着问话,邢太太的看秦芷桑的目光有了那么一刻不适的迟疑,一闪而过,却足以让被看着的人清晰捕捉,然后她笑眯眯的回:“这是梦茵家”,非常短暂的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儿子的女朋友”。
秦芷桑觉得手有些凉,不自觉搓了下,然后去捋头发,对着中年女人颔首笑:“阿姨您好。”
不知道是不是敏感,她感到中年女人看自己的眼神更加微妙了。
“梦茵?”中年女人重复,毫不掩饰的仔细打量着她,只几秒的时间,秦芷桑却感觉自己的每个汗毛似乎都在接受审视,甚至比适才面对邢崇远时都紧张,只因她听见了他母亲的名字。
“不错”,她听到她说,不自觉的她又捋了下头发。
邢太太亲昵的拉起了秦芷桑的手,说:“可不是呢,模样、性格、学历样样都很不错。”
对着新加入的人,秦芷桑再次自觉介绍起了自己,内心有些麻木。
“时间过得真快,你看当时的小孩儿现在都长成大人了,那时他们也就差不多这么高。”中年女人停顿了下,似仔细回想,“明灏好像还高点,长得好看教养又好,你真是好福气。”说罢,她朝邢太太笑笑,眼里有秦芷桑辨别不清的情绪,像是沉浸在回忆里的恍惚又像是努力掩饰的沧桑,甚至还有些别的什么。
邢太太打趣:“什么教养好,到现在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老惹他爸爸生气。我现在就后悔小时候没看着他,让他一个人在美国疯惯了。”转而又说:“这么说,后来也没机会见,你儿子小时候就听话,你又上心,听说,他最近和陆家女儿走得很近?陆家的女儿像爸爸,性格好又标志,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可别忘了请老朋友也去沾沾喜气。”
邢太太带着八卦的意味向中年女人眨了眨眼,而中年女人的精致的面容上却出现一丝裂缝,转瞬被掩盖,向她颔首。
“明灏都快三十的人了,日子过的荒唐的很,换女朋友跟翻书似的,为了他我这皱纹不知道多了几条,也就是家里老人惯着,养成这个无法无天的样子。”邢太太说这话时,举着香槟杯,头微扬,带着与她温柔和善笑容不相符的高傲,“你说得对,到我们这个年纪,还不都是围着孩子,这么说还是你有福气。”
中年女人扯动嘴角笑了笑,说:“做家长的能给的多点,孩子就活得自在点,给得少,孩子就得成熟点。明灏有福气,邢老身体好,家里人又能干,他才能过上自在日子。”她视线扫过秦芷桑又转回去对着邢太太说:“孩子们自有自的福气和姻缘,我们再上心也没用,你说是吧?”
“可不是。”邢太太面色有异,却像体恤的长辈般拍拍秦芷桑的手。
即便是迟钝的人,也该觉察出了她们之间的硝烟。攀附陆家的女儿估计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可邢明灏也是浪荡的名声在外,被暗讽还没坐稳邢家接班人的位置。两人间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最后还要从她这里找补优越感。
如同在看场八点档电视剧,可惜她不是真的观众,无法冷眼旁观,甚至可悲的是她的成了她们口中富家子弟姻缘中那算不上好的对象。
一场好戏,无趣至极,第一次,让她强烈感受到了她与她们/他们的距离。
结束与恒地负责人的交流,邢崇远因其他应酬走开,不大的宴会厅,程非轻易的将目光锁定在了那一抹流金般俏丽的身影上,朝着视线所在迈开大步,胳膊却被人拽住。
“带都带来了”,邢明灏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带都带来了,这些她总要独自面对的。
邢明灏看着不远处的秦芷桑,手被母亲亲热络的拉着,时而颔首微笑时而轻柔的掀动嘴皮,此时又在捋头发,这是她这几分钟里第三次捋头发。他却与程非打趣:“当真是每一次都有惊喜,没想到你是这种男人。”
程非没搭话,同样看着那个他带来的女人。对她今天的样子,他确实不太满意,一方面自己并不是那种喜欢女人撑场面的男人,并且绝对算不上大方;另一方面当然是不想给人留下自己迷恋美色的印象,虽然美色于他还是受用的。
邢明灏拍了下他的肩膀,故作老成的感慨:“年轻人,还是太鲁莽。”
他转头,刚好遇上他也收回视线,两人相视无奈的笑了笑。无需言语,问题的症结,大家都清楚,只是各有各的态度与选择。
章妙芝洗手间补妆回来,适时加入他们,自然终结了上一个无解的话题。
“你听说了么,Joanna生了个女孩。”她笑盈盈的看着程非问。
程非神色有些惊讶,随即嘴角稍许上扬说道:“居然真是女孩。”
工作以后,出于方便,程非一直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距离那条著名的金融街只十分钟步程。楼里的住户基本都是就近工作的年轻人。Joanna是他们的邻居,中国女博士嫁给了一个留美工作的法国人。
程非与章妙芝算是目睹了他们恋爱、结婚到怀孕的全过程,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是个奇妙的过程,Joanna与老公想要最后一刻的惊喜,他们也凑热闹的打赌孩子的性别。
事实证明章妙芝赢了,而曾经的赌注还适不适用?
章妙芝娇俏拿过服务员托盘上的高脚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像是在细细品味香槟的甜味,嘴里却小声儿说了句:“所以你欠我的。”
她没看他,声音也很轻,却足够让身边的人听见。
程非端起手里的香槟喝,像是盘算着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淡淡一笑。
这就是章妙芝,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一个表情一抹笑,就可以引得旁人思绪百转。
邢太太要招呼某位政府要员的夫人,秦芷桑总算获得了自由,环顾会场,她很快看见了期待中的人。
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女伴章妙芝手搭在邢明灏胳膊上,却仰头看着程非笑;程非头稍侧向她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邢明灏端着酒杯时不时喝一口,安静的看着两人,嘴角笑容不曾消逝也不再多一分。
秦芷桑看着他们,隔着憧憧人影,许是因为内里的塑身衣太紧,只觉呼吸忽而变得急促,然后,她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隔着窗往外看,窗下是条小路,夜晚空空荡荡,寂寞的霓虹在潮湿的地面投射出冷艳迷离的光。川东季节交替时总爱下毛毛雨,好似被情爱折磨的少女,哀怨不已。
不远的主干道汽车鸣笛不止,繁忙的喧嚣与眼下孤零零的静谧形成了对比,彼此格格不入。
听见脚步声向自己靠近,秦芷桑不自觉的挺直了背脊,看见来人,却放松下来。
邢明灏递上一杯香槟,丝滑的淡金色液体在杯底孕育大小气泡,升腾破灭,乐此不疲。
秦芷桑接过酒杯,对他说了声谢谢,在这个陌生的会场讨厌的邢明灏竟成了她可以轻松面对的人。
“没想到你居然怕长辈,我还以为你这人谁都不放在眼里。”他背倚着窗棱,看向会场众生,神情少有的冷淡。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秦芷桑侧身对着他笑:“咱老祖宗说的。”
邢明灏低头笑了笑,轻佻的问:“你对程非爸爸也像这样?”又补充:“你的继父?”
秦芷桑挑眉看他,表情懵懂又好奇:“邢总和长辈一起是什么样的?您的父母,爷爷还有奶奶?”
“你今天似乎很烦躁。”邢明灏呷了口香槟,对她的挑衅不以为意。长辈们复杂又沉重的情感寄托,大约没有人比他有更深的体会。
秦芷桑没说话,将杯中温润的液体一饮而尽,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在灯光和阴影的相互交错里女人的长发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邢明灏看着,徒然生出了一览芳华的冲动,握着酒杯的手指动了动改为掩饰的举杯抿了口酒,平淡的说:“你今天的头发挺好,平常应该也改改。”
秦芷桑望着窗外随意的回:“搞成这样很费事,平常早上起都起不来,哪那么多功夫。”
邢明灏眉眼微扬,凑近轻声在她耳边说:“你这话会让人误会。”
“哦?是么”,秦芷桑转过脸直视他,笑问:“那邢总误会了么?”
女人和煦的笑着,小鹿般的眼睛,精致的鼻,小巧的红唇,眼角眉梢流淌的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强烈刺激男人征服的欲望。这个女人如果愿意多花点心思又或者性子圆滑点,那么她的一颦一笑绝对可以操控男人的心,邢明灏这么想着,不禁感慨这样的模样、性格加上身份又或者是身份造就了性格,程非还真是勇于挑战。
两人靠得有些近,气氛暗暗僵持着,是以多少忽略了周遭的变化。
“一个没注意你就消失了,怎么到跑到这来了?”
秦芷桑闻声回头,程非已经走到她身边,她笑着对他解释:“觉得人多的地方有些闷。”
程非的手自她长发中缓缓划过,最后轻轻的落在她腰上,目光却看向邢明灏,而后笑了笑。
邢明灏也看他,低低哼笑一声,身子不着痕迹的与她拉开距离。
章妙芝走过来,手再次搭上了邢明灏的胳膊,刚巧他的身体从倚靠的窗棱上起开,男人的胳膊就紧贴着女人圆润的曲线垂下,而女人没有丝毫的避让。
如果说女伴的身份不代表什么,那么此刻的一个细微动作足以让人明了。
程非向邢明灏举起手中的酒杯,透亮的中空形状玻璃相触,戛玉鸣金。
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恭喜、祝福又或两者都不是,只有当事人知道。
真相尘埃落定的以后,秦芷桑回想当初站在三人中的自己算得上是愚蠢至极,她忍不住揣摩他们到底各自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彼此,笑容依旧,而此时此刻因为沉湎于自己的心情中,她丝毫未察觉周遭无声涌动着的情绪。